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是在酒吧认识的……”
被单绪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的高骥回忆道:“他是酒吧的常客,我一周去五次就有两三次能碰见他,上次我跟人在厕所亲嘴,摸到弟弟不是被撂下了,就是那次跟他搭上话的。”
高骥双手捧着热水,身上穿着冬天的羽绒服,脑门上捂出一头汗,但是让他脱下来却和扒他皮一样,单绪坐在桌对面,周子燃在周围乱逛。
单绪静静听着。
“他跟酒吧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不是那么心急,一看对眼就想着开房,恰好那天晚上我心情差也没想到那去,聊来聊去,大部分都是他在安慰我。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但凡对方长得小帅,下面长根雕,对我又有意思,那我肯定就拒绝不了……”
说到这,高骥舔了舔嘴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单绪余光看见周子燃逛得没劲,开始朝这里过来,跳过这段叙述问道:“然后呢?挑紧要的说。”
“紧要的……哎,我还以为我快要恋爱了,毕竟他表现得确实对我有意思,我还跟你分享了我们之间不少事。”高骥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声音丧丧的,让走过来的小男鬼好奇地瞅了一眼,“然后那天警察找到你,我刚好晚上跟他有约,他约我到他家里,我还满心以为他是要跟我戳破关系,提前大半个下午收拾自己,你知道灌肠——”
“高骥。”单绪冷硬打断道,“要是还说不到重点我就走了。”
“……”高骥揉了揉眼睛,声音透着浓浓的失望,“然后我全副武装到他家,一进屋,屋里没开灯,桌上点着蜡烛,我们喝了点酒开始上头。”
周子燃好奇地盯着他看,学生对这种成人的八卦毫无抗拒之力,听得比单绪还认真,甚至对他打断高骥的话不满,动手推了推他:“你别吵,让他说仔细点,刚刚开头我都没听见。”
单绪烦地乜他一眼,转头指节敲敲桌面:“这部分也省掉,快进。”
“单绪!”周子燃除了叫一声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闭上嘴,真跳了大段。
“我喝多了,期间有些失去意识,半夜醒过来,我就在客厅,跟你的房间布局差不多,对面是电视。”高骥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时自己一睁眼就对上电视里的人,他就静静看着自己,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似乎在他毫无意识的时间里一直凝望着他。
那种毛骨悚然,不是任何恐怖电影能带来的。
“汪泉就在电视里。”高骥惊惧的眼泪汩汩往外冒,“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电视里,我当时——当时——脑子不清醒,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周围太冷了,我又发抖,觉得梦不会这么真实。”
听见汪泉的名字,单绪眉头一动。
“然后他就笑了,我全身骨头都在发抖,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还叫我名字,我吓得倒在地上,然后看见了电视下方有个录像机,就和你房间那台差不多,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上面的小屏幕在走……”高骥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我太害怕了,我疯狂逃,回到家我还不敢相信,扒出帖子反复看,说是第一晚会做梦,我就不敢睡觉。”
喝咖啡、看手机、运动……一切能维持神经兴奋的办法他都试了。
“我当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中午,你给我打电话。”高骥抬眼看着单绪,“当时我还拿不准,虽然我心里确认我是看了那东西,但是我心存侥幸,总要找各种借口安慰自己,所以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可是,我能坚持一晚,但我不能一直不睡觉。”
周子燃听得入神,渐渐也知道高骥讲的是录像带,他惊奇地“咦”了一声,转头跟单绪咬耳朵:“感觉我比他碰见的鬼还吓人,你怎么不像他一样?”
问完自己就想出答案了:“哦,他胆子小。”
说完感觉自己运气实在差,手撑着下巴继续看高骥。
“小憩那十来分钟我就开始做梦,梦见学校,学校还是我们现在的学校,我就在教室里听课。我醒来后还对梦里的事记得很清楚,大夏天教室又闷又热,我就看着讲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冷,外面也黑下去,像是到了晚上。我一转头想和旁边的人说话,结果一回头就是汪泉,四周的人、连老师都是他,不约而同都看着我。”
“他当着我的面用削尖的铅笔戳进自己的脖子,鲜血噗嗤往外飙,我的脸上、衣服上都是他的血——”高骥回忆这一幕还是觉得不适,自己伸手摸着脖子,好一会儿鸡皮疙瘩才下去,“他又从脖子里将笔拔出……我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他向我走来……醒来后我就知道我要死了,就跟之前那些人一样。”
他说完,重新低下头,身上除了羽绒服还裹着被子,声音虚弱重复道:“我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停驻在面前的双脚,运动鞋上血迹斑斑,裸露在外的小腿上尸斑浮现,而汪泉的声音就在头顶:“高骥,这里好冷。”
寒冷在冰冻他的理智,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根本无法思考。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变成鬼,只是自己不知道,电影里不也有这样的情节吗?”高骥苦笑,“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害怕光线,恐惧阳光,好似我躲进黑暗里汪泉也能看不见我一样,掩耳盗铃。”
单绪给他续上热水:“所以你就一个人?没想过寻求别人的帮助?”
