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子钦一进门的目光,先落在小瘸子身上。
角落里穿白色卫衣的少年,安安静静的,手里的筷子放下了,手边的桌面上,还掉落一块碎玻璃。
闫子钦朝那一桌走去,上上下下将小瘸子迅速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大碍。
方司舟眼见援军到了,一张熄火了半天的小机关枪,终于重又燃了起来:
“钦哥,干他们!”
方司舟是会告状的,再加上跟闫子钦也熟,好几年的队友交情。
闫子钦目光定格在角落里的金纯,没叫金总,也没叫姐。
“听说你离职了?”
金纯一时间没说话,闫子钦是个痞子、混球、二世祖。
谁都不愿意招惹。
此刻这位二世祖,也不等金纯回应,双手撑着对方面前的小方桌,微微俯下身,那一刻的压迫感,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那就别让我在这行业里,再看见你。”
整间小店里寂静极了,小闫总不但封杀艺人,如今连助理也要封杀。
金纯怔了好一会,一个字也没敢回应,起身就走。
连带着一众粉丝也前前后后地跟着走了。
不用问也知道,金纯空顶着个顶流助理的名头,今后在这行业里,多半是没法混了。
小瘸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闫子钦,又看看门外的人群,没说话。
这回没了乱七八糟的人打扰,闫子钦重新上前,俯下身,仔仔细细的把座位角落里的小瘸子,又检查了一遍。
从头发梢到脸,到脖子,再到双手。
手腕上那一抹被碎玻璃溅到的红痕,显而易见。
那里原本只是玻璃碎片二次反弹,磕了一下,算不得受伤,也没流血。只是小瘸子的皮肤本就白皙脆弱,稍微一经磕碰,痕迹好几天都消不了。
闫子钦扯着小瘸子的手腕,到洗手池边,把水温调得不冷不热、水流不大不小,才将对方的手冲洗了一番,免得上面遗落肉眼不见的碎玻璃。
“疼不疼?”
小瘸子下意识地摇头。
顿了片刻,又微微点了点头。
本来冲水是不疼的,被闫子钦捏了一下,疼了。
闫子钦手重,即便已经尽可能地小心了,还是容易碰疼小瘸子。
从盥洗室回来,擦干了手,袁巡和方司舟他们,又在大侃特侃刚才的惊险一幕,桌上的菜品被溅上了碎玻璃,没法吃了,已被服务员撤了下去。
大家翻着菜单,想再点些酒水。
小瘸子没有落座,而是看着刚才他放鱼汤的位置,心疼!
“没吃饱?”闫子钦看出来了。
小瘸子微微点头。
他确实没吃饱,一晚上听袁巡跟方司舟侃大山,又听美术前辈说《海星湾》剧组的事,没怎么顾得上吃饭。
“换一家,吃夜宵,我请。”
闫子钦简单利落说着话,将这一众剧组老师和小伙伴,带去了另一家酒楼。
黑色的商务车行驶在老城区的平稳公路,一路上,他们碎嘴子巡哥,窝在后排角落,还不忘教育自家小艺人:
“盛然,以后啊,你在粉丝面前不能那么说话,谁的粉丝都不行!那唐以南粉丝,咱又不是头一回打交道,这么些年了,内娱谁敢惹他们家粉丝啊……”
小瘸子坐在中排靠车窗的位置,不能扭头,扭头他晕车。
袁巡才不管这小孩听没听进去:
“你说你,还怼人家,让人剪进恶意视频可咋整……”
“我以后,不瞎说了还不行嘛……”
小瘸子虽然没法回头,但并不耽误哄他巡哥。
这算是盛然重生后,难得无师自通的一个特长:
会哄人!
短短几个月里,工作团队、合作方、同学、队友当中,就没有小瘸子哄不好的人。
重生前倔强、冷硬、认准了一件事不死不休的少年,如今学会了情绪稳定地怼着狠话,云淡风轻地哄着小伙伴。
怼时不走心,哄完就忘了。
反正说好听的不要钱。
袁巡这段日子也发觉,他家小孩不那么好带了,学会忽悠人了,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一条犯了错就认、认了但不改的青春期叛逆少年路线。
袁大经纪一个脑袋比两个大:
“那……那你给我发誓,发誓外面粉丝再怎么说你,也能不跟人家打嘴仗。”
车子刚好经过几个低矮的坡路,小瘸子被颠簸得心里有点翻腾。当下额头抵着车窗,没能动弹,声音却轻轻巧巧地往后传了过去:
“我不发誓。”
小瘸子觉着,他巡哥最近大概是古早言情剧看多了。
哪有动不动让人发誓的?
