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绪看到时间正常走动,回到座位上,一面打开易拉罐将冰啤酒倒进冰杯里,一边挑了一根烤五花肉吃,神情悠闲得不像是观看让外人闻风丧胆的死亡录像带,而是再正常不过的电子榨菜。
知道这是那鬼东西,单绪显然对它多了很多的耐心,就算是看五次六次,他也能咽下这些干巴巴的画面。
又出现熟悉的抖动,镜头对准窗外时,画面内有大量充足的光线,让氛围不会显得压抑和阴森,所以单绪以“同行”的身份开始逐帧挑剔,觉得作为一部死亡录像带,它的前奏太平缓、太枯燥也太正常了,一点无法调动他的恐惧。
——但也说不准是为了欲抑先扬,前面太正常也一定程度上能降低人的警惕,放松他的心神,以此衬托后面瘆人的画面,达到让人尖叫惊恐的目的。
他之前看了太多次,单绪已经能掐秒地准确说出人物对话。
当熟悉的好学生不知道第几次出现在眼前时,单绪的声音几乎和屏幕内的画外音一同响起:“周子燃。”
于是,在这一次重新放映中,画面终于有了些许不同——屏幕中的主人公在他的声音落地时,身形停滞了一秒,也因为这一秒,惹得单绪压不住上扬的眉头。
他放下玻璃杯,里面的诸多冰块撞在内壁上,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单绪沉默了小会儿,在看见他抬手遮挡大片镜头,又只能看见剔透的深棕色瞳孔时,他的恶趣味成功从人类身上移动到真鬼身上。
他的唇角缓缓上扬,声音带着一半的戏谑,一半的命令:“周子燃,把手放下来。”
第65章 死亡录像带
可能这么说有些不准确,毕竟对方只露出来一只眼睛,可单绪就是有些莫名地笃定:对方生气了。
要去判断一个人——哦,不对,一个鬼的情绪,大概和怎么去判断人是一样的,需要看他的眉眼。
表情生动的人委屈时眉毛会成八字堆在一块,生气就会忍不住眉头倒竖。而下半张脸,唇角也会随着情绪做出相应的调整,所以单看眼睛,一般人是拿不准别人情绪的。
但是单绪就是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的那种。
因为本该在画外音的加持下放下遮挡镜头的手,这一次却因为自己的话而迟迟没有落下。
单绪和那一只眼睛对视,心想着不知道刚才自己哪里惹人生气了,是那命令式的口吻,还是略带戏谑的表情,又或者是这一套组合拳?
因为镜头内的主人公久久没有进行下一步,所以画面陷入故障——像是演戏时主演罢工,导致接下来的画面都无法进行正常的播放,雪花逐渐淹没了那只眼睛。
但是很快,镜头又重新对准了那个好学生。
刚才真切发生在现实的对视消失,转而聚焦的是他的侧脸。
单绪有些失落,这个鬼的反应真是有意思,甚至他想着再生气一点对方会不会从电视里爬出来——他想了想那个画面。
不是长发迤地的白衣女鬼,用红色长指甲扣着地板缓缓爬动,而是一个穿着青白色校服的短发男学生,哦,还得着重强调是一个看起来就是好好学习、不捣乱不惹是生非的乖学生——从电视里爬出来,别说害怕恐惧一类紧绷的情绪,单绪甚至有些手痒,想按着他脑袋将人塞回去,然后再冲着人,不对,冲着鬼说一句:“学点好的,还要不要考大学了。”
这么一想,单绪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喝了几口酒才将脑子里越来越夸张的画面咽下去,一双眼睛老鹰似地抓着屏幕里的鬼不撒手。
画面移动,从正面转到主人公的侧面,于是露出应该和他成绩一样优秀的侧脸。
单绪不知道第几次评价这个录像带,真不像是见鬼的东西,像是哪个小女生拍心上人,虽然没有满屏的暧昧和粉红色爱心,可就是将那好学生拍得……怎么说呢,初恋感。
单绪为这个词满意地点点头。
终于用除好学生外的形容词去贴在他身上,这种看起来成绩好性格好长相还出挑的男生,一看就是很多女生的初恋。
【周子燃,这次你考多少分了?给我看看】
很快,画面走到了之前黑屏的位置,单绪都已经准备起身要重新播放,但是下一秒——
镜头对准了课桌上几张展开的试卷。
这是新的画面!
