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听完,没忍住蹦出了一个字:“牛……”
后面那个‘逼’他及时咽下去了,没敢真说出口,他要是敢在姬溯面前说‘牛逼’,那他完了。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户部那位赵明大人已经一言不发了。朝臣们又问了顾相几个问题,顾相可谓是对答如流,姬溯道:“刘相所想为何?”
刘相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臣以为顾相此举利国利民!江南天灾难有,云州百姓为云州兴建水利,自然乐意至极,若换作风调雨顺之际,又有何人愿服苦役呢?臣以为,可以一试!”
姬未湫心道刘相说话好实诚,这确实是一个很关键的条件。要是风调雨顺,自家青丁耕种都来不及,谁去给国家修水利?挖河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个不注意可是会死人的,可放到遇了灾的现在,反而是能活命的差事,又是为了自己老家修的,现在人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恨不能百子千孙都在这片地上活,为子孙后代修一个幸福的未来,至少这盼头上是站住了。
刘相说完那就轮到王相了,姬未湫正等着姬溯问王相,好让王相接盘,没想到姬溯开口问:“瑞王以为如何?”
姬未湫这次好歹是听了全程,半点不慌:“臣以为刘相一语中的,兴修水利难免占据百姓田地,若放在平时,好端端的稻谷叫朝廷给推了,难免心生不满,可如今云州大旱,颗粒无存,哪怕是为了子孙后代,百姓们也都愿意让出这一寸三分。”
姬未湫心道这话是顺着刘相说的,应该没有人来打击他,不想有个御史脚步一动,他心中一慌,心道完了,御史出来了,御史打算抨击他什么?骂他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吗?
正在此时,他听姬溯道:“瑞王所言在理,王相以为如何?”
王相顿了顿,举步出列,拱手道:“臣以为,甚妥。”
姬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王相以为,何人可担当此任?”
王相抬头来看,恰与姬未湫视线相撞,姬未湫在这一瞬间还以为王相要说他这个瑞王最适合去干这得罪人的活,没想到王相垂下头去,道:“臣有一人选。”
姬溯道:“说。”
王相神色肃穆,道:“臣以为江南府知府王流照堪当此任。”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怪不得姬溯最后要杀王相呢,看看他干的,真的半点不避讳,王流照不就是王老头自个儿的大儿子吗?!老子在内阁当副辅,儿子在江南当知府,侄子在兄弟手下当知县,好家伙,这就是世家的实力吗?
姬溯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大家当然都没意见,这还有能有什么意见?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云州本来就划归江南府,正如顾相所说,云州又不大,大不了就是江南搭把手,这几十条大大小小的河也就修完了。云州好了,那也是江南府的政绩,派个其他人去,又不是这兄弟两的亲眷,处处受制,谁乐意去给他人做嫁衣?
而且修河这事儿,利国利民,但不利世家呀!今天王家的地被占了,明天张家的地在规划上,这家和这家有仇,那家来问凭什么XX家就占得少,真派去个不熟悉的,得撞得满头是包。
一个大朝就在山呼‘圣上英明’下落下帷幕了,姬未湫跟着姬溯进了后殿,他看到座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感觉腿都在发软——这可是一站站了一个多小时啊!还不带大动的!这和罚站有什么区别?
明天他一定要自己去!他那个位置虽然靠前,但是也靠边啊!他稍微换换脚什么的,想必也没有人来挑他这个刺。
小卓公公飞速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地给姬未湫敲肩:“奴才来,奴才来……”
姬未湫吩咐道:“好饿,备些茶果子……皇兄,我们一会儿要去御书房吗?”
姬溯目光淡然,他一手持盏,与庆喜公公道:“与瑞王添茶。”
庆喜公公端着茶水过来了,姬未湫是实打实的一个多小时没喝水,当即喝了个干净,姬溯这才道:“还不起?”
姬溯并未坐下,他一直站着,坐着的只有姬未湫。
姬未湫只能站了起来,他三两步到了姬溯身边,小声叹了口气。
姬溯带着他慢慢地往回走,道:“为何叹气?”
