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声抓住床头摆放的木雕小鸟,颤声:“……我要死了。”
他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退到了床边。
外面雨势减弱,两扇窗户被打开后,雨水拍打叶面的清脆声响更加明显,倾斜的细雨不请自来落在了靠在窗边的陆行声的脸上,带着微薄的寒意。
等黑线进来,他就从这里跳下去。
陆行声探出头看着楼下,尽管只是一瞥,但想象中的失重感还是让他有些害怕。
“胡通……”
嗯?
嗯??
一直躲在陆行声裤脚的一条黑线直起了线头,不可置信地绷直了身体。
陆行声眼里含着一抹沉重的悲哀,他好像无法对他道歉,更没法解释白天的迟疑。
他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对感情再慎重一点,可能对以往那个只偷偷送礼物的男生有太长时间的预想,所以对突然出现、和记忆中有细微差距的本人没办法将感情全部投射下去。
可是他的想法或许没有能见天日的那一天了……
“胡通,对不起……”
陆行声轻轻叫着这个名字,粘在裤脚上的黑线已经进入发疯的状态。
它将自己的身体绷得笔直,好像要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断成两截,随后又开始颤动、摇摆,最后不管不顾地向上爬行。
【啊啊啊好痛苦】
停留在屋外的黑线感知到更深层次的痛苦情绪。
黑线爬上腰际时,陆行声闭上了嘴,有些迟疑和困惑地看着毫无动静的卧室门。按照距离和怪物的能力,现在不该是以不可抵挡地姿态来吞噬他吗?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陆行声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靠近那扇门,他只是后背抵在墙上,等待命运的最终判决。
冗长的寂静快要逼疯一个正常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隐隐带着一股肃杀的意味。陆行声感觉胸口有些痒,他没在意地挠了挠,随后眨了眨有些疲惫干涩的眼睛。
窗外的大雨不知不觉停下,只留下湿润过的空气与冲刷干净的建筑物。陆行声站得有些累,望了眼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床,有些不争气地想上去躺一躺。
可能神经放松下来,人类该死的作死基因就开始活泛,陆行声除了想在床上躺一躺,还想悄悄看看外面的情况。
一直等在屋里也是不可能的,没有食物和水,活活饿死并不比死于怪物口中要体面多少。
陆行声看着柔软的枕头,终究没忍住地轻轻移动过去。
他太疲惫了,如果真的要死,那尽最大限度地让自己轻松舒适一下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床离窗户不远,真的被缠上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陆行声抿了抿嘴,他的意志并不坚定,身体也开始晃动到床边坐下。老式的床垫受到轻微的力都会发出弹簧声,陆行声面色一变,立刻站起来胆战心惊地看着门口,手上握住小木鸟。
……
……
没有一点动静。
陆行声惊讶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倒是不急着上床睡觉,他没有穿上拖鞋,光着脚走到门后,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手柄。
他悄悄地打开门,露出半截小拇指长的缝隙,小心翼翼地靠近缝隙用一只眼睛往外看。
树上的鸟雀开始喧闹,温暖的光线透过云层,地上的水泽还未干透,睡梦中的人们在不知不觉里迎来新的一天。
陆行声动作缓慢地拉开整扇门——什么都没有。
没有奇怪的厨房,没有怪异的房间布局,也没有几乎占满整个屋子的黑色不明生物。
陆行声只是迟疑了一秒,随后走了出去。
这里仍然是他所熟悉的房间,他站在两个怪物战斗时的位置却没看见这里有留下任何痕迹——血迹消失,光洁干净的地板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当然,陆行声知道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因为被怪物坐断裂的椅子和桌子消失不见,连带着桌上的几个玻璃杯和他精心看护的玫瑰花也没了踪影,只多出一块空荡荡的区域。
陆行声环顾四周后走到门口——他得去确认,昨晚怪物用周婶的声音让他非常在意,只是等打开大门,门口出现的东西让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一颗颗用纸折成的爱心,零零洒洒掉落在门口,还有一张被风吹得颠簸的纸张贴在墙角。
像是被点燃送上高空的烟花,悬在最顶点炸开,陆行声的心脏猛然一跳,他伸长手臂够住墙缝的纸条。
——&*#……
陆行声:……
他看着被黑笔涂满的纸条,有些怀疑自己误将垃圾当成对方的留言,上面宛如幼童般的笔触,画不成画,字不成字,但是力透纸背,在纸上凹陷的痕迹彰示了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将地上的纸心一颗颗捡起揣在衣兜里,想了想,还是将这疑似留言的纸条收下:“什么字?”
一开始还以为是胡通送的,但是纸上的字迹打消了他的猜想。
陆行声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将纸条凑近眼睛,微眯着仔细辨认:“……不……什么?”