“哥,这要怎么寻求帮助?之前死的人没试过吗?闹得全校都知道,警察进进出出,有用吗?”高骥神经质地抖着腿,“而且,虽然我这人私生活不怎么样,但是道德上……我不想再让别人卷进来了。单哥,我知道你喜欢钱,你放心,好歹朋友一场,我这段时间已经拟好遗嘱了,等我去了……”
说到动情处,高骥忍不住埋头哭起来:“哥——我现在要是死了,我都还没跟人上过床!你说我多惨,都快要跟男人脱裤子上床了,结果遇上这事。”
单绪能平静的听完,但身边的小男鬼猝然一个起身:“单绪!”
声音比高骥的鬼哭狼嚎差不多。
“他刚刚说什么?!”周子燃绕到高骥旁边,因为对方低着头,他还蹲在地上,试图去看他的长相,但是高骥将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头短发和下巴。
周子燃不是怀疑自己看花眼了,就是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回到单绪身边大叫:“他是女生?”
单绪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小可怜鬼的,可能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一个活同性恋。
“别哭了。”单绪被他嚎得心烦意乱,将桌上的抽纸往他那推,“我只收活人钱。”
高骥哽咽不止,小男鬼拽着旁边人的手——单绪扫了一眼,觉得这鬼有些蹬鼻子上脸,现在时不时就抓手握手的,占便宜的小动作已经懒得掩饰了。
“单绪,这人真的是女生?”
高骥扯了几张纸擤鼻涕,红着眼睛:“单哥,这还是你第一次拒绝金钱的诱惑。”
“现在了,你脑子就想的这些?”单绪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他,“那个男人你都没仔细想过吗?”
“想啊,怎么不想了,就是这些天汪泉时不时就出现,导致我想他也硬不起来。”
“他是男的?!”单绪被这声鬼叫吵得揉了揉耳朵,斜眼看见小男鬼大退一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高骥看。
单绪:“白痴。”
一句话把人跟鬼都骂了。
他看见自己的手臂又被鬼缠住,真被学生鬼听见成年人劲爆的八卦,亢奋地拽住单绪的手就狂摇:“单绪,他是男的!他跟男人上床!你听见没有!”
你还晚上偷摸男人胸呢,单绪觉得小男鬼的行为更过火,可当事鬼没有这个意识。
单绪随便小男鬼怎么兴奋,都当作没听见也不回答,只专心对着高骥再骂了句:“我看你脑子装的都是屁股跟雕,现在都快死了想的也是这档子事。”
他双手搁在桌上,口吻严肃:“你就没想过那录像带是他故意给你看的?就像汪泉搬走前故意给我留下了一卷录像带,都在找替死鬼,结果事情过去这么久,你想到罪魁祸首只是遗憾没能做成爱?”
好直白哦。
什么屁股跟雕,什么做成爱,这让周子燃听得面赤耳红,松开手小声阻止:“单绪,你说话别这么直接。”
高骥哭声一顿,泪汪汪看着对面的人:“啊?”
他好似没回过神,想了想:“不会吧单哥,他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
“……”单绪的手开始痒,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白痴,“你那天晚上醒过来发现录像带放着,已知地点在他家,当时只有你跟他两个人,你失去意识,请问,这录像带是谁放的?”
高骥嘴唇哆嗦个不停,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眼泪哗啦啦往下掉:“这个——”
他哭腔比刚才还重,高骥一拳头打在桌上,震得叽里呱啦说话的周子燃都闭上嘴。
“所以他找我只是为了找替死鬼,那这么多天的联系、见面算什么!”高骥周身萦绕着被负心人背叛的绝望,“那他约我去他家,不是戳破关系,也不是做‖爱,更不是喜欢我,他就是要我这条命!”
我的天。
周子燃抿着嘴,靠在单绪身上小声同情:“他好可怜。”
单绪额头抽痛,拳头攥紧,咬肌也在高骥一声声的嘶吼中用力咬紧:“高骥,你没救了。”
死到临头想的还是喜不喜欢,蠢到家了。
“单哥——”高骥被子一掀,抬手抓住单绪放在桌上的手,哭得眼睛都睁不开,“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虽然我一直在说快死了快死了,但是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变鬼还当一个处男鬼啊哥!”
