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年头买卖都是明面上的,你想自卖自身,找个牙行说清楚,签了契子,自有人将你带去。如楼下那个少年,长得俊秀,人看起来也不是痴傻的,多的是好人家愿意买回去给自家小儿郎做个伴读书童——书童要伴随少爷公子出入各处,总不能找个又丑又傻的吧?总要装点些门面。
也不是每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都喜欢搞男人的,更多的情况下书童就是少爷公子的班底,天然的心腹,就如同周如晦年少时是姬溯的伴读,如今是姬溯的定国公一样,这少年大可以选择这条路。高门大户他或许进不去,竞争不过里头的家生子,但小门小户完全没问题。
如少年这样的,搁牙行里身价少说十两银子,这还是白纸黑字写明了是只卖给正经人户的,十两银子足够把他爹安葬了。
回过头来说,这少年在大街上自卖自身那才是最下乘的选择,正经人户买卖仆从谁搁大街上买?也不怕这人身份有问题?能在大街上买了人走的,大多是见色起意,也不管不顾,见人美貌,扔了银子带回去风流几日的。
还有不给银子的呢。
那纨绔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只见他拿着马鞭勾起了少年的下巴,极狎昵地在少年脸上拍了拍,油腔滑调地说:“长得倒是不错……你想葬了你爹,让少爷买了你?银子倒不是问题,就是得先让少爷试试你这身皮子,否则少爷怎么知道这钱花得值不值?”
眠鲤哇了一声:“好没品!”
姬未湫也跟着连连点头:“几个月过去,他还是这么没品。”
周二嘛,因为再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下调戏民女被他打断腿那个,为此他爹是吏部尚书还一状告到了姬溯那儿,害他吃了一顿训斥。
“他腿好了?”姬未湫狐疑地看向眠鲤。
眠鲤犹豫了一下说:“也差不多了!伤筋断骨一百日嘛。”
姬未湫一般是会管这种闲事儿的人,如今他也照例管了,却不是自己出面,他招了个青玄卫来:“去把人赶走,给那少年郎十两银子让他去葬了他爹,再去……“
姬未湫沉吟一瞬,很恶意地说:“再派个人去都察院找刘御史,就说吏部尚书之子当街纵马。”
两个青玄卫应声而去,眠鲤奇怪地问道:“殿下为何不寻吴大人?”
吴大人刚正不阿,刘大人那等圆滑之辈,与他说了他能冒着得罪吏部尚书的风险去参他?那毕竟是吏部,那毕竟是尚书哎!
姬未湫笑道:“他肯定会参的,不信你看就是。”
话音还未落下,姬未湫就见周二的马忽然烦躁地踱了几步,紧接着开始摇晃起来,周二本来就在调戏小美人,姿势就不太稳,一时不查之下竟然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人群一片哗然,纷纷散开,青玄卫陡然出现在了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将那少年郎挤入人群,几个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周二这不会摔出个好歹来吧?”姬未湫自己都觉得自己假惺惺的。
一青玄卫道:“殿下请放心,玄六办事有分寸,摔不出个好歹来。”
姬未湫低头喝了两口汤,忽地想起什么,与那青玄卫道:“说来,你成亲了吗?”
那青玄卫很明显是没料到姬未湫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道:“回殿下,属下尚未成亲。”
姬未湫挑弄着调羹,笑道:“那回头有看中的跟本王说一声,本王替你保媒。”
那青玄卫脸都涨红了,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姬未湫突然提起了这一茬,又听姬未湫道:“其他人也照这么办,下月起再领一份瑞王府的俸禄,免得日后娶不起媳妇儿。”
一众青玄卫都有些傻傻的,眠鲤见状提醒道:“还不快谢殿下?”
那些青玄卫这才赶忙道:“属下等多谢殿下!”
姬未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些青玄卫是姬溯派给他的,意思就是日后如无意外这些人就一直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了。这样一来,这些人就算他的门下。
对自己人当然要好一点。
人家赚的是卖命钱,命何其宝贵,钱不给够怎么行?
当然了,也有可能就是满腔忠诚一心为国……但也没有人嫌弃钱多不是?
等到姬未湫吃完饭回府的路上,刚才去都察院报信的青玄卫回来复命了,他垂首行礼道:“殿下,刘大人说多谢殿下告知。”
那就是会上折子的意思。
眠鲤也听出来了,有些咋舌道:“殿下怎么知道的……”
姬未湫拉着他咬耳朵,眠鲤越听越是满脸不敢置信,末了不禁问道:“……当真?刘大人当真和邹三少爷亲得难舍难分?”
