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长江本来想说让俩小孩在家待着,他过来足够。临开口改了话:“我开三轮把你俩一块儿拉过来,到时候秦孝把车搁家里就行。”
“爸,你明天不是得干活吗?”
“晚一天不耽误事。”
元京墨踩着地砖缝走直线:“有什么不放心的呀,就算不放心我,还有秦孝呢。”
“放心,怎么不放心,”元长江笑说,“你明天早上能起来我就放心。”
“又不是天天赖床,有正事的时候我都起来了。”
“嗯,是,不用叫三遍就更好了。”
“爸——”
元长江轻咳一声打算转移话题,忽然发现秦孝正大步往旁边走,转眼间已经出去了五六米。元长江喊他:“秦孝你干嘛去?”
秦孝没立刻回头,又往前迈出几步弯腰停下,元长江和元京墨才发现老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远处过来了。
元京墨下意识往元长江身后躲了一步,又扒着元长江肩膀探出半个头,看见秦孝握住了老狗的后脖颈,老狗也没有继续往这边来的意思,提到半截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出息,”元长江放下半抬的手,和元京墨说,“你在这等等,我把饭给秦孝。”
元京墨毫无意见乖乖点头。
饭盒是双层的大保温桶,来的时候盛了三个人的量,李老头只留了小份菜和一个馒头,饭盒里还有不少。
元长江直接把盛着饭盒和一兜馒头的布袋子递给秦孝:“你拿着,省得回去再做饭。”
秦孝没推辞,接了:“我明早把饭盒带来。”
“都行,不急用,趁着没黑透快回吧,慢点骑。”
“好。”
元京墨远远朝秦孝使劲挥手,秦孝看见抬了下手应他,带着老狗朝三轮车那边走。
回去路上元京墨没话,元长江扭头朝后看:“离狗八百米远了,出声也招不来。”
“我在思考正事呢。”
“说来听听,爸也思考思考。”
元京墨在车斗里的马扎上挪转过身,扶着元长江的座位靠背说:“李爷爷院子里的东西全没了,就是他之前收的废品,有的攒了两三年没舍得卖,一次性全卖光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张成说废品站的拖拉机跑了好多趟,从早到晚一整天才拉完。”
元长江神色凝重起来:“你们没问问?”
“问了,李爷爷说价钱合适。”
这话根本哄不过元京墨。
李老头收废品捡废品是一分一角地赚钱,以前他说的各类废品一天一个价,卖的价钱低就是赔,都是精打细算琢磨准了才往废品站卖,这样一下全卖光怎么想都不正常。
可能因为刚出了何雨婷家的事,元京墨总忍不住往坏地方想。
“爸,我觉得李爷爷这样特别像……就是,那什么。”
元京墨不好把话说出来,但元长江明白意思。
像在准备身后事。
元长江捏闸慢速开过一段颠簸路,问:“你今天给他号脉没有?”
“脉没问题啊,两样老年慢性病都不严重,而且也不是新得的。”
不是身体原因,那大概率是遇见了什么事。
可李老头无妻无女,平常来往的人都没几个,他不愿意说,旁人哪能猜得到。
元京墨私下和秦孝讨论半天没讨论出结果,只能留心注意着。
“李爷爷出院太早了,按理说起码要住院观察一星期。”
秦孝把元京墨手里的扫帚接过去:“元大夫说行。”
元京墨下颌一抬:“小元大夫觉得不行呢。”
秦孝视线在他表情鲜活的脸上停留两秒,空着的手在元京墨头上揉了下。
“我头发,”元京墨扒拉着整理蓬乱的头发,没忘记刚才的话题,“你说,应该听元大夫的还是小元大夫的?”
秦孝弯腰扫地:“小元大夫。”
他说的声音不大,元京墨又瞄见簸箕正准备过去拿,一时没听清:“啊?”
“我说,”秦孝直起身看他,“听你的。”
院子里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上天,元京墨蹦跳到秦孝跟前追问:“你再说一遍,听谁的?”
秦孝弯弯嘴角:“去拿簸箕。”
“我不,你快说快说。”
秦孝要绕过去拿,元京墨伸开胳膊拦他:“不说不让走!”
“元大夫。”
“你刚才明明——”元京墨话到一半,顺着秦孝越过他看向后边的视线转身,元鹤儒正从屋里走出来。
“爷爷,李爷爷没事吧?”