关键词一出来,周子燃瞬间转头看向单绪,还好对方现在没注意自己这边,只全心全意拯救自己的手。
“松开!”单绪忍无可忍,高骥掌心都是热汗,糊得他手背都是。
将人推开后,单绪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没说什么重话:“现在说死不死的还早,高骥,想活命就听我的,知道吗?”
对方点头如捣蒜:“哥,你有什么办法?”
“等我一会儿。”单绪没有直接回答,只从椅子上起身,拉着身边的周子燃往厕所去。
小男鬼只觉得腕骨一热,自己刚刚还为“处男鬼”三个字耳热,冷不丁这么一下,他心口又扑通了声。周子燃侧过脸看着面色凝重的单绪,已经很熟练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卫生间门一关,单绪拉着他往里走了几步,一人一鬼站在大开的窗户边,周子燃察觉他呼吸变沉,疑惑地叫他一声:“单绪?”
“周子燃……”单绪看着毫无防备的周子燃,平心而论,他对这个小男鬼算不上好,压榨他的劳动力,还动不动威胁,所以对接下来的沟通没有多少把握,“我朋友现在被录像带的鬼缠上了,除了你之前说的那个让双方放弃的方法,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声音低沉,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要望进他心里:“一劳永逸的那种方法,更好。”
周子燃被他看得脑子晕晕乎乎:“哦,你说想知道怎么驱鬼对吧?”
小男鬼一点该有的警惕心都没有,单绪问他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地就说出来:“有啊有啊,你让他毁掉录像带就行了,但是你丢掉不行,因为它还是会找回来,最好烧掉。”
周子燃不知道单绪的表情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奇怪,类似于惊讶,然后目光有些复杂。
他怎么这么看我?
小男鬼的声音变得迟疑,可很快,他就知道原因,这人不会是从没往这边想过吧?
“你没想过吗?那东西可以毁坏的可能性?”周子燃嘚瑟地眉毛一挑,“烧得渣都不剩,鬼也会跟着录像带消失,还怎么找你朋友?不过你也别开心得太早,鬼知道你们的打算,只会变本加厉,当然也不会放过要杀他的人。 ”
看着贴心的、解释得清清楚楚的小男鬼,单绪百感交集。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你不是在问吗?”
单绪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表情,摩挲了下周子燃的手腕,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是小男鬼的反应过于明显,肩头一耸,瞳孔往外扩散又缩紧。
“周子燃,你跟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鬼?万一我用这些手段对付你呢?”单绪察觉了小男鬼身上的异常,没有松手,反而加剧手上的力度,“你不怕自己再死一次?”
周子燃被摸得身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微微用力想要抽出手,但是根本撼动不了腕骨上的禁锢,他囫囵听完,霎时愣怔住。
对啊,我现在是鬼,对单绪来说自己也是缠上他的鬼,他怎么就说出来了?
周子燃想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会伤害我,但是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就如雷霆般击中头顶。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不会伤害我?
周子燃在心里问自己,所以我信任他?
信任这个从一见面就开始欺负他的活人?相信这个逼迫他劳动的、地主做派的单绪?
单绪看着他面露纠结,似乎自己也很迷惘无措,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嗯……”周子燃迟疑着解释,看着专注望向他的单绪,从胸口滚出的发烫的情绪开始影响自己的判断,他没有厘清更多,但是浮在表面的信任是一眼能看见的。
为此,他也顺利接受,且很快就寻摸到了如此信任的根源。
“因为我们是朋友。”单绪看见小男鬼张嘴,自己表情还存在三分迟疑,理由就从他嘴巴里冒出来,“单绪,我早说了嘛我们是朋友,你看看我对你多好。”
朋友。
单绪咂摸着这两个字。
“单绪,我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那你把我当朋友吗?”周子燃像是才发现自己吐露了一个多了不得的秘密,开始抓握着单绪的手指,今天一定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承诺,“你不会对付我吧?”
感受着挤进指缝的冰凉手指,单绪的思绪一滞,觉得这小男鬼脑子里可能真缺少一些常识。
但无法否认的是,少了刺骨的阴寒,现在摸起来除了凉气不会感受到针扎似的疼。
单绪顺势捏了捏对方的手指,也接受这个说法。行,朋友,那就做朋友,毕竟,他还没跟鬼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