姬未湫冷漠无情地说:“我没这么说。”
这事儿说真也真,说假也假。他没真正看见,他只看见刘御史从邹三院子里出来,然后不多时邹三也出来了,嘴都是肿的——问题来了,他两干啥了一个两个嘴肿着出来?
哦,他明白了,一定是从不吃辣的邹三突然嗜辣如命,与也嗜辣如命的刘御史一拍即合,一起躲在院子里吃麻辣烫,然后辣得嘴都肿了……总之,总不能是两人互相扇对方的嘴吧?
刘御史应该不敢,邹三应该也不敢。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之间肯定有一点关系,这关系到底是源自于个人还是源自于家族,左右都有牵连。邹三他爹是户部侍郎,但昨天他在文渊阁里看见邹三他爹要调动到吏部的文书了,如无意外的话,下一步就是吏部尚书——要是中途出了点意外,也不是不能提前当尚书。
比如吏部尚书提前卸任。
这事儿对他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再加上看周二不爽,就想给他找点麻烦……呃,这会不会让姬溯感到不满?
姬未湫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没忍住抽自己一下——管什么闲事儿,户部、吏部都是重中之重,他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他又仔细想了想,应该没事,因为这事儿完全符合他的性格,这种事情送到了面前他哪有不管……事情送到了面前?
姬未湫眉间微动,吩咐道:“调头,进宫。”
眠鲤:“殿下?如今都下钥了……”
姬未湫心道反正他总要去打扰姬溯,就无所谓下不下钥了:“让人先行通报一声。”
与其等着别人去挑拨姬溯,不如他先去跟姬溯挑拨挑拨别人。要倒霉就一起倒霉,凭什么就倒霉他一个?这皇帝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眠鲤见他这般语气,就知道有事,也不再劝阻,马夫当即调转车头,往 皇宫的方向去了。
***
“圣上。”庆喜公公听了小太监传报,连忙迈着小碎步到了姬溯身侧,垂首禀报道:“瑞王殿下着人通报,欲入宫面圣,如今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许是有要事。”
姬溯神色平静如常:“嗯,你去接一接。”
庆喜公公闻言应是,告退出去,快步往宫门去,临走前脚步又顿了顿,着人将偏殿收拾好,这么晚进宫,应当是要留宿宫中了,多半还是偏殿。
庆喜公公想了想,又悄悄令人再去英华殿收拾一番,这样两处都妥当,殿下宿在哪里都方便。
因着有了姬溯点头,姬未湫的马车便长驱直入,一进宫门,姬未湫便见撑着伞等着他的庆喜公公,忙叫了他上车,眠鲤赶紧拿了帕子手炉来往他怀里塞,庆喜公公也不客气,接了手炉抱在怀里。
姬未湫埋怨道:“这都下着雨,公公来宫门作甚?”
“圣上吩咐老奴来接一接殿下呢。”庆喜公公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也是老奴没料到,这半途又下起了小雨,这才狼狈了些,殿下见谅。”
姬未湫摇头:“您这腿是您自个儿的,左右也不是我疼!”
庆喜公公连眼角的笑纹都舒开了:“是,是老奴自个儿的,老奴一定保重身体。”
姬未湫的马车停在了清宁殿外,他自个儿撑着伞进去了,一进清宁殿,便是一股融融暖意直扑面门,宫人上前服侍他脱了披风,见姬溯不在其中,不禁问道:“圣上呢?”
小卓公公正巧从后头进来,见状忙上前道:“奴拜见王爷,王爷,圣上在寝殿内,请王爷入内。”
姬未湫满脑子问号,今天很闲吗?这个点就上床睡觉了?他住在清宁殿的时候,姬溯哪天不是忙到大半夜才去休息?有时候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看得他都觉得心里发慌。
姬未湫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去寝殿,他现在说一句‘皇兄既然已经安寝,本王就不去打扰了’,然后转头去侧殿也说得通,但一想来都来了,今日他要是不立刻告状,明天姬溯知道了,说不定就得记他一笔,故而还是去了。
寝殿中灯火通明,姬未湫进了去,就见姬溯披着一件暗红色的外衫,倚在罗汉床上,一手支颐,双目微阖,长发如瀑而落,姬未湫下意识脚步一顿,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姬溯显然是打算休息又得知他进宫这才披了一件衣服等他。
“臣弟拜见皇兄。”姬未湫行了一礼,姬溯睁开了双眼,他道:“起,何事匆忙入宫?”