姬未湫:“我觉得我和皇兄是两个极端……”
“嗯?”
“皇兄坐了半个多时辰,只想起来走动走动,也好松乏一下筋骨,我站了一个多时辰……”姬未湫眼神幽怨,也不必再说未尽之语了,大家都听明白了。
他站了一个多时辰,他只想坐着歇会儿!
小卓公公怕得要死,恨不得把姬未湫的嘴捂上:祖宗哎!您可别说了!圣上都没坐下,您问都没问一句就坐下了!圣上没发话也就算了,您还特意提了提!这是生怕圣上不给您治罪吗?!
第42章
姬未湫看着小卓的眼神, 也意识到刚刚礼数不太对,以姬溯的性子,他怕要被收拾一顿, 没想到姬溯什么也没说。
姬未湫心里松了一口气……嗯,姬溯有时候还是不错的,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 他与姬溯说:“皇兄,方才臣弟失仪。”
姬溯欣赏着御花园里的景色, 与他道:“无妨。”
姬未湫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还是比较了解姬溯的,这事儿只要过了明路,那姬溯就不会暗搓搓的记仇——如果他计较这件事儿,现在就该罚了,他说‘无妨’那就是真的无妨。
姬溯跟着回了清宁殿, 今天似乎没有御书房议事这个流程, 小孩儿眨眨眼心想那他不得去文渊阁干活?转而一想,不, 他不必可能提这事儿,不提说不定就不用去了, 提了那肯定会被扔过去啊!
一通洗漱下来, 姬未湫吃了碗面,刚歇了半小时, 然后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去文渊阁上值了。姬未湫的怨气比鬼都大,出门之前一看姬溯, 发现姬溯倚在罗汉床里小憩, 他那怨气更是蹭蹭蹭得涨,恨不得把姬溯也拉去文渊阁干活。
文渊阁是另一番景象, 姬未湫一看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不用去御书房议事了——就这折子堆成山的高度,今天要是再去御书房墨迹个两个时辰,那今天整个文渊阁都得通宵加班。
顾相见他来了,居然也跟着露出一个老怀大慰的眼神,双手捧着茶盏温和地笑,指挥着侍读将好几摞折子搬到了姬未湫案上:“这些就麻烦殿下了。”
姬未湫见状也知道逃不过了,自个儿几个跟班也凑了过来,姬未湫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打开一看,满篇阿谀之词,他皱着眉头看完,硬是没能从这个折子里找到任何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之前顾相就有嘱咐过,什么样的折子盖什么样的章,这等没有实际内容的请安折子盖了章让底下人分类堆好就行了。
姬未湫连看了四五本,都是这种请安折子,他看得烦躁,偏偏又怕错过了什么信息,只能一字一句的看,直到看到了第十本,他耐心告竭,侧脸一看,一个典籍,一个中书,一个侍读学士三个饱学之士,搁这儿给他研墨倒茶,一点正经活都不干,顿时气从中来。
这不就跟让拿着经理工资的人给公司扫地倒垃圾一样吗?!拿什么档次的待遇就干什么档次的事儿!他吩咐道:“叶……”
第一个字方出口,典籍卫锦炎已然进到了姬未湫身侧,躬身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姬未湫瞅了他一眼,他本来打算喊的是侍读学士叶恩光,这姓卫的倒是很积极,不过他是无所谓,毕竟一个都别想逃,他道:“你们把这三摞抱下去,把没话找话的先挑出来。”
全靠他一个人挑怎么行?
‘没话找话’四个字一出口,引得文渊阁中不少人侧目望来,姬未湫浑然不在意,他理直气也壮,看什么看?他就这么说了!有种去告状啊!
