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把手套围巾取了,钩开炉盖把火弄旺又添了些炭,说:“明天别来了。”
元京墨眼睛一瞪:“为什么啊?”
“路上太冷。”
“那我让我爸送我。”
“你爸开车不冷?”
元京墨扒着围巾想摘下来的动作顿住,又捂回去了。
秦孝到桌边倒了半杯热水让他端着,说:“这两天要下大雪,路上不好走,你想来等过去这阵暖和点再来。”
下雪冷化雪更冷,下雪不好走化雪更不好走,路面都得结层冰。下周考试,考完放假没半个月就过年,一场雪下些天化些天,按秦孝说的干脆等开春再来算了。
元京墨抱着杯子在围巾底下不乐意地瘪瘪嘴,说:“不来就不来,我明天在被窝复习正好不用早起。”
“嗯。”
元京墨瞄准秦孝的鞋狠狠踢一脚,秦孝没动:“干什么?”
干什么,气死啦。
中午秦孝炖了条鱼,八角花椒被热油一滚爆出香,铲走再下葱姜蒜,开膛破肚的鱼滑进去两面煎黄,米醋沿着锅边溜进去散出开胃的微酸,开水倒进锅里“哧哧”地响,淋一圈酱油撒几下盐,锅盖把大片白气拢在锅里,只剩下隐约“咕嘟”声不停。
元京墨那点气性顿时没了个干净。
把林珍荣钩的坐垫逐个放到椅子上绑系带,弄好两个大的一个小的,手里还剩了一个小坐垫。
秦孝往后撤撤身子,越过举到跟前的坐垫看元京墨,说:“就一个小椅子。”
家具物件木匠都是成对打,元京墨问他:“另一个呢?”
“劈开烧火了。”
元京墨瞪圆眼睛:“啊?”
秦孝笑了声,往菜橱那边去时顺手在他头上带了一把:“洗手吃饭。”
吃饭绝对是元京墨最快乐的时刻之一,尤其是在秦孝家里。
嘴巴解馋肚子管饱,热腾腾香喷喷,鱼肉鱼汤都勾人。现在有勺子了秦孝也不习惯用,就元京墨碗里放一个,他那碗汤放不烫了直接端着喝。
吃开心了话就多了,一个消食一个收桌,都忙完了元京墨就把剩下的一个小坐垫也绑在唯一一把小椅子上,挨在炉边坐着问秦孝天气预报说的哪天下雪。
“没看天气预报,估计最近三两天。”
秦孝家里有电视了,元京墨想当然以为他说下雪是看了天气预报,这会儿一听就好奇起来:“那你怎么知道的?”
“看天。”
元京墨忽然一本正经喊人:“秦孝。”
秦孝转头看他。
“你知道吗,”元京墨表情严肃,“像你这种问一句说一点的挤牙膏式答题,在我们班上是要被老师骂的。”
秦孝看他两秒,转回头,没绷住嘴角。
“你还笑!”
“没有。”
“就是笑了。”
“嗯。”
“认真点,知不知道!”
“知道。”
“那你说知道什么?”
“橘子热了,吃吗?”
“吃......”
没两天元京墨考试的时候真的下雪了,不大不小,屋顶墙头一片白。考试的两天早晚都是元长江接送,考完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睡醒才知道夜里又下过雪,还是一场大的。
院子里清出来几条窄道,外面路上的雪都已经铲到不碍事的两旁。
秦孝早起就没停忙,先去李老头院里除了雪,给被积雪压弯的棚子清顶支棍,好在院子里的东西前两天都收整过,该搬进屋的搬该盖雨布的盖,不多麻烦。之后和邻里一块拿大扫把铁锨把大路上的雪清出一半,又去一个老奶奶家帮忙收拾了压塌一角的羊栏,最后才回来不紧不慢铲门前的雪。
没什么风,又有太阳,忙半上午热出了汗。秦孝用袖子在额头擦了下,一手握着铁锨扫把往回走,转身的一刹余光里扫见个人影,身上的袄跟四处的雪一个色。
元京墨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全神贯注,认真程度快要赶上做数学大题。
秦孝站在原处没出声,不长一段路元京墨走了好半天,只差几米了才抬头,一下笑起来扬声喊:“秦孝!”
“有路不走走雪?”
“好玩啊,”元京墨几步迈到没雪的路上小跑过来,在秦孝跟前跺掉鞋上的雪,“我专门穿的靴子。”
“你走来的?”
“走了一小半,我爸去镇上帮忙清雪,捎了我一段。”
“我要不在家你再等到晌午?”
“下雪了又没法送东西,而且我爸说了这时候大伙都闲着,镇上不用你干活,公路上的雪大人弄就行,你不在家能去哪儿啊?”
