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夏王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看向姬未湫:“你这是在威胁小王?”
姬未湫干脆地说:“是。”
“本王并非只有铎夏王一个选择。”姬未湫缓步而行:“活着的有用,死了的,也一样有用。”
铎夏王本想跟上,却被青玄卫压得动弹不得:“可其它人没有小王好用,不是吗?”
姬未湫头也不回地道:“故而铎夏王如今在城墙上,而非是在城墙下。”
草原上的勇士鲜少有眼力不好的,铎夏王清晰地看见京观的最上方是空着的,如同宝塔失去了塔尖,他瞬间明白过来,如果今日他不能如瑞王所愿,最迟明天早上,他的人头就会成为那个塔尖。
他挣扎了一下,一个青玄卫对着同伴点了点头,放他起身,铎夏王扬声道:“如果小王同意,又有什么好处?单单一个可汗的位置,王爷就想让小王出卖整个草原?”
谁要你出卖草原?
姬未湫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却说:“两国交好,开通互市,互通有无,难道不够?”
“区区一个互市……”铎夏王不屑地说:“你们南朱的商人,早已在草原中穿梭,难道小王还差这些?”
姬未湫微微一笑:“商人走私,最大的利益在哪里?铎夏王难道不知道吗?”
铎夏王不屑的表情僵住了,他的目光认真了起来:“王爷的意思是?”
姬未湫深恨为了装逼没有带个嘴替上来,这个时候就该有个狗头军师帮着敲敲边鼓,将国家贸易的好处一一告知铎夏王,把他忽悠得迷迷瞪瞪,这事儿也就算成了,如今总不能让他自己去解释吧?
但显然,只能他自己去解释了。
姬未湫道:“国与国之间贸易,以更低的价格获取更多的资源,比如说盐。铎夏王应该明白?”
铎夏王揣摩道:“严禁走私……?”
一旦南朱严禁走私,商人便不能轻松抵达草原,便是顺利抵达,价格也要翻上数倍。如果能以国与国的地位做贸易,大批量从南朱获得盐,他再以一个比商人更低的价格出售给草原各族,将获得一笔巨大的财富不说,还能获得各部落的忠心,他的统治将牢不可破。
铎夏王看向这个年轻王爷,这一步风险极大,如今的南朱皇帝显然更倾向于让突厥亡国,而非贸易往来,养肥突厥,又对南朱造成威胁。
——怪不得这瑞王要的是五十年不起兵戈的盟约。
瑞王做这样的事情又能从中获得什么?
真如他所说一般是因为怜悯百姓?还是为了更大的金钱与权力?
姬未湫见铎夏王目光微变,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含笑以对:“铎夏王以为如何?”
天呐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铎夏王道:“小王怎么知道王爷是不是缓兵之计?”
姬未湫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本王对你,有何可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得就是这么一回事。铎夏王憋屈地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就清楚,这一次的商谈的主动权根本不在他的手上,他只要还想活命,无论这瑞王说什么,他都只能相信。
铎夏深深地道:“那就看未来了。”
这笔买卖成不成,还要看后续。
姬未湫抬了抬手:“送客。”
铎夏王还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两个侍卫押着离开,他回头看向姬未湫,大声道:“这就是王爷的待客之道吗?”
姬未湫笑着说:“本王手无缚鸡之力,也得防着铎夏王一命换一命不是?”
啧,真够谨慎的!
铎夏王在心中骂娘,这南朱人一个个怎么都精明得像是狐狸一样。
跟着姬未湫的其中一个青玄卫摘下了面具,正是周如晦。周如晦道:“殿下当真是这般想的?”
“真的。”姬未湫带着周如晦远离了其他人:“两国交好,贸易往来,并非是一件坏事。”
“怎么说?”周如晦微微皱眉,眼中若有寒冰。
姬未湫耐心地与周如晦道:“二哥,可知前朝有个夏国?”