不是他瞎吹,这可是在宫里,谁敢因为这点屁事去告状,他敢让对方半路就被套麻袋扔出宫外,绝对摸不到清宁殿的门!——而且这种小事他们也敢闯清宁殿?不是他瞎吹,就是他不拦,姬溯听了多少要薅掉对方点什么,有可能是官位,有可能是爵位,具体看情况。
三人齐齐应了一声,各自抱走东西干活,姬未湫这才气顺了点。姬未湫也懒得正襟危坐,叫宫人取了美人靠来,他舒舒服服地倚着开始翻,看着看着他不禁狐疑地看向了顾相——真就一本正经的都没有。
该不会是顾相那边已经分类过一次,故意送到他这里二次分类的吧?
姬未湫想了想也就不管了,老老实实看,顾相是首辅,又是姬溯的心腹,让他分去,以后姬溯问起来黑锅直接往顾相身上一扔,让他们君臣两聊去——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顾相到底什么时候给姬溯的送的折子,昨天他和姬溯几乎都在一起,真是半夜给送进去的?
可是他就住在偏殿哎,姬溯起来那么大的阵仗,他能不知道?……哦对,昨天喝醉了,没听到也有可能。
说起来昨天那个酒确实是不错哎,喝了睡得也香,今天晚上问问庆喜公公,让他再送一小壶来,他喝点助眠也不错——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他许久。
他在宫外仗着年轻力壮的,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今天捞到个好看的话本子通宵看完,明天玩个好玩儿又拖到黎明,去江南更是如此,也就是半道回来了中了毒,虚了一段时间,那是有机会就睡。等现在补得又差不多了,他又开始有点睡不着了,再加上白天还有午歇,每次晚上上床都得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能睡着。
玉章在他指间转悠,姬未湫想得出神,一个没拿稳,玉章就落了下去,他下意识去接却也没接到,仔细一看奏折上多了一线红痕,不过这也不打紧。
姬未湫随手在上面抹了一下,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不小心弄花的,而非有意提点。忽地,他的目光顿了顿,只见红痕旁边那一行字写着‘天降祥瑞,白虎出山’,后面则是写着要进献入京。
要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什么敬献入京,御兽园里又不是没有白虎,废这功夫作甚?没事儿瞎折腾。可转念一想,虽然这很大概率是地方上官员为了讨好姬溯,但万一这其中有点什么意思呢?
白虎为武神,姬溯要是借着整出个天有喻示,然后起兵干点大事呢?
此前姬溯与他说,世家借伪王之名,欲与君共天下,这个君本来是指姬溯,但在姬溯这儿他们占不到便宜,所以打算换个君,这个君可以是西北那个伪王,也可以是突厥。既然突厥有这个意思,姬溯有没有这个意思呢?
姬未湫深以为姬溯肯定有,毕竟这玩意儿是刻在基因里,曾经有位人物,只愿偏安一隅,最后导致被骂了几千年的江东鼠辈,姬溯虽然不至于至此,但他要是能把突厥灭一下……谁会拒绝自家多一块水草丰沛之地呢?
要是真把突厥打下来,如果后世子孙争气的话,突厥那片地上能养那么多牛羊……真·进口转自销。
姬未湫想到这里,笑得乐不可支,换了个玉章摁了,抬手将它扔到了案上,折子在案上滑了一小段距离,正正好好停在了几摞折子旁边,似是重开一摞。
顾相瞧见了,他笑问道:“殿下看见了什么?这般高兴?”
姬未湫也大大方方地说:“长川府出了祥瑞,要进献入京呢……想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方有祥瑞出世。”
顾相一顿,含笑道:“正是如此。”
文渊阁诸人不论真心与否,纷纷出言附和——开玩笑,你说不是?那是不是代表着你不认同现在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四舍五入你不认同当今治理天下的水平?
饶是清高冷傲如王相,也应和了一声‘正是如此’。
姬未湫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看得王相面色铁青。姬未湫看了看温润如玉的顾相,又看了看春风和煦的刘相,再看王相……啧,不是,王相到底是故意演的,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不屑和他们开演?
