可是现在,他有机会能够对着谢同方说出来了。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但说出真相, 让他解脱,也对得起原主父母。
怀着这样的想法,面对谢同方时的心虚和内疚少了很多, 他主动地说出了自己失足落水,然后重生在原主身上的所有事情。
谢鹤庭的叙述平铺直叙,谢同方听着却渐渐红了眼睛。
“你说, 贺停他是、他是自己……”谢同方想到儿子就那样躺在冰冷的水中, 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只是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 便觉得心如刀割。后面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句子,说不完整了。
谢鹤庭轻轻“嗯”了一声,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所以我才能复生在他身上。”
谢同方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端方稳重的中年男人用大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呼哧呼哧地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对不起他哇……”
看到一个跟自己父亲一样年纪的人,从恸哭到沙哑抽泣,再到无力哽咽, 谢鹤庭跪坐在一旁,眼圈发红。
他抓着谢同方颤抖的右手, 努力止住声音里的颤抖:“我能理解您的伤心和悲痛,看到您,我就想到了我的父亲母亲。一想到他们失去了我会多么伤心难过,我的心就被跟刀割了口子一样的痛。”
“逝者已矣,请您务必多多保重。”
“也恳请您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复生在您的孩子身上,我不是小偷。”谢鹤庭用力呼吸着,把内心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谢同方哭了一会儿,情绪好了不少,他看到谢鹤庭如同一只小鹿一样惊慌不安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权做安慰:“我相信你。孩子,你不要内疚。”
谢同方这么多年受的教育,让他根本难以想象看到的一切。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儿子的精神出问题了,出现了人格分裂,这个自称为来自数千年前,大衍朝的太傅公子,是孩子想出来的一个独立的人格?
但他说得那样真实,每一个细节都是经得起推敲的。
如果是分裂出来的人格,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谢同方没办法自欺欺人。
他的孩子走了。而另外一个孩子,在他儿子的身躯上重生,延续生命。
也许,这正是造化。
大掌再一次用力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叹了一声:“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谢鹤庭终于不用再背负沉甸甸的心理包袱。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他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另外一件事:“叔叔,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征得您的同意。”
谢同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他。
“我想改个名字。”谢鹤庭回望谢同方,缓缓道:“谢贺停已经离开了,我想,让他安静地走。”
因为《恋爱信号》的原因,他总是会被人讨论。谢贺停已经走了,现在所有做的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他不希望原主因为他被人骂,被人拿出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同方第一反应是不能接受。可是看到谢鹤庭真诚的表情,谢同方到嘴边拒绝的话语又默默吞了回去。
他重重闭上眼睛。
儿子已经走了,现在这躯体里装的并不是他孩子的灵魂。
如果连名字都改了,就像是儿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都被人抹去。
可是……
谢同方注视着眼前俊秀的青年。
乌黑的眼眸似一汪湖水,清澈见底。
他忧愁的时候也喜欢皱眉头,小动作和儿子一模一样。
谢同方心头一颤。
儿子走了,但还有人,能用他的身躯,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你。”谢同方长叹一声,重重点头。
改掉名字,就当是他代替自己孩子活下去的交换吧!
“谢谢,谢谢您!”谢鹤庭万万没想到谢同方居然会接受,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
谢同方松口让他改名字,是愿意帮他掩护自己的身份,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活下去了。
“原本明天我就应该搬出去的。但是明天节目还需要录制最后一期。等我录制完后,我就会离开。”
“我跟我的前妻已经离婚了,以后我会多照顾屈雪,这边你不用担心。”谢同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语气是深深的疲惫:“小谢,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请求你。”
谢鹤庭认认真真点头,“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贺停的事情,请先不要告诉他的母亲,我怕她接受不了。”
屈雪再怎么不关心儿子,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知道孩子已经去世了,他不敢想象屈雪会变成什么样子。
连他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屈雪会更难以接受。不如先瞒着,这段时间他先好好做一下屈雪的工作。
谢鹤庭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重道:“我知道了。”
“谢谢你。”谢同方疲惫地撑着自己的头,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倦意:“我累了,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谢鹤庭识相地从地上爬起来,安静地离开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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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门口,一个高大的男生大马金刀地叉着腿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心不在焉把手里一个小球抛上抛下。