周如晦道:“知道,现云夏府。”
“是了。”姬未湫道:“突厥便如同当年的云夏,地广人稀,偏偏云夏族战力高强……此地争与不争,皆如附骨之蛆。若两国交好,我们只要有耐心,他们自然明白我南朱的好,能有几代通婚,便也识得汉字,习得汉文,数代之后,便是汉民。”
“那时,突厥还需要我们去打吗?”姬未湫笑了起来:“突厥人又不是傻子,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谁就是他们爹。”
姬溯也是这么想的,原著里姬溯也是这么做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周如晦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只是如此?”
“殿下,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狂风忽起,扬起了姬未湫厚实的披风,他的鬓发被风吹得乱舞,他笑道:“这对周二哥来说重要吗?”
“重要。”周如晦骤然握住了姬未湫的手腕,道:“殿下往日,不是这般的人。”
“发生了什么?”
第118章
发生了什么?
——指哪方面?
姬未湫看着周如晦, 目光中透露出一点茫然之色,周二哥该不会是问他和姬溯之间的事情吧?其实告诉周二哥也无妨……不过周二哥应该不太关心这些感情上的问题?
不过不论是什么,城墙上都不是什么好谈话的地方, 姬未湫道:“二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等周如晦回答, 他又问道:“是不是要从铎夏身上拿点什么?威慑他一番?看着他不像是个老实的。”
周如晦沉默了一瞬:“……嗯。”
姬未湫点了点头, 周二哥应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 周二哥会去办的。不得不说, 姬溯的眼光是极好的,凡是他的心腹,几乎都是举一反三的人物,事无巨细,周全无比。
周如晦带着姬未湫回营帐, 一路上不少士兵向两人打招呼, 对着周如晦敬重那是理所当然,对姬未湫也格外敬重就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一进营帐, 周如晦便屏退左右,连值守都被遣退, 连墨剑都不例外。
“说。”周如晦言简意骇地说。
姬未湫坐了下来,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顺手给周如晦倒了一杯, 他捧着茶盏呻了一口,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城墙上风太大, 吹得他人都快麻了。他道:“周二哥是指哪方面?”
姬未湫决定再确定一下,周二哥一个鳏夫, 他搁他面前洒狗粮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周如晦看着喝一口茶都能喝得眉开眼笑的姬未湫,眼眸微沉,却不说话,直到姬未湫手里的茶都喝了半盏,方道:“为何这次是殿下来?”
姬未湫自小就不喜欢这些朝堂政务,铎夏一事,要派就应该派顾相,而不是姬未湫。姬未湫的身份太敏感了——无论换到哪一朝哪一代,太子出京都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这件事从根本上就透露出一丝诡异。
姬未湫道:“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皇兄一开始叫我来,大过年的,让我往边关跑,我是不想来的,但是看着皇兄开了口,我就想同意,哪想到他又反口让我别来……”
周如晦陡然打断道:“当真如此?”
他年幼时就陪伴圣上左右,深知圣上禀性,圣上深谋远虑,谋定后动,话不出口便算了,出了口便是一言九鼎,哪有朝令夕改一说?
姬未湫点了点头,只当是没看见周如晦眼底的愕然:“不过最后我掷了爻,上天叫我来,我就来了。”
“你……”周如晦迟疑了一瞬:“殿下与铎夏所言,是圣上的意思吗?”
姬未湫笑道:“二哥放心,皇兄说让我放手去做,不成也不怪我……”
周如晦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骤然起身,抓住了姬未湫的手腕就要将他往外扯:“我送你回京!”
