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银发雌虫的出场,霍尔斯都像是影子一样站在他的身后。
但在这一片温馨中,兰登忍不住观察着霍尔斯的表情,心情也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如果正如他所经历的一般顺利的话,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成为他的精神创伤,并深深烙印在精神体中,成为那失去波动的焦黑印记呢?
……
果然,正如他所担心的一样,这一切的美好却如同水中的波纹一般脆弱易碎,不过一转眼,那些画面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精神力的波频开始暴躁了起来,兰登紧紧握住手下逐渐变得冰冷寒凉的躯壳,才能确保自己不被挤出这逐渐扭曲的精神海。
黑暗、沉寂的精神波动,顺着胸腔中加速跳动的心脏传导到兰登身上。
过了很久,精神图景中终于显露出了一幅新的图画。
只见一艘坠毁的机甲屁股后冒着滚滚黑烟,舱门打开,里面是一片漆黑的焦土。
兰登心里一惊,不由得扣紧了身下那具颤抖的身体。
金发的雌虫一直在那里抠挖,除去一堆凌乱的电子元件之外,根本无法找寻到任何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雌虫渐渐停了下来,他跪在那艘机甲的面前,手指上满是血迹,身体微微颤抖着,从背影便可以看出他此时的无措与悲痛。
但这还不算完。
一艘艘机甲开始降落。
数不清的雌虫从那些装备精良的华丽机甲上下来。
他们注视着这一切,万般不敢置信。
霍尔斯身旁围着的雌虫也越来越多,他们有的怒目圆睁,有的双眼通红,有的小声悲泣,渐渐地,所有的目光开始聚焦,投射到了幸存的金发雌虫的身上。
他承受了所有怒火。
青筋鼓胀的铁拳像是雨点一般地打在他的身上。
精神力的风刃毫不留情地将他切割,恨不得直接将他的精神海劈裂,或是直接将这可怜的家伙吊起来凌迟……
也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冲上来将毫不反抗的雌虫护住,但是又被其他愤怒的雌虫拉开,或与霍尔斯一起受到无差别的攻击。
这里陷入到一片混战之中。
……
兰登看着那咽下唇角血迹的沉默雌虫,心脏有一瞬间的抽搐和紧缩。
他立即从精神海中抽身而出,握住雌虫的肩膀。
就在一刻钟前,在门外迎接他的雌虫还带着淡淡笑意,但此刻他却已经被一片寒凉的氛围笼罩。
他的面容僵冷,仿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雌虫像是被冻成了冰雕,他就如同精神图景中所呈现的那样跪着,一动不动。
但兰登可以感觉到,手下的躯壳在不断颤抖,精神体的黑色也在咆哮着扩大,吞噬着那精神体中残存的莹莹白光,波频开始外溢,紊乱到了极致。
这是精神力暴动的前奏。
兰登心里一惊,他想要帮他梳理,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但仅仅握着他的手是不够的。
他太凉了。
兰登干脆紧紧抱住他,用自己胸腔的温热将他的肌肤染上温度,然后将自己所能调动的精神力统统释放出来,奔涌到雌虫的身体里。
黑色的潮水在翻涌,它们冲击着本就脆弱的精神海,想要将其吞噬掉,让精神力的暴动汹涌着吞噬掉这一切。
但它未能如愿以偿。
那漆黑的雾气中丝绒般的精神力汇聚起来,点亮了一盏朦朦胧胧的灯。
虽然这灯塔一直在飘荡,顺着精神海的潮涌而上下起伏,明明灭灭,但却一直顽强而倔犟地亮着。
过了很久,在兰登觉得自己的腿变得僵直,腰也开始有些酸软的时候,环抱着的身体终于渐渐回温。
脖颈处传来一点湿热。
脖子痒痒的,是雌虫的发丝,它被泪水粘在了那里,像是眷恋岸边的小鱼,一直舍不得离开。
过了很久,雌虫抬起眼,眼底满是红红的血丝。
“是我害死了亚度尼斯……”
雌虫还没有说完,兰登便捂住了他的唇。
霍尔斯的眸子颤了颤,然后便望进了一双温柔笃定的漆黑双眸。
“不,不是你。”
他听见雄虫坚定地说。
“即使毫无缘由,但我相信不是你。”
雄虫顿了顿,再次强调:“不要把所有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霍尔斯望着他的脸,心上涌起一股奇异的酸软,那抹酸软侵蚀到了鼻尖,竟然让他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那些与他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同伴没有给予他的信任,就这样被一名雄虫轻易地给予了。
他牢牢攥住了那一抹光,精神海渐渐开始变得平静。
他像是被撬开了蚌壳,迎来的不是伤害和钝痛,而是在心尖上,被塞上了一颗小小的珍珠。