“跟你诊的一样,得养段日子。”
元鹤儒刚回来,听元长江说了李老头的事没在家停留,直接赶了过来。
他肩上背着药箱,分量很足的老木箱,元鹤儒背了大半辈子,早就习惯,别人如果不伸手提根本觉不出分量。
元京墨是知道药箱沉的,不过只过去接了元鹤儒手里的布兜,元鹤儒不喜别人碰他的药箱。
小时候元京墨是唯一有特权动药箱还不被说的人,他不会乱翻,元鹤儒又疼他,就随他去。不过慢慢长大,发现元鹤儒对药箱的珍视,元京墨就注意着尽量不再动。
“出院太早了,”元京墨还是有点在意,“刚手术完就挪动肯定恢复得更慢。”
李老头要出院时元京墨不同意,可元鹤儒去了说行,他的意见就没人听了。
元鹤儒徐徐道:“医病的根本是医人,身体自然紧要,但并非唯一紧要,医者当考量权衡。”
“我知道,李爷爷怕花钱。”
“这是其一。”
元京墨没想到其二:“还有什么?”
“右寸关弦细,舌淡苔薄,有肝郁相。”
元京墨立刻反应过来:“李爷爷在医院失眠?”
元鹤儒欣慰点头。
“我注意到李爷爷休息不好了,但只以为是腿疼的原因,没往这方面想。”
见元京墨懊恼,元鹤儒笑道:“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茅草窝,老人尤其念旧,你这么大的年纪在房顶都能睡着,想不到也属正常。”
元京墨抱着布兜点头,元鹤儒抬手指了指:“你李爷爷专门给的,让你带些去学校吃。”
一扒开布兜元京墨眼睛就亮了:“咸鸭蛋!”
李老头腌的咸鸭蛋特别好吃,蛋白咸却不齁,蛋黄细腻流油,元京墨一个口味轻不爱吃腌制食品的人,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
九月初鸭蛋高产期时,李老头专门去养鸭子的人家买了二十来个,腌到现在吃刚刚好,全装在了布兜里。
“我去找个塑料袋,给秦孝装一半。”
秦孝在后边说:“不用,你带回去给家里吃。”
“哪吃得了这么多呀,家里十个足够了,剩下的咱俩一人一半。”
在屋里时李老头硬要元鹤儒全捞走,元鹤儒便没客气。
他在镇上行医多年,一向只收最基础的药钱,碰见有难处的还会免费上门看诊,许多人觉得过意不去送这送那,不太贵重的元鹤儒都收着,不拂心意。
方才没想到秦孝,元鹤儒开口给两人定主意:“京墨,你李爷爷睡了,不好找袋子,你去放一半回坛子里。秦孝也别推辞,这边少说还得靠你照看一两个月,留着吃。”
秦孝神色一僵,少见地显露出几分慌乱。他下意识看元京墨,但元京墨没回头,已经答应着往屋里走了。
秦孝下意识迈出步子,接着硬生生刹住:“元大夫,我进去看看,他可能不知道坛子在什么地方。”
元鹤儒看他片刻,说:“去吧。”
李老头的屋子面积小,没分里外间,进门正对着高低八仙桌,往左是冬天烧的火炉、放东西的架子、放衣服的橱柜和一张床,往右是电视机、收音机、菜橱和靠墙堆放得高高的麻袋。
腌鸭蛋的坛子就摆在高八仙桌上。
元京墨记得林珍荣说过腌东西的汤里不能进油不能沾手,不然容易变味长毛。左右看了看从坛子后面的空碗里找到一个空勺子,像是用来舀鸭蛋的。
鸭蛋是鲜着腌制的,还没煮,怕摔,元京墨一个一个舀得小心。他屏息凝神的,太过认真,手腕被握住时吓得一哆嗦。
秦孝另一只手在他后背上下搓了两把。
“没事儿,我就是刚才没注意,没吓着。”元京墨说着想继续舀,秦孝没松。
没松手,没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也压低了。
“秦孝?”
“嗯。”
元京墨悄悄舒了口气,没再管鸭蛋:“你怎么了呀?”
李老头就在不远处睡着,元京墨刻意放低了声音,怕吵到他。
秦孝看着元京墨,没立刻说话,屋子里一时间只余下李老头夹杂微鼾的呼吸声。
在元京墨忍不住又要问时,秦孝开了口,说:“抱歉。”
“怎么了啊,这么严肃?”
秦孝难得说话吞吐,沉默几秒才低声开口:“定好假期后一起去新城……”
他去不了了。
元京墨睫毛半垂错开视线,指尖挠挠脸:“李爷爷现在需要人照顾,我知道的,你不用这么哄着我。”
“不是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