单绪撑在地毯上的手松懈下来,惊讶之后,两条眉毛都为意料之外的新镜头抬了抬。
“别闹。”好学生不紧不慢地拒绝道,手伸过来拍了拍,从电视内传来镜头被拍打的哐哐声,随后画面在桌上和好学生的脸来回切换,最终还是停留在试卷上。
这是有年代气息的录像带,也意味着里面的主人公放到现在,年纪不知道比单绪大多少,而课桌并不是和现在的一样整洁平整,上面有些刻痕凹槽很正常,而纸张也有种做旧的感觉。
但是并不影响上面的分数清晰明了。
单绪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直起身,瞪大眼睛。
最初,他没有怀疑对方的真实实力,反而是觉得自己喝酒喝花眼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喝这么点不至于喝醉。
他当啷一下放下杯子,真忍不住走到电视机跟前,贴脸凑过去认真看。
鲜红的45分跃然纸上,带着杀伤力不高但侮辱性极强的劲风一巴掌呼在他的脸庞。
单绪看看分数,又看看画面重新对准的好学生的脸:“……”
“以貌取人……以貌取人……”单绪沉痛地摇摇头,“我终究还是犯下以貌取人的大错。”
这声嘀咕的侮辱性也不亚于单绪感受到的,主人公刚刚还冷清的脸上骤然浮现一丝淡红,他很快绷着脸,将桌子上的试卷一张张折起放在桌子抽屉里。
【哇!】
此时的画外音像是单绪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发出类似的感叹:【怎么才考了这么点分数?你这样可能要再复读了。】
好好好。
单绪情绪已经有些麻木,原来还是个复读生。
他坐回桌子前,咬下一块烤牛肉,然后迅速拿起手机搜索:早年高中数学满分还是150分吗?
但是想想就算一百分,那不是连一半都没到吗?
单绪又关掉手机,放弃追根究底,不管早年间高考数学总分多少,都改变不了自己将一个学渣误认为是学霸的事实。
他重新看着电视,画面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个教室,而是教室外的走廊里。
擦得干净的窗户里还有一群人拿着书本大声朗读,但是书都快抵在山根了,也遮挡不住里面的人看热闹的目光——好学生——单绪心念一顿,有些不太适应地改掉才起不久但是叫顺口的外号。
周子燃。
他心里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此时他站在教室门外,后背抵在发灰的墙壁上,单薄的身影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味道,单绪起哄似地“哦~”了一声,就看见镜头下的周子燃偏过头,只留下一个骨相饱满的后脑勺。
还是个有脾气的鬼。
单绪似笑非笑地将视线从后脑勺转移到教室内,从窗户望过去,只能看见有限的人物。
他不知道这是一群鬼,还是一个鬼过去的幻影,但是此刻,在他还没有显露狰狞时,里面的一切都平常得让人觉得温馨。
教室里的早读,站在教室外的学生,看热闹的一双双眼睛,以及密密的交头接耳声……终于,讲台上的老师忍不住大喝一声:“读你们的书!”
这个嗓音中气十足,一路从讲台移动到门口,单绪便看见一个地中海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周子燃走过来,拿着的教学尺从身侧边缘冒出一小截来。
“作业怎么没写?”
老师的发问才落下,电视外的单绪倒先皱起眉。
怎么还不写作业?
数学考了45分的复读生怎么还能不写作业?