一根泡在蜜罐里的黑线悄悄从他的衣领处探出线端,微微扭动身体将自己悬在领口看了看。
【陆行声】
线段轻轻用线头触碰他的颈间:【不要害怕。】
第10章 线人(捉虫)
黑漆漆的屋子里,雪花般的白纸洋洋洒洒落在地上,线人身上的线头像是做了个时髦的羊毛卷,弯弯曲曲挂着。它上半身连接在地板上,剩下的黑线交织形成一双双手臂从线人的后背两肋延伸出来。
地板上翻开的字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线人的躯体在无声地抽噎,微微颤动下连带着刚写出的字又有些过于抽象。
它还没能接收到更多的回忆,关于自己以往猎物的身份,它也只知道个大概,更别提练好一手漂亮工整的字。
它有很多想诉说的话:我不会伤害你,不要害怕。或者是不小心吓到你对不起……但是纸太小了,随意写几个字就没有了空隙,线人抬头看向四周——
墙壁上贴满了陆行声的照片,这让刚才还深陷悲伤的线人有了轻微的喘息——每张照片上粘着一些黑线,黑乎乎的像是照片被焚毁产生的黑色空缺。
它吞噬了怪物的血肉,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又有了进化的迹象,而自己的数量也早就过于庞杂,触目皆是,堆积起来比那肉山般的女人还要恐怖,这个房间已完完全全成了黑线们的巢穴。
地上的几个线人都和1号一样,写几个字就忍不住抬头看看,卷曲的黑线在对上照片上人的笑脸时摆动得更加剧烈。
进化是一件好事情,线人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会惧怕这片区域的任何生物,但是也因为进化,它读取猎物记忆变为更得心应手。回忆像是沉积灰尘的礼盒,开始一个个拆开,属于线人的嗜血和麻木逐渐被另一种本能取代。
线人清楚地知道那来自谁——一个脆弱的猎物,和陆行声一样的人类。
它现在说不清楚情感倾向于人类对自己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不可否认地是,多亏了人类的记忆,它的鬼画符开始朝正规的笔划靠近。线人笔耕不辍,一时之间没有出去。它能感觉到陆行声的身边还有自己的存在,而自己也还没有做好面对那种警惕排斥的眼神。
不能想,一想就又开始伤心。
线人几号悄悄抬头,汲取力量后开始趴在地上练字。
另一边的陆行声敲响了对面的大门,上了年纪的人无论男女都浅眠觉少,周婶十多年前就带着女儿和前夫离婚,这还是陆行声偶然间听楼下几个闲聊的老人说起的。
周婶一直没有再婚,将女儿供出去后就一门心思经营自己的小摊生意,前几年和另一栋楼的离异男人有接触,挺多人看到他俩跳广场舞,八卦的几个老人都说周婶老来还有桃花。
陆行声敲了一阵但意料之内的没人开门,此时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不好的猜想,但是他没理由也不能强行闯进去,只能着急地回了家,打开大门,让他能在屋里第一时间瞧见对面的动静。
回到家陆行声也没闲着,这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今天能活着看见太阳,明天可就不一定。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自然界的掠食者没有吃掉你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已经饱腹,等到缺食少粮,他再求天拜地也无法全须全尾地从那样的怪物嘴里逃出来。
——话说起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陆行声一边拉开衣柜,胡乱将自己的衣服塞进行李箱,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昨天的场景。
他看不见黑色怪物身下的鲜血,也没有瞧见任何的残肢或者骨头,唯一让他惊惧的,不过是对方超出现实的形态数量和能力,还有熟悉的声音从密密麻麻的黑色中蠕动出来,那种动静像是一条软体动物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寝食难安。
是虫子?
陆行声动作一滞,微微歪头冥思苦想,他总觉得那东西让他产生一种无言的熟悉感,但是细思之下却没能抓到一点痕迹。
他拉上黑色行李箱的拉链,好在他衣服不多,一个行李箱能装上春秋两季的衣服,但是冬季的衣服有些厚,他又摸出一条蛇皮口袋开始一件件塞冬季的衣物。
楼道忽地传出一阵开门声,收拾东西的陆行声身躯一震,立刻起身往外跑去,却是隔壁的邻居。陆行声失望地返回,却忽然看见自己拉好的行李箱不知怎么地被拉开。
拉链崩开了?
陆行声蹲下身检查,没检查哪里有问题,一头雾水地又再次拉上,顺道把床上的枕头也压进蛇皮口袋的空隙里。
零零散散收拾好已经到了中午,对面的门一直没有打开,陆行声控制住内心的焦灼,开始拿起手机找房子来转移注意,可才打开手机联系人一栏,却忽地想起被他遗忘的人。
他要是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那个人要怎么办?
留张纸条在门口吗?那他如何保证对方能百分百看到,不会被其他人当作垃圾扫开?陆行声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在昨天怎么会变得那么犹豫不定,导致期待那么久的见面不欢而散,他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得到,只知道一个名字。
没等陆行声思考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因为一场雨带来的阴凉天气让外面带着一种沉闷的墨色,来势汹汹的穿堂风将他敞开的门扇得啪啪作响,陆行声不由得循声望去——
翻飞的纸片簌簌下落,在风的裹挟中无数张白纸宛如初雪般动人心魄。
太多了——
陆行声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已经不知何时息屏的手机。
那不是数百张,可能是成千上万张,多到将地板完全淹没,在沙发上铺上厚厚一层,他的脚边也全是纸片,陆行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迷惘地注视着周围还在飘荡下落的纸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他的第一反应现实又无奈,陆行声捡起地上的一张纸,和早上留下的那张字条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等他蹲下身,又在地上拿了一些细看,发现他竟然能看懂上面的一些字了。
【不要*&】
【陆%#*……】
像是一路上捡着芝麻回家的人,陆行声也捡着地上的纸张抵达了门口。
而此刻,他面上的神情早已脱去了刚才的无奈,带着深深地不可置信,东拼西凑中,他终于估摸出了无数张纸条上要表达的意思。
【陆行声,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我】
……
那被他无数次辗转回忆的片段就这样突兀地出现。
被黑色棉服包裹的身躯背对着他,匆忙逃离的脚步声、因为过于慌乱而摔倒的一次短促的呻‖吟……
“你没事吧?!”
楼梯上滚了一身脏的男生似乎抬起了头,黑色的帽檐下是一双黑魆魆盛满了惊慌的眼睛,一片狰狞的烧伤从口罩边缘蔓延至他的太阳穴,直直没入额间的碎发里——但是陆行声看不见,他们之间离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