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因含笑摇了摇头,又见姬未湫好奇地看着她:“母后都没有去问一问皇兄吗?”
他这是含蓄的说法,实则他想知道老母亲有没有去骂他哥。
“并未,娘娘说了,当哥哥的护着弟弟是应当的。”云因又笑着摇了摇头,姬未湫则是有些失望地低头继续啃南瓜包子。云因见状不禁失笑,她缓和地说:“娘娘实在是担心小殿下,恨不能亲来,只因凤体贵重,这才不得不作罢。娘娘心系殿下,特派了奴婢前来服侍。”
姬未湫不禁笑了笑:“母后疼我。”
哪想到云因下一句就叫姬未湫如遭雷劈,只见云因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娘娘另有吩咐……江南人杰地灵,若小殿下途中见着什么绝色,只管叫奴婢拟旨,带回燕京去就是。”
姬未湫傻愣愣地看着云因:“……啊?”
云因隐晦地道:“或许得了泼天富贵呢?”
姬未湫自觉懂了,他哭笑不得:“……那还不如是给我准备的呢!母后这不是在为难我吗?我不敢!云因姐姐看在你我之间的情份上,你还是回去吧!”
他哥姬溯登基十载,后宫空置,后位空悬,前几年朝臣还敢提一提让他哥立后,连顾相都隐晦地提过一嘴要是有什么心爱的女子身份不太好看的,大可以换个身份也是一样册后的……他哥对于这问题是不理不睬,闹得他烦了就杀两个提出问题的人。
后来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过一嘴,说是大概是十年前他哥夺位时受伤伤了根本,不能人道……之流。还有一个传闻是他哥和他们父皇一样醉心佛道,修身养性,不动女色……反正自他听过这两个传言后,就没有再听闻前朝有朝臣上折子请圣上充实后宫了。
估摸着朝臣听见这两个传闻后也就默认了,没敢再在他哥虎须上拔毛,总之上有姬未湫这个先皇嫡次子,下有姬五、姬六几个宗亲,不怕后继无人。
至于这个传言真不真……姬未湫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啊!就他哥那张脸,谁敢当面去问‘你是不是有隐疾’?!这么勇的吗?自己连带九族都不想活了是吧?!谁敢这么问,别说是九族,就是家里的鸡蛋都得被摇散黄。
今天他母后让他搜罗美人送给他哥充实后宫?他的老母亲是觉得他活得太痛快了吗?!啊?!
大概是姬未湫的神色太古怪了,云因解释道:“娘娘也有这个意思……殿下既然无意娶亲,后院中也该有人服侍才好,莺歌燕舞的看着也是一个景儿不是?”
原来是这个意思……总之美人是要带回去的,他们两兄弟之间谁留下都行。
姬未湫喃喃道:“怎么在母后眼里,我们兄弟两都是色中饿鬼似地?”
云因真是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她道:“娘娘料中小殿下会有这一句,娘娘说了,巴不得你们兄弟两都是色中饿鬼才好,也好过她在宫中寂寞,知天命的年纪了,莫说含饴弄孙,连儿媳都没见过一个。”
姬未湫:“……”
那看来他老母亲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他哥是没什么指望了,等他看穿那得等老树开花,孤家寡人可不是乱说的。他是个基佬,不知道他老母亲会不会嫌弃他带个男媳妇回去?
估摸着也是不行的……
姬未湫摆了摆手,示意云因退下,云因也知情识趣,没有问到底要不要回去——此刻不问,留在船上无所指摘,她要是一问,小殿下开了口铁了心让她回去,她回还是不回?
***
是夜,又是两只鸽子飞回了燕京。
姬溯见庆喜送了信来,他看了青玄卫的,见上头写得有些离奇,说是瑞王见过云宫令后一直在喃喃自语,说什么红颜、蓝……之流,青玄卫也不敢上前细听。
姬溯微微皱眉,有些不太满意,姬未湫向来不着调,这等小事还需记录?
姬未湫的那一份却懒得看,点了点桌子示意庆喜送去慈安宫。庆喜却道:“圣上不看一看么?这要是送去慈安宫,娘娘那儿可是要睡不好觉了。”
姬溯皱眉,到底还是打开姬未湫的信扫了一眼,这回给他写的信用的是蝇头小字,前面两句还是正经的‘路途顺遂,恭问圣安’,后头则是:【母后令臣弟搜罗江南美人,献于皇兄,充实后宫。此等大事,臣弟不敢擅专,还请皇兄定夺。】
姬溯的眼睛狭长深邃,于满殿烛火之中,他眉目微动便有清光一闪而逝,他将纸条压在了桌上叩了叩,忽然领悟到了青玄卫传回的消息,随即冷笑道:“烧了。”
庆喜公公大着胆子问道:“那小殿下那处……”
姬溯想起那‘红颜、蓝……’就又冷笑了一声,原来关键在这里。他冷然道:“与瑞王说,事情办得好朕有赏,若是办不好,等着回来领罚。”
庆喜公公看着姬溯的神情,没敢再帮嘴,只是道:“是。”
小殿下这到底是说了什么,怎么叫圣上动怒至此!