第21章
兰登抚了抚他的鬓发,将他搀起来。
精神力暴动太过汹涌,此刻的雌虫就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浑身都酸软无力。
或者说,那些被沉沉压制的回忆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脊梁上,让他举步维艰。
好在,此刻的他有了支撑。
兰登的手像是树木的枝干一样,撑住了他,将他匡扶起来,然后送到了房间里。
“一切都过去了。你先泡个药浴,然后好好睡一觉。”
兰登将他扶到了矮床上。
雌虫的睫毛颤了颤,他坐在原地没有动。
现在他的状态说不上好,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按照原计划帮助雄虫完成精神梳理的每一个步骤。
霍尔斯看见兰登在帮他放水。
他将墨绿色的药剂倒在了浴缸里,那些药水如同水藻一般疯狂扩散,吞噬着那仅存的白色。
他的精神图景也是一样。
暴乱的波频在乱蹿,他很想要……勾住雄虫的精神力,请他帮忙,再多吞噬掉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但他索取的已经够多了。
霍尔斯将自己攫取的那一团暖暖的雄虫精神力藏到了雾气的深处,然后目视着兰登关上门,离开了。
他将自己泡在药液之中,温热的水波缓缓拂过他的身体。
他实在太累了,于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
兰登在厨房里熬着热汤。
他将排骨剁成了小块,焯水之后加上少许姜片,一同放到砂锅里焖煮。
汤汁咕嘟咕嘟在砂锅中冒泡,带来一种醇厚的香味,而兰登一边将手里的冬瓜去皮,洗净,切成厚片,一边思索着霍尔斯精神图景中的画面。
那只名叫亚度尼斯的银发雌虫,显然身居高位,而霍尔斯作为他手下最为信任的将领,甚至被安排负责他的燃料舱。
机甲的供能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轻易不可能出现问题。
那坠毁的原因是什么
兰登将火开至最小,缓慢地炖煮的同时,分出一缕精神力去查探雌虫的情况。
状况好像……不太好。
兰登连忙冲到浴室,敲了敲门,却发现里面毫无回应。
他推开门一看,浴室里已经满是绿色的溶液,而原本应当安睡的雌虫却仿佛被梦魇缠绕,紧紧皱着眉,手肘不断击打着水面,牙齿却紧紧咬着,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求救。
他忙把雌虫从只剩下半缸药液的浴缸中托起,然而他却毫无反应,指尖呈爪状,用力地扣住兰登,像是溺水的旅人攀上了一根浮木。
“醒醒,醒醒,霍尔斯!”兰登拍了拍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呼唤,然而却完全无济于事。
兰登也曾经有过被梦魇住的经历,身处其中的人无论怎样挣扎也难以摆脱,非得要等那可怖的场景从脑海中反复碾压过去,才能得以片刻喘息。
兰登攥住那仿佛海草般剧烈波动的脑电信号,径直融入了进去。
……
他来到的是一件冰冷的刑讯室。
在一边的墙上,摆放着诸多形状可怖、让人不敢直视的刑具,而雌虫便蜷缩在漆黑冰冷的墙角。
“霍尔斯,你还不愿意承认吗?”穿着金色衣袍,衣角刺着繁复兰花刺绣的一只金发雌虫上前,捏住了他的下颌。
兰登惊讶地发现,二人在长相上,竟然有些许神似!
不过相较而言,霍尔斯的容貌更加艳丽,他红色的眸子为其添上了一抹天生的煞气,如同地狱缝隙中挣扎而生的罂粟;而那金发雌虫,则更像是在蜜罐里娇养着的华丽牡丹,浅金色的眸子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霍尔斯。
“即使你杀了亚度尼斯,你也永远只是来自无名小镇的卑贱血脉。难道你还想上桌吃饭不成?”
他将霍尔斯的头狠狠撞向监牢的一角,而霍尔斯却勉强才能抬起眼与他对视。
于是那金发雌虫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抬起脚,想要朝着他的脑袋碾压,但霍尔斯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脚踝,随即狠狠往外一拧。
“啊——”那雌虫发出了难耐的痛嚎,立即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该死,你们不是给他注射了药剂吗?他怎么还能动!加量!给我加量!让他再也没办法动一个手指头!”那雌虫脚踝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被搀扶着离开,气急败坏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