男人的口吻带着老教师特有的严厉,但是总体态度还是很温和的,毕竟就连单绪对上周子燃极具有迷惑性的长相,态度都能温和一点点,更不用提其他人。
而被询问的当事人微微低着头,仿佛是从后门偷拍的,加上他正对老师,画面内看不见他的正脸。
“对不起。”
周子燃没有对自己的错误多解释什么,只是态度诚恳地道歉。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双手终于伸到面前,晃了晃手上的教学尺:“手伸出来,我打你几下,这个你没话说吧?”
周子燃摇摇头,乖乖伸出手。
男人一共打了三下,而三下之后,单绪都没看见周子燃的反应,镜头就陡然一转,场地由教室外的走廊变成操场。
这一次镜头前不止有周子燃一个人,还有个男生感情好地攀上他的肩膀,一面冲着镜头比了个耶,一面询问周子燃关于今早被提溜到教室外,被打手心的感想。
周子燃的情绪不太对劲,但还是冲着镜头笑笑,没有回答,他继续沿着跑道往前走,背影显得孤寂和无声的难过。
【周子燃】
画外音冲着他的身影叫着名字。
单绪看着镜头里越来越渺小的主人公,单手撑在脸颊,因为内容有些太无聊,他开始不耐烦地打着小哈欠。
啤酒已经喝得只剩一口,烧烤也已经冷掉,他看着像是文艺片男主角的“好学生”,又忍不住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态度散漫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周子燃。”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但是画面在迅速地回应他——陡然由明转暗的画面终于带上一丝阴森,而急促的鼓点断断续续,紧迫的节奏像是一根钢丝绞在了人脖子上,配合它的韵律一拉一松,让人呼吸不畅。
单绪眼睛一亮,刚才懒懒散散的神态顿时消散,他的手放在膝上,上半身更不由得前倾。
在音乐声猛然停滞的瞬间,一张脸紧紧贴压在镜头上——皮肤产生被按压的圈印,使得那张毫无杀伤力的脸在角度刁钻的打光下,终于朝着大众印象里鬼该有的样子靠近。
他的双眼变得漆黑一片,更衬得皮肤像是死人一样苍白,而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这双眼睛透过一层薄薄的屏幕,正毫无感情地凝望自己。
单绪又忍不住“哦”了声,他没有大叫着然后从地上站起来跑向门外,这跟以前他吓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周子燃绷着脸,稳了稳心神,继续直勾勾盯着。
“周子燃?”
单绪仿佛找到了什么开关,不厌其烦地再叫了声,并且信心满满地准备欣赏接下来的惊悚画面。
“……”
一张脸被贴得有些变形,在一声声不明所以的呼唤中,屏幕上的真鬼开始张开嘴。
不同于正常状态下如风如水一样柔和的声音,现在的嗓音像是每个字都被电流击过,带着粗粝和失真,且音源不仅从电视机的声道发出,还有耳边。
“我在你身边……”
这句话像是贴在他的两只耳朵边讲出来,单绪本能地朝着两边转头,但是预想中的贴脸杀并没有发生。
他站起身,绕着不太大的客厅走了一圈,期间那双黑眼睛一直追着他转动。
检查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后,单绪又走到屏幕跟前,等了片刻,又拿出手机确认了下时间,然后百思不得其解,冲着镜头还没离开的鬼脸迟疑着:“就这样?”
众所周知,鬼屋吓人的招式大部分都是从电影里学来的,不仅需要在造型上花心思,环境的搭建和最不可缺的音乐也同样重要。
毕竟假鬼吓真人,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什么开门杀、贴脸杀虽然快被用烂了,但是挡不住效果好,单绪特别喜欢这种,看着刚才还冷静沉稳的男女下一秒就花容失色,尖叫声从细细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的心情也就仅次于拿到钱的满足。
——但是上面的这些招数全都出自人类,所以单绪很好奇真鬼吓起人来是有哪里不同。
干巴巴无聊的前奏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些学生嘴里的八卦或者给哪科老师起了外号,好不容易等画面终于有了森然的暗沉,而真鬼开始露出他的獠牙——单绪兴冲冲地等待着。
十分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