翌日,姬未湫收到消息,不由撇了撇嘴。他哥不开心就不开心,有本事别冲着他来啊!去和母后说呀!要他办是吧?好嘞,他就办!办的大大方方,回过头就送进宫去,看他能怎么办!
恰好姬六在外头转悠吹风,姬未湫吹了声口哨:“来来,快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姬六那表情简直是闻风而动,快步而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姬未湫颔首,将他拉入房内,当着一众侍人的面说道:“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母后叫我为我皇兄遴选些美人,我心想这事儿我也不敢办啊,我就飞鸽传书回去问了我皇兄,你猜怎么着?”
姬六瞪大了眼睛:“怎么回的?有消息了?”
他见姬未湫故作神秘:“……嗐,你卖什么关子?你快说啊!”
姬未湫豁的一下打开了折扇掩住了半张面孔,姬六闻弦音而知雅意,附耳过去,便听他道:“不得了,我皇兄居然说我办得好就有赏!”
姬六:“……真有此事?!”
“我哪里敢假传圣旨?!”
……
还不到一个时辰,张二来了,他期期艾艾地说:“殿下,你看咱两玩这么久了,能不能透个口风?”
姬未湫道:“什么事儿,你说。”
张二捅了捅姬未湫的胳膊,低声问:“我有个妹妹,你见过的吧?貌美如花,端方得很,你说我妹子能不能……嗯?你懂的!”
……
又一日,许久不曾被后宫事困扰的姬溯,又重新收到了如雪花一般的请立皇后,广纳后宫的折子。
第6章
姬溯入了清宁殿,随之而来的还有顾云鹤顾相,这位阁老年不过四十,他见清宁殿那张案上堆的折子有山高,又见姬溯眉宇冷然,明知今日上的都是什么折子,他还要调侃一句:“圣上今日辛劳。”
姬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内阁失职。”
顾相一笑,并不接话,虽然这么多请立皇后的奏折到了圣上眼前,确实是内阁失职,但这一次可是瑞王那儿透露出来的消息,圣上与瑞王是嫡亲的兄弟,瑞王的意思不是圣上的,也是太后的,又有谁敢拦?连他都当是圣上想通了,打算立后了。
他道:“臣有本奏。”
姬溯净了手后在那边落座,眼神微动之间庆喜公公便上前将这些奏折麻利的搬走,他道:“说。”
“青州府传来消息,昨日伪王异动。”顾相言简意骇地说完,看向了圣上,眼中露出点点笑意:“看来瑞王殿下出京一事,传得很快。”
姬未湫离京不过三日,而燕京到青州府就算是飞鸽传书,也得飞上两日整……有些人耐不住,终于浮出水面了。顾相接着道:“是留是杀,还请陛下圣裁。”
姬溯解了腰带上的羊脂玉珑香球,不知他如何摆弄的,只听‘嗒’得一声,精巧的机簧尽数松开,露出里面只剩小半的香丸,庆喜公公呈上了香药盒,不多时便有香烟袅袅而起,将姬溯映得影影绰绰,宛若神人。
他平淡地说:“不急。”
顾相垂眸,道:“臣愚昧,只是此事若再搁置不动,未免牵连太广。”
“顾相。”姬溯一手微抬,“坐。”
此言一出,顾相也不禁苦笑了两声,看来这位是铁了心要趁此机会大开杀戒了。此事他本就有所疑虑,瑞王乃是先帝嫡次子,圣上无子嗣,瑞王又可以说是圣上一手抚养成人,若圣上无意过继,瑞王便是太子。有礼可循,有法可依,天经地义。
再者,瑞王离京时带走了宗亲王府的三少爷,宗室凋零,圣上若有意过继,也只能是在宗亲王府亦或者瑞王府中挑选,这位三少爷并非没有承嗣可能……这些不是他看出来的,而是圣上明晃晃摆在天下人眼前的。
这两位一道出了京城,虽说明面上是去替太后祈福,但谁心中不犯些嘀咕?只是今日这‘充实后宫’的消息一出,恐怕要有不少人以为是圣上心爱之人就在江南,借此事名正言顺入主中宫,如此一来,瑞王与宗亲亲去江南,亲迎皇后,才算是合情合理。
“多谢陛下赐座。”顾相在右首落座,又拱手道:“伪王已动,瑞王那处……”
“朕自有安排,不必顾相费心。”姬溯修长的两指拈着银签子拨弄着银雪般的香灰,一派闲适从容。
这就是不能再继续问的意思了。
顾相微哂,半年……或许圣上这次将瑞王派出燕京,是存了些保护的意思的。
……
***
燕京如何风起云涌,姬未湫是管不着了,几人在船上待了好几日,什么钓鱼也玩腻了,为了自身小命考虑,几人就算是再不着调也不会提出去湍急汹涌的运河游两圈的要求,恰好船到了泉州府,于是乎坐不住了,停靠几日叫他们接接地气再说。
青玄卫那边周青自然是没有半点异议,这本就是已经考虑过的事情,人手足够。况且这几位少爷公子那是相当知情识趣,殿下前一日已经叫人拟了单子出来,要去何处,约莫何时去,列得整整齐齐,叫他们先行布防,算不上是什么刁难。
时间一到,姬未湫就带着三人以及一堆侍人侍卫下了船,提前安排的好处就在这里,下了船就有马车,那马车是特制的,比寻常的马车宽厚平稳不少,四人坐在其中也不嫌拥挤。
泉州城自然比不上燕京繁华,却也不算是太差,邹三摇头晃脑地说:“听说泉州城里最出名的饭馆叫水月斋,以素斋闻名,我们在船上吃鱼吃得都快腻歪死了,去吃点素斋换换口味?”