做不到的事,他才不发誓!
袁巡嘿了一声,再一次确认,自家孩子长大了,管不住了。
“我说盛然,你现在可是事业上升期艺人,跟以前那可不一样了,你最起码在外面,那得乖一点……”
话音未落,一路上一言未发的闫子钦,冷不丁地插了句话:
“不听他的。”
言罢,闫子钦扭头,对上身旁少年如月夜星河般的大眼睛:
“别那么乖。”
谁都喜欢乖小孩,但闫子钦希望盛然别太乖,太乖了被欺负,万一他没能护住的时候怎么办?
袁巡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哪哪都有闫子钦的事?他管理他自己的小艺人,碍着谁了?
走进当地著名的宵夜酒楼时,盛然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有信息进来。
刚才在车上,执行制片、美术老师都在,小瘸子没能找着机会,单独跟闫子钦说话,于是临到下车前,才将组里这位美术老师,是当年《海星湾》剧组的工作人员的事,编辑了条微信,发给了闫子钦。
几分钟后,闫子钦的回复过来了,简简单单几个字:
“知道了,我来处理。”
闫子钦平时性子混不吝,言行吊儿郎当路子野,真要什么事放在他手上,处理起来还是格外令人安心。
宵夜不算太晚,午夜时分大家也便回酒店休息,第二天还有连续好几场重头戏。
开机一个星期以来,小瘸子和闫子钦的第一场对手戏。
《藏渊》这部剧中,盛然饰演的双男主之一,夏于书,是名考古系大学生,出身考古世家,父母是大学教授,在一场海底古墓的大型文物发掘行动中,离奇失踪。
闫子钦饰演的角色凌封,是个身怀绝技的古老渔村少年,肩负保护家族大型海底古墓群的重任。
百年古墓群被世人发掘,一件足以撼动世界和平的文物,在行动中遗失,牵头人是那对大学教授夫妻。
两位男主之间,互相带着警惕的靠近与试探、情愫与误解,以及正义与家族的纠葛,成为两个角色情感拉扯的主线。
今天这一场戏,是雨天古镇,真相的前因后果被揭露时,两个主角之间一场空前矛盾的爆发。
这场戏,闫子钦所饰的凌封,于雨中快步而行,盛然饰演的夏于书跟在身后,试图要抓对方的手。
几次之后,被对方反手抵在那古镇长亭的红漆柱子上。
导演要求感情必须到位。
原本这场戏在剧本里的位置,相对靠后,但场地先空出来了,导演苏昊考虑到小瘸子和闫子钦俩人也熟,从小一块长大,拍起对手戏多半得心应手。
不用像组里其他演员,还得熟悉一段时日。
盛然觉着,苏导儿委实是高估他和闫子钦的关系了。
他俩虽熟,可也没熟到上来就拍感情戏。
小瘸子打心底里有点怵。
不是怵跟闫子钦拍感情戏,而是他饰演的夏于书这个角色,太有底气了,敢爱敢恨,敢蒙敢骗,退可校园当学霸,进可海底探宝藏。
尤其是对凌封的感情,喜欢不耽误利用,利用完了再哄。
夏于书是天之骄子,是学霸,是集万众瞩目于一身的人。
盛然活了两辈子,自觉也不如夏于书的这份底气。
黄昏时分,人工降雨和灯光机位就绪,一切演职人员到位,镜头落在身上时,小瘸子本着一个专业演员的表演力,迅速入戏。
雨水落在少年的白色帆布鞋上,像是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莲花,一瘸一拐朝着前方果决凛冽的那道背影,追上去了。
一步,两步,三步。
小瘸子伸手。
上一场戏握过刀柄的缘故,闫子钦的掌心坚硬而冰冷。
平时他俩日常相处时,彼此也没少碰对方的手,多数时候,闫子钦的手都是温热的。
不熟悉的冰冷感,激得小瘸子本能地顿了顿,一晃神间脚步落下了半拍。
闫子钦没回头,反手去抓。
这一抓,抓空了。
苏导儿喊了停。
“小然啊,你伸手的时候,得果决点,手顿一下,脚不能停,这场戏对方知道被你利用了,不理你了,这是你作为夏于书这个角色,第一次主动向对方表达感情……”
“然后子钦啊,你不能回头,你凭空一抓,就得默契地抓到手,不能说我回头看一下,再抓,这时候你不想看他,你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