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溯颔首,顾相不依了,他哀怨地看向姬未湫,就差没把‘王爷您也问臣两句’写在了脸上,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后宫里的侍君。
姬未湫心中一哂——这内阁就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姬溯年长,大权在握,乾纲独断,顾相对着他时便是轻松从容,恭敬中带着一点调侃,演的是君臣相得,亦君亦友。对着他多是轻松戏谑,如友如兄,甚至有一点故意要讨他欢心的意思,不知道又是演得哪一出。
能在姬溯手底下当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姬未湫看得明白,姬溯要的并非是一味顺从的内阁,他要的是可以辅助他治理天下,及时提出他的问题所在,如遇危急可以独当一面的内阁,如今内阁势大,一部分也有姬溯故意引导的因素。
把他调入内阁一部分是为了压制内阁,一部分也是为了培养他,学习各位阁老的行事手段的意思。
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在满级新手村待久了,出门那不是随便乱杀?他如果能摸透这几个从官场里厮杀出来的老狐狸,那其他的聊斋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应付了?
姬未湫跟着姬溯在一起,也习惯了吃得比较清淡,油炸的丸子和肉吃了大半碟就腻了,喝了一杯茶清清口,宫人们也趁势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姬未湫闻了闻身上的气味,道:“皇兄,臣弟请去更衣。”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站起,示意顾相也可自便——这些东西吃起来是香,吃完了之后再闻着气味儿却觉得腻得慌,顾相起身谢恩,他去茶房更衣,姬溯和姬未湫去碧纱橱更衣。
姬未湫的衣物早已放进了碧纱橱里,宫人们送上了清水新衣,姬未湫一边换衣服一边问:“皇兄方才与顾相说什么呢?”
“西北。”姬溯扔出了两个字,引起了姬未湫的好奇心,他回首看向姬溯:“怎么,那边又闹腾起来了?还不老实?”
王相倒台,燕京王家如何下场众人都看在眼里,短时间内无人敢去做下一场,随着铎夏、乌尔两人与姬未湫暗中结盟,西北那位自称先帝私生子的彻底不成气候了。
毕竟皇家的财权都在姬溯手中,想造反,最重要的是得有钱,王家没了,其他世家又不敢伸手,那西北那位哪来的钱养兵马?难道那些兵和马都是神仙,餐风饮露就成了?
造反么,不都得征兵买马,继而拥兵自重,最好再等一个民怨沸腾之际,起兵造反那才是大义所在,民心所归。
偏偏姬溯治国是真的不错,百姓也都有了安居乐业之兆,再有几年便是盛世,此前他们想抓姬未湫,就是打算在‘孝义’上做文章,一个弑父登基的皇帝,又有先帝嫡幼子在手,造反就叫做拨乱反正,可这不是抓不到姬未湫么?
姬溯道:“不算是。”
他慢慢与姬未湫道:“可记得临山那一回?”
姬未湫干脆走到了姬溯身边帮他更衣,也更方便说话,他听了这话,道:“记得,后来怎么样了?”
他记得周二哥把他救出来了,当时明显那群杀手里就有自己人,后来半山腰上他被送走,自有人替他们去交差。
“费了些周折,得了账册。”姬溯淡然道。
姬未湫咋舌,那回他回来,好像借他遇刺的事情处理了不少人,原来是得到了账册——账册嘛,就写得很清楚明白,谁谁谁哪年哪月哪日给了多少粮食、人马、金银之类的,查明账册真伪,照着上面处理就完了。
这哪里是账册,分明是生死簿啊!
“没杀我们那个‘兄弟’吗?”姬未湫调侃道。
姬溯道:“总有漏网之鱼。”
“不过确实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放着不管了对吧?……此前我一直很好奇,皇兄为什么不早早处置了那边,任由他们在西北作乱?”
姬溯平举着双手,任由姬未湫将衣服为他套上。他倒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自古以来,颠倒乾坤总要占上一个大义。”
所以留着西北那个‘大义’,有心之人自然会蜂拥而去。在有心之人拥有了这个‘大义’的同时,他亦掌握了‘大义’,处理起来轻松了不知道多少。
姬未湫将浅紫色的中衣帮姬溯系好,双手搭在姬溯腰间……嘶,好细。
……哎不是,他刚刚想说啥来着?