张二和姬六都没有异议,姬未湫放下车帘,问道:“你们不觉得身上一股子味儿吗?”
张二霎时举起袖子仔细嗅了嗅,茫然道:“没有啊……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他看向另外两人,邹三也说没有,反倒是姬六说:“水腥味儿吧?是有一点,不过闻习惯了也就好了。”
或许是姬溯的关系,姬未湫也有些小洁癖,只觉得一身的味道不能忍,道:“还是先去别苑吧。”
姬六一顿:“你在泉州城还有别苑?”
姬未湫一手支颐,眼眸微闭,随口道:“家里的产业。”
张二和邹三‘哦’了一声,等过了几息才回过神来……不对啊!家里的私产?那不就是皇家别苑吗?!
两人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口水——爹,儿子争气啦!都住上皇家别苑了!
本朝帝后出行,多用行宫。行宫虽然也是宫,但随行的大臣及其家眷也有住处,实为公家所用。而别苑就不同了,内帑修建,为小住之所,通常只有极亲近的宗室才有资格使用皇家别苑,是实打实的私产。
这个‘极亲近的宗室’换到现在,也就只有姬未湫了。姬六倒也算,不过他要是自个儿来泉州,十成十是不会来皇家别苑的——住这地方,得和当家做主的那位通过气才行,住哪儿不是住?为了这点小事给圣上递折子?他是吃饱了撑着吗?!
姬未湫见两人眼睛都瞪圆了,不禁嗤笑了一声:“你们就这出息!”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别苑中,满庭侍人皆数躬身行礼,姬未湫下了马车见着乌压压地人群,唤了一声:“云因姐……”
话才出口,云宫令柔声道:“奴婢这就去吩咐……今日是第一回见,难免礼数大一些,殿下就莫要责怪他们了。”
南朱皇室于礼教上堪称是严苛,到了小殿下这儿却出了个异端,自小见着宫人行跪拜礼就要哭,等会走路了还会跑开,少时更是张扬随性,闹出不少麻烦来。后来是圣上严管了他好长一阵后这毛病才好了些,但看瑞王府中侍人行事,多是避退为主,轻易不行跪礼,想来是小殿下天生不耐烦这些。
姬未湫带着人进去各自住下,等洗漱过后又在花厅见面,等众人前来,见姬未湫披着削薄的凉衫,长发半干未束,姬六当即就摘了发冠,松散了一下自己的头皮,指着他笑道:“你也不早说!叫得这么急,我还当有什么事儿呢!头发还潮着硬是带了冠!”
姬未湫眨了眨眼:“我哪晓得你们这么一本正经?”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平时也没见你们胆子这么小?”
张二、邹三哪里肯依?当即叫了小厮去拿凉衫来,散了头发,怒骂姬未湫混账玩意儿,姬未湫大笑,又叫人送上了饭菜。见满桌素斋,四人刚开始吃两口还好,等再吃两口又觉得没滋没味,赶忙叫人送炙肉来,这才算吃了个过瘾。
酒过三巡,云宫令进来请示:“殿下,泉州府知府钱之为求见。”
姬未湫这个状态显然是不适合见客的,但云因既然来报,说明她觉得这人他有必要见一见,他道:“我去更衣。”
云因应声告退,姬未湫扶着侍人的手往回走,他喝的并不多,但他酒量不好,略微有些上头,此处花木扶疏,假山错落,要真跌一跤可真不算小事。正走着呢,姬未湫忽地听见一阵风声,他下意识回头去看,跟在后方的青玄卫陡然冲上前,雪亮长刀嗡鸣出鞘,暴喝道:“何人在此——!”
另一青玄卫当即抽出刀来,另一手却轻巧至极地从惊恐的侍人手上将姬未湫抢了过来,护在身后,道:“仅一人,玄三可轻松应对,殿下无须担忧。”
姬未湫一手紧紧抓着青玄卫的手臂,目光却落在了那草木间,他还真不太紧张,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也能察觉出来?”
护着他的青玄卫道:“禀殿下,自脚步声可判断,那人脚步沉重,应无武艺在身。”
姬未湫心中道:大概只是在这里偷懒的侍人,恰好叫他撞见了而已,是不是应该喊一声‘留活口’?要是为了偷一会儿懒就丢了一条命,也太委屈了,毕竟对方也没领着皇宫中丰厚的月俸不是?
还未来得及出口呢,就听见叮得一声,一把菜刀自草丛中贴着地面飞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声,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扭着送了出来,而青玄卫的脸上赫然是一团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