元京墨一串说完,不等秦孝说话就举着戴了厚手套的手往他眉心戳:“你又凶。”
他戴了副挂脖的手闷子,手腕一圈厚白毛绒,除了大拇指外手掌四指裹在一块,不分指,抬起来戳秦孝眉心的效果就和整个手直接往他脸上糊差不多。
秦孝皱着眉躲开,空着的一只手隔着袄袖攥住他胳膊:“进屋。”
元京墨难得先不用写作业不用学习,一身轻松兴冲冲跑来找秦孝,结果没进门就碰冷脸,也不说话了。
进屋之后嘟囔一句“怎么不烧炉子”就消音,秦孝收拾着生火他就在那儿站着,绑了两层钩花坐垫的小椅子不坐,倒了半杯的热水不喝,直到秦孝把炉子烧起来又去柜子里翻了会儿拿出个东西递到眼前。
“家里多的钥匙,给。”
元京墨眼睛一亮,手下意识要抬又落回去,努力挪开视线维持傲娇:“给我干什么啊?”
秦孝直接塞他手套里:“替我收着,行了吗?”
元京墨那小表情都收不住了,抿着笑抬抬下巴,捏住钥匙勉为其难似的答应:“行吧。”
第16章 新词儿
下过雪的小镇格外静,人们扫过雪都回到各自家里,炉火旺盛,烧水壶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将门窗玻璃覆上一层白雾,在冬日隔出许多个暖融融的安稳归处。
外间的火炉上烤着地瓜却空不见人,通向里间的门开着,传出几句或清亮或低平的说话声。
“他都拿着斧子上山了,说那个和尚就是骗子,结果大骂着冲进庙里不多久就出来了,扔了斧子不说还把身上的钱都捐了香火,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那个和尚说,你可以劈死我,但要让我死个明白。那个男人就骂他,自己花了三十两银子求指引,铃铛响了一声代表‘是’,结果他照做反而赔掉了裤子。和尚就问他,是何日何时来求的?男人说完和尚就慢悠悠翻册子,翻到那天给男人看,上面当时的时辰旁边明明白白写的‘否’!”
“他听错了。”
“男人也这么想!上边都写了,他亲眼看着和尚翻的没办法临时造假,肯定是当时铃铛响的时候他太紧张听岔了啊对吧?”
“嗯。”
“所以男人就连连跟和尚赔罪,还把身上剩下的钱都捐香火了,怕自己冲撞庙里,其实根本不是!”
秦孝坐在用旧褥子叠成长条的厚垫子一头,倚着墙,旁边是高高堆起的书,手里看到一半的话本子用拇指隔着半合,侧头看另一边有声有色的元京墨,隔了两秒问:“是怎么?”
元京墨卖了个关子,没直接回答,说:“那个庙因为大家都说灵验,很多很多人去,男人刚走就又有人捐了五十两,隔着帘子把写的纸条递给和尚,过了会儿铃铛响了两声,来人得到答案走了,和尚低头在册子上记,你猜和尚写的什么?”
“是。”
“对!他一直都那么反着记的!”
元京墨和墙之间竖了个枕头,让他倚着看书,这会儿他说着话不自觉朝秦孝转身,枕头也随着动作慢慢歪倒,秦孝伸手拽了下扶正了。
“秦孝。”
“嗯。”
元京墨又往秦孝这边靠近点,压下声音:“阿嬷给我算过命。”
秦孝有一会儿没说话,元京墨以为他不信,说:“是真的。”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很小不记事的时候。有一次我爸妈说话我听见了,后来在我家抽屉翻到一张红纸,写着我的八字什么的,应该就是阿嬷算的时候写的。”
“放回去没?”
“肯定放回去啦,我偷偷看的,没告诉他们我知道。”
“嗯。”
元京墨歪歪头:“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啊?也不问我算的什么。”
秦孝把手里的本子扔在一边:“这种事自己知道就行,别到处说。”
元京墨眼见秦孝的眉又隐隐有往中间皱的趋势,说话语气也跟着落下来:“我没到处说啊,就只告诉你了。而且你不是说不信这些吗,还这么严肃。”
秦孝一噎。
又出新词儿了。
“阿嬷给你算的什么?”
“说我八字好,有福相。”
秦孝“嗯”了声,算着烤地瓜时间差不多了,把旁边的书捡起来扔在书堆上,伸手接元京墨手里的。
“就两道坎,其他时候都平平顺顺万事不愁。”
秦孝原本想说让元京墨把书给他,开口先问:“什么坎?”
“两岁的应该就是我当时生了场病,听爷爷说很吓人。二十岁的不知道。”元京墨拉着秦孝的手借力站起来,把书放在秦孝那本上边,放完才注意俩人手还在一块儿,他忘了松手,秦孝也没抽。
元京墨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手松开,硬邦邦没两句的语气也软和了:“其实我自己能起来,不用拉。”
秦孝垂着眼皮扫了一眼,元京墨不等他说话就往外跑:“好香,这个味儿肯定烤好了。”
炉子上这次除了地瓜还烤了小土豆和馒头片,馒头片外面烤得酥脆掉渣,中间宣软着,秦孝在上面撒了点细盐粒,元京墨空口吃了好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