姬未湫抬眼看去,便见姬溯垂首看着他,姬未湫干脆自暴自弃地抱了上去,丝质的衣料甫上身,体温还来不及熨染,贴上去有些微微的凉意。他环紧了姬溯的腰,不是很老实的摸着:“那用处不是和我重了?”
姬溯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道:“朕不否认。”
他不否认那时的想法,也不否认那时的做法,便是重来一千遍一万遍,那时的他也会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做法,将姬未湫送去江南。
但若是如今的他回到过去,必然不会再送他去了。
姬未湫笑眯眯地说:“你就不怕我跟你翻旧账?”
姬溯平静地说:“朕受着。”
这件事是他理亏,所以他要翻旧账,他也受着。
姬未湫还真不是跟他翻旧账来的,只是姬溯提起了这件事,他顺口说两句而已……不过姬溯这么说,有便宜不占是傻逼!他扬眉道:“好啊,晚上回去慢慢与皇兄算。”
姬溯好笑地看着他。
回去算?怎么算?
这等内帷闺阁之事,难道也是能算的吗?
姬未湫很快揭过了这一节,他接着问道:“那今天怎么又提起西北那事儿了?”
姬溯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松了开来,姬溯自一旁取了一件新衣来为姬未湫换上,边道:“无用之物,自然要处置了。”
“啊?”姬未湫反问道:“大过年的?”
这可真是大过年的了,姬溯这时候要动?那岂不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好?姬未湫算了算,如果是忌讳着年节,那就是现在商议,年后去动——明年开局第一场大戏,估计就是西北那位粉墨登场了。
这是要杀得台上台下血流成河的样子啊……
姬溯果然道:“年后一并处置。”
姬未湫摇头道:“皇兄你可真不怕晦气……我懂,让西北那边的血为新年整点增添几分喜气是吧?”
姬溯为他系好了衣物,随即点了点他的眉心:“促狭。”
姬未湫的衣服算是换好了,姬溯却还有两件没穿,他也不要求姬未湫替他更衣,自顾自的就换好了。姬未湫凑上去在姬溯唇上猛猛亲了一口,笑嘻嘻地拉着他往外走:“走吧,再不走顾相可别等急了。”
姬溯半点不急:“让他候着。”
“那可不行。”姬未湫调侃道:“回头万一传出来顾相失宠的传言该怎么办?”
他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哎……皇兄你与顾相之间是不是不太清白?”
姬溯重礼节,但是对于顾相一直都算是比较宽容的,反正在姬未湫的记忆中,大半夜的进宫、和姬溯一张桌子吃饭,还能调侃两句姬溯的好像只有顾相了。
刚刚他来还看见顾相被赐了油果呢。
搁姬溯当面吃点心哎!这份宠爱也就他了吧?!
姬溯没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姬未湫一愣:“……该不会是真的吧?”
姬未湫:“皇兄你说句话?”
“你这样我很慌啊!皇兄?!”姬未湫还真有点慌,他不能接受姬溯保持跟顾相的关系同时还跟他在一起——这不是当了三儿吗?!
姬溯语气淡淡,反问:“你也知道慌?”
姬未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别左顾言它……”
姬溯冷冷地看他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来:“你若在意,自管去问他。”
姬未湫傻了吧唧地看着姬溯的背影。
……啊?!
第133章
姬未湫天灵盖都是麻的, 满脑子都是他嘴贱个什么!本来就是打趣随意说了一句,结果可好,把姬溯给惹恼了吧!