姬未湫闻言撇了撇嘴,道:“臣弟来告状。”
姬溯眼中波澜不兴,告状这事儿他已经听得惯了,有时候是姬未湫告别人的状,有时候是别人来告姬未湫的状……应当是别人来告姬未湫的多一些。
姬未湫见姬溯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心念一动,本来在来的路上想好的说辞就换成了别的:“也不是光告状的……臣弟好像做错了事情。”
姬溯平淡地说:“不急。”
他一手微抬,姬未湫就老老实实地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了,自有宫人送了薄毯热茶上前,让他舒舒服服的,等到姬未湫喝上了一口热茶,姬溯这才道:“说说看,做错了什么事?”
姬未湫道:“今天一时兴起去仙客来吃饭,听到楼下闹了起来,是周二……就吏部尚书家那个二小子又在调戏良家。”
姬溯记得这个人,闻言看向他:“怎么,又将他腿打折了?”
“没有。”姬未湫道:“不过我叫人去了一趟都察院,让御史参他爹一本教子无方。”
姬溯颔首,缓缓道:“算是有长进。”
言语之中居然还有点赞许的意思。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会错了意,又强调道:“我让御史参吏部尚书。”
严格来说,他串通御史参吏部尚书为自家谋好处,罪名可大,叫结党营私。
姬溯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着下文,姬未湫也不知道姬溯到底是领会了还是没领会,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好像不该让御史参周二他爹,等我回过味儿来去报信的人都回来了……”
他直觉认为对着姬溯这么说,比对姬溯说什么家国天下、权衡利弊要好一些。
姬溯本来就猜到了姬未湫的意思,如今听他亲口解释,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就为了这点小事,你连夜入宫?”
姬未湫不敢与姬溯对视,垂下头应了一声道:“嗯……”
年轻人修长白皙的颈项袒露在灯火下,白得几乎有些耀眼,仿佛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活色生香。
姬溯的尾指微微动了动,平静地说:“无妨。”
姬未湫松了一口气,有姬溯这句话,后面再有人挑拨他就不怕了,毕竟他已经来报备过了——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一关过得这么容易。
他都做好准备会被姬溯阴阳怪气了,说不定还要责问几句,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他抬头,眼睛都是亮的:“多谢皇兄,那我就不打扰皇兄了,臣弟告退!”
姬溯颔首:“天色已晚,去偏殿歇息。”
姬未湫也没意见,昨天连寝殿都睡了,今天睡偏殿算什么?他一点意见都没有。他正打算告退,忽地又想起今天这事儿有些奇怪,但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周二喜欢调戏美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可能是刚好让自己遇到了——毕竟以周二的脾性,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还挺多的。
但姬未湫还是驻足了,姬溯见他如此,问道:“还有何事?”
姬未湫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姬溯也不催他,耐心地等着他。过了几个呼吸,姬未湫才道:“今天这事儿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皇兄勿怪。”
姬未湫说完就行礼,打算告退,到底这事儿是刚好落到他面前,还是故意送到他面前就由姬溯去查吧,能者多劳。
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况州刘氏或者邹家故意干的,好让他看见了,顺水推舟推他们一把——毕竟从结果上来看,最大的好处是他们捞走的。
邹家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姬未湫又有一瞬间的后悔,要真是邹家,他跟姬溯说这个,那岂不是坑了邹三?但转念一想他能想到这一点,姬溯自然也可以,跟他说不说关系不大。
姬溯点了点案几,反问道:“为何会这般想?”
姬未湫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点感觉……有点太巧了。”
“我今天才在文渊阁看见邹三他爹调动的文书,晚上出门吃饭就看见周二在调戏良家,我看周二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见他死性不改,难免想给他整些苦头吃……”
他以前是闲散王爷,当然可以说打周二就打周二,打死都没事,别说是周二有错在先,就是周二没错,他打就打了,朝臣能拿他怎么办?
如今入阁,每天跟着大臣一道上朝,地位已经不同了,站在朝上是他先是阁老,再是王爷,所以他不太好亲自下去打周二,也不能让人当街就把周二打一顿,这和他亲自打没有什么区别,但又实在是不耐烦见周二这种人,让人去参他爹,他爹被参了回家自然要教育周二,这样一来不就管住了他?
他当时这么想的,提刘御史纯粹是临时起意,想试试刘御史和邹家是不是真有关系,又想着邹家似乎有意更进一步,他顺水推舟一把也没什么——他对邹三他爹观感一直挺好,这位大人做人圆滑,办事妥帖,又很周到,来往一直都是很顺心,没什么麻烦。
比如和顾相来往就很麻烦,他上回告状张二在猎场里冒险,导致张二到现在都没出过门,说是在家被押着苦读,等到来年开春要送他去书院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