路灯的光往下洒,照在祝臻英挺的鼻子上。
今天周定琛组了个局,喊他过去吃饭。
这段时间因为谢鹤庭的事情他心里特别乱,无数次想要冲到对方面前跟他道歉,但每每走到门口,脚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他害怕。
他害怕看到九皋时对方脸上的愤怒。
可他又实在是很想看看九皋现在过得怎么样。于是这段时间,祝臻推掉了一切工作和应酬,像个小偷一样跟在谢鹤庭屁股后头。
他看到了他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人跟另外一个男人约会。
他看到鹤庭牵着对方的手一起去买冰激凌。
他也看到了谢鹤庭和靳怀风在车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接吻。
封冻的内心化开了冰层,涌起来的潮水却带着酸涩和苦意。
好几次祝臻都嫉妒得快要发疯了。明明他才是最先认识鹤庭的那个人,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心悦他这么多年。
靳怀风凭什么这么好命。
祝臻不止一次想要冲出去,冲到谢鹤庭面前,告诉他一切真相,求得他原谅。
可随着他跟在谢鹤庭身后的次数越多,他渐渐地发现,九皋是真的很喜欢靳怀风。
祝臻的愤怒和嫉妒在这样的认知下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清楚了。
只要九皋能开心,只要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就算不是他陪在对方身边也没关系。就算他这辈子都无法跟对方见面也没关系。
自己不是他的良人。有人能陪在他身边,让他时时大笑,让他能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已经很好了。
祝臻把捏在手心,捏得发热的车钥匙塞回口袋里,转身准备回车上。视线一转,眼睛里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祝臻瞪大眼睛。
九皋!
祝臻心脏一颤,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飞快地闪身到一旁。
谢鹤庭失落地从电梯里出来,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夜风吹过,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正准备快步走出去,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片衣角,谢鹤庭下意识回过头看,却只看到一辆孤零零的红色跑车。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有一个人在那里。
是看错了吧。
谢鹤庭晃了晃脑袋。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脑子都变迟钝了。
谢鹤庭搓了一把手臂,专心致志地低头给靳怀风发消息。
确认了谢鹤庭没有看到自己,蹲在车边的祝臻重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贪婪地打量着往外走的谢鹤庭。
小祝将军祝镇鸣天生一双鹰眼,百步穿杨不在话下。重生在这个时代,祝臻居然也保留了鹰眼,隔着十几米,谢鹤庭鼻尖上一颗小小的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祝臻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红红的鼻尖,还有泛着泪光的眼眶,心脏传来一阵阵闷痛。
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
是跟靳怀风吵架了?还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就在祝臻纠结要不要出去的时候,远远传来车子的引擎声。
黑色的迈凯伦从马路旁驶过,刚刚好停在谢鹤庭面前。
车门缓缓打开,高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看到谢鹤庭狼狈的样子,什么都没说,脱下外套罩在对方肩头。
祝臻眼睁睁看着靳怀风揽着谢鹤庭的肩膀走了。
等到车子消失不见,他才从地上站起来,双腿蹲得时间过长,站起来的时候腿麻得厉害,就跟两根木头一样支在原地。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
九皋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心里的担心就跟猫挠一样,浑身都不舒服。可是他现在不是祝镇鸣,没有办法以“兄弟”或者“友情”的名义过问。
祝臻拧着眉头,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周定琛打了个电话。
车上。
靳怀风接了电话,瞟了旁边的谢鹤庭一眼,看谢鹤庭的情绪好了许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回道:“我现在?我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你想什么呢,明天要拍摄了,小鹤家离明天集合的地点有点远,省得他早起……没别的事情挂电话了。”
“谢谢。”谢鹤庭低着声音,有些沙哑。
他的眼圈还有一丝没有褪去的鲜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但靳怀风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抓过谢鹤庭的手在嘴边亲了亲,又爱不释手般用力蹭了两下,“想要先去酒店休息还是去你喜欢的那个蛋糕店?我订了个很好吃的芒果千层,如果不想过去,就发消息让店家送。”
谢鹤庭听着靳怀风关怀的话语,憋了许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死死握着靳怀风的手,眼泪直接滚了出来。
“怎么了,不想吃,咱们换别的,不哭了。”
靳怀风被他忽如其来的伤心弄得手足无措,几乎是不再敢说什么,把车子停在路边,抬手握住谢鹤庭的下颚,拇指拂过对方发红的眼角,轻柔地吻了吻谢鹤庭挂着泪珠的睫毛。
谢鹤庭的睫毛漱漱发颤,靳怀风的嘴唇温热而柔软,谢鹤庭心里忐忑不安,不敢动作,他看到靳怀风,想到自己的身世,心里沉甸甸的,他躲开靳怀风的手,低着头,心虚地搓着手指:“我想吃蛋糕,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