他立刻追出了碧纱橱, 顾相刚见完礼,一抬头发现姬未湫急匆匆出来, 刚站直又只能躬下身去问安, 姬未湫虽然着急,却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还是让顾相和姬溯先行谈完正事再说其他——他要是现在让顾相出去, 那最后出去的肯定不是顾相。
姬未湫行了礼,在一旁坐了,不敢闹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坐着听,不想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期间姬溯一眼都没看他, 只当没他这个人。
……好凶啊。
姬未湫缩了缩脖子,终于熬到了顾相告退, 他三两步到了姬溯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皇兄……”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起身就要回寝宫, 姬未湫‘哎’了一声,伸手扯住了姬溯的衣袖, 姬溯回首:“放肆。”
“皇兄恕罪。”姬未湫低头认错,但就是不撒手。
姬溯道:“还不退下?”
姬未湫低眉怂眼的跟他讨饶:“我错了皇兄, 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嘴上不把门, 说错两句话,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几下……”
“你当朕不敢?”姬溯唇角微微上扬, 却是说不上来的讥讽与冷淡,姬未湫看都不看一眼,“敢的敢的,只要皇兄别生我气,什么都行。”
姬溯道:“朕要你出去。”
姬未湫一愣,低声道:“就这点小事……我就不出去!我出去我睡哪?皇兄难道忍心我去檐下歇息?”
“长宸宫早已收拾妥当。”姬溯目光平静,淡然地注视着他,仿佛此前几月恩爱如同一场幻梦一般,姬未湫看着他那眼神,忽地也生出一点恼怒来。
姬溯到底想怎么样?不就是一句话没说好,他也认打认罚,姬溯却要和他分房睡?!他难道说的是什么诛心之言吗?!之前他真说诛心之言的时候,姬溯不也没拿他怎么样么?
姬未湫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躬身道:“臣弟告退。”
说罢,他也不等姬溯反应,转身出去了。
小卓公公一直在外面候着,他听见里头一些动静,又见姬未湫快步出来,眉目冷凝,显然是含着怒气的,连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姬未湫压着怒气道:“去长宸宫。”
小卓公公暗暗叫苦,殿下这是和圣上吵嘴了?这怎么成呀?他跟在姬未湫身后,思忖着应该如何劝姬未湫,等进了御花园,小卓公公忽地哽咽了两声。
姬未湫回首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通红:“怎么?可是哪里不适?”
小卓公公抹了抹眼睛,才道:“奴……奴瞧着殿下心中似有郁结,奴却半分帮不上殿下,心中委实是难受……”
要是平时姬未湫心情好就顺着小卓的意思哄他两句了,可如今他自个儿都被姬溯气得半死,哪里有功夫哄小卓?他道:“想说什么就说。”
小卓公公瞧着姬未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不敢说。”
姬未湫反问:“叫你说又称不敢,不让你说又给我嚎……你既然伤心,那就在御花园里哭够了再回去,免得叫人看见你犯忌讳。”
宫中无故哭嚎本就是犯忌,而今又是年节里,更加注重这些,小卓纵然是他身边伺候的,真要被人抓着了告到庆喜公公那边去,少说要吃上十个板子。
说罢,姬未湫拂袖就走,小卓公公僵在原地,又觉得这么不行,立刻追了上去,道:“殿下,殿下……奴是不敢呀!方才听见殿下仿佛与圣上起了龃龉,奴担忧殿下呀!”
这要是在姬溯面前说,小卓能被拖下去打到死为止。
不过小卓估计对着姬溯恐怕也不敢说这话。
姬未湫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所以?”
小卓公公见姬未湫有所动容,便接着道:“殿下,奴也不懂这些,可民间有句老话,床头打架床尾合,圣上到底是九五之尊,殿下不如……不如殿下退一步,求一求圣上,告个饶……以圣上对殿下的宠爱,必是会原谅殿下的!”
姬未湫一手负于身后,静静地听完他这些话,淡淡地说:“知道了。”
说罢,他依旧往长宸宫去。
长宸宫本就是收拾好的,他一应所需长宸宫里半点不缺,况且长宸宫本就是他幼时的居所,当真没有半点不习惯的地方。等进了长宸宫,姬未湫便一人进了寝殿,不令宫人们伺候。
等到用完了午膳,又歇了午觉,他照常往文渊阁去,在文渊阁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后回长宸宫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