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
秦孝还是这样说。
路上没人,秦孝走得不快,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拿着手机。
雨又转大了,密集敲击地面和伞的声音就在身边,却在嘈杂里围裹出一方静谧来。
秦孝的声音在这方静谧里显出平日没有的温柔,让元京墨不自觉放缓呼吸,忘了说话。
“雨下到晚上,路上泥多,我后天去接你。”
“元京墨?”
“啊,”元京墨回神,“什么?”
秦孝笑了笑,说:“明天路不好走,我后天去接你。”
元京墨立刻开心答应:“好!”
去李老头家的时候,元京墨专门从镇上买了奶粉,林珍荣说才过了年没出正月,拿东西不拿单个,让他买两包带着。
中老年羊奶粉,小猫老头都能喝。
才四五天小猫就变样了,没长大多少,但眼睛比之前睁得更开,声音也大了,会晃晃悠悠地翘着尾巴在窝里走。
狸花猫开始的时候一天过来三四趟,后来变成一两趟,小猫食量越来越大,吃不饱饿得喵喵叫,李老头就给泡包奶粉或是冲碗玉米糊糊。
柳枝抽条,燕子筑巢,狸花猫不再到李老头家里,只偶尔出现在过世老人的院墙上。
小猫早就不用再喝奶粉,三只凑在一个老旧的食盆里,吃和李老头一样的东西,比李老头吃得还多。
吃得多,长得也快,一天比一天有能耐。
小狸花爱跑,一天到晚不是扑虫子就是捉老鼠,猫生第一次捉住老鼠迫不及待叼上饭桌,正盛饭的李老头没留神摔了个碗。
小橘猫总跟脚,成天围着李老头脚后跟打转,不留神被踩得哇哇叫,下次还不长记性地跟。
小灰猫热衷爬高,上房梁爬烟筒,这天难度升级挑战飞跃,从房梁跳到烟筒上,没来得及翘尾巴就感觉烟筒摇晃,脚下一蹬跳回房梁。
李老头一天比一天眼疾手快,扔了烟枪连忙到炉子边扶要歪的烟筒,没留神脚底“喵嗷”一声,这边扶着烟筒抬脚躲猫,那边床头响起喇叭似的嘹亮铃声。
——秦孝去新城前把手机留给了李老头,和他说按一下贴绿纸的是接,按住贴红纸的不松手是给秦孝打电话。
李老头当时举着拐棍让他拿走,结果第二天手机就在窗台角上响了,声音在老年模式大喇叭的最大音量,窗户框的灰都震下来一层。
好容易扶稳烟筒过去拿响第二遍的手机,慢吞吞摁下绿纸,没尽兴的小灰又面朝烟筒来了一次空中飞跃。
小橘扒着裤腿往上爬,狸花瞄准响了半天的手机扑过来就抓。
“崽子哎——!!”
听筒里李老头的嗓门创下新高,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显然已经把通着电话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元京墨准备打招呼的“李爷爷”卡在半路,和秦孝四目相对眨巴眨巴,一致决定把电话挂了。
秦孝在工地一个月就两天休班,平时秦孝不让元京墨过来,忙起来顾不上他。
最开始元京墨周末的时候先斩后奏来过,可每次来秦孝都临时请假,元京墨怎么说不用都不行,只能听秦孝的。
秦孝的休班时间宝贵,元京墨不愿意秦孝在路上浪费时间,都是他前一天下午从学校过来,这件事是秦孝听元京墨的。
又是半个月没见,窝在小旅馆里亲近完吃了饭,播着电视说话时聊到李老头,元京墨催着秦孝打的电话。
没想到一句话都没说上。
不过说没说上话没那么重要,元京墨想到刚才手机里传来的骂,比听李老头说多少遍“没事”都安心。
“秦孝。”
“嗯。”
元京墨翻身坐在秦孝腿上,先凑近亲了亲。
秦孝含着他下唇磨几下,掐着腋下把人往膝盖方向挪了挪:“怎么了?”
“你那会儿说马叔就干到年中。”
秦孝是跟着秀溪的马友富过来的,签了合同跟着干小工,到现在已经干了三个多月。
他有力气,能吃苦,工头很待见他。马友富和几个有经验的弟兄听说南边赚钱多,打算跟着一个中间人去南边闯闯。工头知道秦孝不打算一起走后单独和他唠了一回,说让秦孝跟着他干,他会找人带着秦孝,学点东西,不用干卖力气,工钱自然随着涨。
刚才聊的时候元京墨听到马友富要去南方悬了下心,听到秦孝说工头愿意留他后就放下心没再多想。
主要是当时心思全在别的地方,脑容量有限。
这会儿回头再想起来,想法又不一样了。
秦孝来这儿短短几个月,手掌的茧子比之前十几年起得都多,一层一层地摞,攥着弄的时候磨得生疼,都得隔着内裤才行。
身上伤也没断过,磕碰的青紫、剐蹭的口子,饶是秦孝恢复快元京墨也看得难受。
可秦孝一直没当回事,他不嫌累,也不说疼,元京墨提过几次不干了,他都说先干着。
前面被否决过,再提起来心里也没底,可摸着秦孝虎口的茧还是没忍住。
“马叔不在这儿干了,你也别在这儿干了吧?”元京墨轻声细语打着商量,心里快速翻找让自己更有理有据的话。
“嗯。”
“最开始是为了过渡……”元京墨后知后觉:“你刚才说什么?你答应啦?!”