姬未湫的笑容纹丝未变,他手腕一动,想要撇开了周如晦的手,周如晦这等腕力哪里是姬未湫能轻易撇开的?他无奈地道:“二哥,我与皇兄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合了。”
“不行。”周如晦的语气罕见的带上了一丝情绪:“他事不必再说,我送你回京。”
姬未湫心中微动,周二哥其实不该问这个问题,也不该说什么送他回京的话,他不仅仅是他的周二哥,更是南朱的定国公,更是姬溯的定国公,定国定国,当如定海神针,一子落下,定江山定湖海,不偏不倚——退一万步,他要偏要倚,那也是该往姬溯的方向偏。
他如今说这话,若是叫人听见了,恐怕是落不得好去的。
——姬溯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拿周二哥如何,可姬溯是个帝王,他多疑入骨,今日不会,明日呢?后日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周二哥也是真心拿他当兄弟的。
“擅离边疆,二哥,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姬未湫又挣动了一下,见周如晦还是不放,他只好说:“二哥,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周如晦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松开姬未湫坐下了。
“两国交好,互通贸易,亦是皇兄心中所愿。”姬未湫的目光灼灼,他笑得极为坦然:“不叫二哥或者顾相做这件事,是对二哥和顾相得信任……总要有人做这个人。”
“那个人不必是你。”周如晦哑声道。
“是,不必是我。”姬未湫道:“但我想是我……我知道皇兄是在试我,他既然想试,那就让他试……或许等我一无所有,他才会真的信我。”
姬未湫在心中道:一无所有又如何?他一身所有本就是姬溯赐予,如果没有姬溯,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有很多,如果姬溯要他,他可以只要姬溯。
“何必如此?”周如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殿下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姬未湫笑了笑,他答非所问:“二哥,你记不记得,上回在燕京,我去你家吃酒,我说我有断袖之癖?”
周如晦颔首,敏锐如他,他立刻意识到了姬未湫这般与这件事有关,他拧眉,看向姬未湫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若是普通人,姬未湫要也就要了,他喜欢男子比他喜欢女子对圣上而言更为有利,而今能让姬未湫为了取信圣上做到这个地步,这个人身份定然敏感至极。
这样的人不多,左不过是在皇亲国戚与权臣之间。
姬未湫没有要周如晦猜的意思:“我喜欢皇兄。”
周如晦没有说话,他直视着姬未湫,沉默了许久,骤然之间,他一圈砸在了案几上,被这个天气冻得像铁一样的木料在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木,周如晦右手鲜血直流,他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姬未湫垂下了眼帘,他手中还捧着茶盏,平静地呻了一口:“皇兄接受了。”
周如晦一怔:“什么?!”
姬未湫抬眼看他,眼中满是笑意:“我说,皇兄接受了,我们在一起了。”
“二哥,不必大惊小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他强迫我,我心甘情愿,我巴不得一颗心都挖出来给他。”姬未湫显得平淡而从容,“于我而言,能相伴一时已经是极好的了,他疑心我,他要试我,那我就让他试。”
姬溯这种人,时不时是要发病的。
“他想做什么,我就替他做。”姬未湫坦然道:“我一身系于皇兄,其实做不做,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叫他开心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此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你要是再掺合进来,那就完了,皇兄大概是要觉得我勾结权臣的。”姬未湫顿了顿,忽地只觉得胸口发烫,他下意识按了按,这才想起来他的胸口还挂着一块玉令,他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忘记了这是什么——大概除了庆喜公公,没有人知道这块相当于兵符的玉令是在他这里的。
姬未湫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或许这次姬溯叫他出来,就是做好了他会造反的准备的。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他没有想到周二哥对他这样掏心掏肺,但凡他有些歹心,添油加醋与二哥说是姬溯强迫他,二哥会如何?加上手上这块兵符,又会如何?哪怕不急于一时,突厥两位王子都捏在他手上,日积月累之下,他手中将积攒出多少实力?那时再动用周二哥与兵符呢?朝中……还有邹覆流这个阁老。
哪怕是最次的群辅,那也是阁老。
真是班底都给他建好了,就等着他造反了。
造反了之后呢?
或许姬溯也是碍于情面,不好对他下手,所以借这一次的机会,让他勾结突厥,拿住周如晦,若立刻要反,周二哥的兵权即刻消失,他这个瑞王该死该囚都行,大不了就是损失了突厥那边的线。要是他日后再造反,那时与突厥的盟约必然已经达成,借他造反一事,不光能削了周如晦的兵权,还能宰了他这只已经养肥了的猪,突厥也如同姬溯心中所愿一般,一切都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