算了算了,老实点。
姬未湫埋头继续干活,一上午就此浪费,见时间差不多了,顾相起身与姬未湫道:“殿下,若无要务,可自去午歇。”
姬未湫也站了起来,活络活络筋骨,他爽快道:“顾相辛苦了。”
刘相与王相也起了来,姬未湫一视同仁地打了招呼,便联袂出文渊阁自回各自偏殿休息——主要是他们四个不走,其他官员很难自顾自的出去吃饭。
忙是可以忙的,但还没有到饭也没法吃的地步,扣着人不让吃饭是真的会被人背地里骂老娘的。
四人一出门,就见庆喜公公在门外候着,庆喜公公迎了上来,微微躬身道:“老奴见过殿下,顾相爷、王相爷、刘相爷。”
“庆喜公公。”刘相笑面迎人:“公公怎么来了?可是圣上有要务?”
“哪里。”庆喜公公和和气气地说:“太后娘娘只道三位相爷皆是朝廷肱骨之臣,朝廷上下,还要有劳各位相爷多多关照才是。娘娘一介妇道人家,不懂其他,只好赐些御膳,以嘉内阁。”
这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太后娘娘只说‘三位’,瑞王自然不此列,又说他们要关照好朝廷上下,这朝廷上下除了朝廷大事外,瑞王也在此列——言下之意,这是在警告他们要照顾好瑞王,否则自家幼子受了气,难道还指望太后娘娘这‘不懂其他’的‘一介妇道人家’与他们讲道理?
三人自然要谢太后娘娘恩典,庆喜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让到了一侧,三人便告辞了,姬未湫上前道:“公公,就三位相爷有,我没有?”
庆喜公公眉开眼笑:“哪里能?小殿下的那一份,娘娘着人单独备下的,老奴还小厨房多做了几道点心,殿下看哪道吃得好,以后叫他们常备在英华殿中。”
三位阁老尚未走出去几步,自然听的一清二楚,三人脚步不停,刘相摇头笑道:“到底是天家血脉,与我等不同。”
顾相颔首:“那是自然。”
也就是瑞王殿下与他们客气,见了他们也行个平礼,若真不客气起来,见了阁老,行什么礼?大大方方受他们的礼才是。
王相什么也没说,这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了。
三人各自往自个儿的偏殿去了。
庆喜公公则是陪着姬未湫去了英华殿,一边与他布菜一边道:“老奴擅作主张,借着殿下的名义给文渊阁上下赐了御膳。”
“倒是我给忘了。”姬未湫笑逐颜开:“这不是我吩咐的吗?有劳公公替我跑一趟。”
一句话把庆喜公公的事儿抹了个干净,他又问道:“皇兄那儿急着叫您回去吗?”
“圣上吩咐了,不必着急回去复命。”庆喜公公答道。
姬未湫听罢颔首:“那公公也去歇会儿吧,小卓,请你师傅去茶间歇息,用些点心再回去。”
庆喜公公也未推拒,当即躬身行了个礼:“那老奴就沾沾殿下的福气了!”
“行啦,您快去吧!”姬未湫催促道:“小卓,你陪你师傅用些,送了你师傅走再回来。”
小卓公公连忙也跟着行了个礼:“奴才谢殿下恩典。”
姬未湫没叫庆喜公公就在这里和他同桌坐了,那是因为他知道哪怕叫了,庆喜公公也不会同意,而且还给他招祸。他不觉得在宫里发生什么事儿能逃脱姬溯的眼睛,他上回偷偷进宫那是打了个姬溯上朝的时间差,且姬溯是没注意这一关节罢了。庆喜公公今日但凡坐下了,姬溯不会问姬未湫‘请’他坐下的罪,但是会问庆喜公公不分上下尊卑的罪。
姬未湫吃饭是很主动的,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而且是大中午的,下午还有一堆折子要看,他吃了个九分饱,又填了一盘点心吃了个十成十,觉得其中有几样不错,吩咐了人去清宁殿小厨房知会一声,给老母亲也送去一份。
哦,老哥哥也得送一份过去,免得他吃老母亲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