秦孝看着元京墨的眼睛,抬手在忽闪的睫毛梢上碰了碰。
“干到暑假,下学期在学校边上租个房子,找别的活。”
“租房子?”元京墨有点意外:“不找个包住宿的活吗?租房子挺贵的。”
赚钱太不容易,秦孝在工地干活的这段时间,元京墨简直节俭到不能更节俭,说到钱的第一反应就是能省则省。
秦孝说:“我手里攒了点钱,够用。”
住旅馆要顾及退房时间,床铺不干净元京墨晚上总忍不住挠,最要紧的,不论开双床房还是一个人开大床之后另一个人再进去,都不方便。
躲躲藏藏的感觉不好,如果被发现,对元京墨的影响更不好。
“好不容易才赚的钱,”元京墨现在想到大笔开销都觉得心疼,“要不还是先看看有没有包吃住的,说不定就有呢。”
秦孝抬腿颠了一下,元京墨慌忙撑住,一脸茫然:“你干嘛呀?”
“赚钱就是花的,该花就花,舍不得什么。”
元京墨瘪瘪嘴:“给你省钱还不行了。”
“不用省。”
元京墨没接话。
秦孝把人往怀里搂了会儿,元京墨听着他的心跳,手搭在脉上数起心率:“租房子的话,我下学期就申请走读,我要和你一起住。”
“别走读,住学校上课方便,周末你随时出来。”
不到一分钟,忘了数到多少次,元京墨直起身看秦孝,食指戳着秦孝胸膛用通知的语气一字一句重复。
“我、要、和、你、一、起、住。”
秦孝随着元京墨戳的力道仰在床头,从下往上看着元京墨,沉声答应。
“遵命。”
第70章 补上了
秦孝原本打算干完六月,元京墨七月初放假,他多待两天和元京墨一块儿回秀溪。但新招来的一批人里有几个人是同乡,不知道怎么干了两天商量着集体走了,工地上缺人手,秦孝应了再多干一个月。
其实再缺人,多秦孝一个少秦孝一个也不至于有多大影响,只不过工头用他用顺了,打心底里不想放人。
秦孝虽说来工地的时间不算多长,满打满算四五个月,但能干是出了名的,一把子力气不说,人还踏实,一个能顶俩,除了不爱搭理人根本没得挑。
何况不爱说话在工头看来也不算短处,不拉帮结派不生事冒头,有些可大可小的事在秦孝那儿都能悄没声地过去,少生了许多摩擦。
但秦孝直说自己没打算在工地长干,工头劝了几次劝不下来,看出他主意大,也只能点头,末了嘱咐了句让他多带带新来的。
这句秦孝听到即过,论年纪算经验他都排不上号,当时没说话,之后也没过心。
到暑假人手就紧得轻了,前前后后招进来好几批暑假工,按天算钱,干筛沙推车之类最基础的杂活。
秦孝住的宿舍原来住的是马友富和他相熟的工友,秦孝过来马友富托人在屋里提前占了个床铺,住一个屋方便照应。前段时间马友富一行人辞工去了南边,从那之后屋里的人流水似的换,没消停过。
不断来人也不断走,工地上的活不好干,又是大夏天,中暑的晒伤的每天都有,很多学生甚至撑不过当天晚上就原样拎着包走了。
只有一个床没换过人,在秦孝上铺,最开始招暑假工的时候就来了,到现在已经干了半个月。是个挺瘦的男生,看着比秦孝小,具体多大不清楚,两个话少的凑在一块,没人问也没人说。
元京墨学校放假晚,才刚考完试没几天,申请了留校。
一开始秦孝不同意,不愿意元京墨因为他在新城耗着,让他放假回家等,元京墨前脚答应后脚就把留校申请提交了。
秦孝当时还专门请了天假,打算送元京墨回去,结果被元京墨笑嘻嘻带到了只剩他一个人的宿舍。
已经定了多说也没用,秦孝按着元京墨头顶晃了晃,问他:“不嫌无聊?”
“不会呀,我都计划好了,有个辅导初中数学的家教兼职,每周一三五上午上课,约了明天去面试。我还咨询了一家教乐器的店,等吃了午饭你陪我去看看。而且还可以去图书馆啊,可以随时去找你,怎么会无聊。”
秦孝看了元京墨一会儿,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想不明白,元京墨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又招人心软。
元京墨也盯着秦孝看,没能分析出结果只能开口问:“你生气了呀?没有吧?”
“没,我生什么气。”
“我这不是怕你气我先斩后奏呢么。”
小表情眉飞色舞的,秦孝一点没看出哪儿“怕”来。
“你自己有数就行,”秦孝坐在元京墨的椅子上,攥着元京墨胳膊的手朝自己使了点劲,“想学什么?”
元京墨下意识坐在秦孝腿上,又想起门没插,紧张两秒接着反应过来已经放假了,宿舍楼没多少人,这一层都没什么声音。
神经一松一紧一紧一松的,脑袋直接不转了。
秦孝重新问了一遍:“乐器,想学什么?”
“我想试试吉他,蒋烈前两天把他的吉他带过来弹来着,挺好玩的,看着不难,”元京墨边说边翻手机相册,“长这样,你看。”
像葫芦。
秦孝还以为会是笛子或者黑白键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