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银时与志村新八跟在他身后,纯粹就是两个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无情走路机器。
所以当他们到了目的地,看到太郎太刀很自然地先敲门请示、再推门而入的时候,除了“一回原来的时代也如鱼得水过头了吧连礼仪都又变回来了”的不适应以外,也再度认识到了三郎那个“织田信长”的身份,并不仅仅是代表着名字叫做“信长”而已。
“主公,已经找到银时他们了。”
“辛苦你了。”
房间的黑暗远甚于外界。志村新八和坂田银时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在所见之物的轮廓一点点在视野里清晰起来。盘着发髻、头上饰物还在他们开门时晃出一点点弧形流光的无疑是次郎太刀,在中间只能看得出坐姿非常不讲究的当然是三郎,但再旁边一点、像是刚长成的少年、眉眼五官却都因身处黑暗尚不清晰的,无疑就不是他们这时代的同行人了。
似是也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那个少年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药研藤四郎。大将这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
紧接着他就又转向三郎道:“……诚如我之前所说。明智先生、以及其他刀剑男士的现状便是如此,您无需担心。我们会拼尽全力去找到您的,在那之前,请您千万顾惜自身,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也不用叮嘱那么多次。”三郎咕哝道,“我还是很注意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的(真的吗?)。”
药研藤四郎显然也很清楚自己主公的个性,因此只是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并且再度郑重地叮嘱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保护好三郎。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他的为人处世显然是十分务实可靠,与三郎的关系也十分亲密(短刀付丧神经常充当护卫),甚至顾虑到他们时间有限,只拣了几个重点来说,连语速都要较之寻常快了许多。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也没有再多拖延,径直打开门:“那么,夫人的居所就在那里€€€€请和我来。”
屋外的月光以及遥远的火把光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正是因为夜色太暗,反而衬得少年的小腿极为苍白。再往上看,明显西式的短裤、制服外套、以及肩膀上的盔甲与盔甲底端的大蝴蝶结……药研藤四郎比太郎太刀还要更加熟练地带着他们绕过一从接一从的足轻护卫们,再次成为无情的跟随机器的志村新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脸麻木地用手肘捅了下银时,欲言又止道:
“银桑,他的衣服……”
坂田银时也只是懒散地捂住被捅的地方,睁着死鱼眼道:“我懂你要说什么,但是你看这不还是有盔甲嘛。刀剑化形的东西有点自己特色很正常啦。”
志村新八仍然接受不能道:“这已经超出自我特色的程度完全走向另一条道路了。连发型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了吧。刀剑付丧神还会有穿越时空的审美吗?”
坂田银时道:“啧,反正多半又是什么骗氪企划啦,人物形象当然要好一点才能让人氪金,然后再多来几个情节虐心设定,老中青少形象都有那就可以坐稳等着收钱……”
志村新八:“你到底在说什么跨次元的话啊!!我想说的明明是大家都站在一起,为什么只有这个本土的家伙看起来反而像是穿越人士一样啦!!”
由于吐槽之魂太过雄厚,志村新八差点没有按捺住音量€€€€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在他开口咆哮之前,就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吐槽全都变成微弱且有些含混的气音。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让志村新八差点吐槽的罪魁祸首药研藤四郎。
“我与次郎先生以及太郎先生的着装确实有所不同。”在一溜儿穿着浴衣、花魁装、或者多少带了点和风的服装中,浑身上下除了肩甲、连袜子都是那种贴合小腿曲线的西式类型的少年道,“但请勿怀疑,我确是大将麾下的付丧神,并且也已经随大将征战多年了。”
“……我知道了。”志村新八梗了一下,弱弱地回应道。
“那么接下来就要到归蝶夫人的住处了。”药研藤四郎平静道,“为夫人名誉不至受损,虽然我会先让附近的侍女都先暂时昏睡过去,但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发出额外的声音。”
“不用了吧。看起来还要再绕一段楼梯。”三郎直接道,“附近应该有杂物房……搬个梯子来就差不多了吧。”
“……如果您想这样的话。”药研藤四郎顿了一顿,很快就点了头,“请稍等我片刻。只要一分钟就好。”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志村新八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相处时间也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但不得不说,药研藤四郎这种远超成年人的可靠以及些许强势仍然给他带来了深刻的印象。而比起这个性格上的特质,更加直接、也更加让人下意识背后一凉的,就是少年的“速度(机动)”了。
在他要吐槽出声的那一瞬间,还在最前方带路的药研藤四郎居然能出现在他背后,尽管这行动本身并不带有恶意,而志村新八也知道是自己太不注意所处环境的错,但这近乎于瞬移的超高速度依旧让他本能地有些战栗。在刨去那些十分出戏的西式装扮(所以为什么战国时代的付丧神会穿制服啦!),药研藤四郎身上那种浸染这战火的杀伐之气,也让同样修习剑术的志村新八有种面临强敌的警惕。
“三郎先生,那个也是你的付丧神的话,你到底有多少个付丧神啊?”顾忌着环境,志村新八凑到三郎身边小声道,“而且这么快就和自己的人马汇合了吗?”
“付丧神的话……二十多个吧?”三郎思索了几秒后答道,“而且也不是汇合€€€€是药研他一直在保护归蝶,所以一来他就找过来了。不管是哪方面都很可靠喔!”
“多谢您夸奖。”药研藤四郎平静道,“我已经把梯子搬过来了。”(志村新八:果然很快!!)
再一次展现了自己的超高速度,但药研的表情上并没有什么自得。随着他们走到了日野城本丸的深处,这里的火把灯笼更加稀少,不知道是因为住着女眷、还是因为这时代的城池本就如此。因此在拿梯子过来的时候,少年不仅一手轻轻松松提起了比两个自己还要高、又大又厚的木梯,另一只手还提着好几盏灯。虽说双手都被占住,他却没有一点局促之感。
紧接着,他将灯直接分给了众人。
在灯光下,少年透着些苍白的脸孔总算看起来红润了一些,也能看出那张脸上珠玉般细腻的光泽。但当他退远一点,不再在灯光照耀范围,那张脸看起来又是带点凄冷的雪白了。与外貌上的纤细完全相反,药研藤四郎只是抬头一看就无需他人帮忙地的将梯子架好、梯子口正对着归蝶房间的窗户,又稳稳地扶住了梯子的最下端。
等到做完这些后,他紧抿的唇角才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一个十分清浅的、好似一荡而过的水波的微笑来。
“归蝶夫人想念你很久了。”药研藤四郎道,“能看到您平安无事,我也十分庆幸……大将。纵是只有片刻,您能回到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也还好吧?就是因为你们都太沉重了啦。”
眼见梯子已经搭好,三郎就痛快地往上爬€€€€行动力这方面真的是一点都不需要怀疑他。但考虑到他是要去见自己的妻子,因此也没有人在这个时间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他提着灯一步步往上,听着他如同郊游般轻松的口吻。
“说起来归蝶也很喜欢你们这些短刀、你们也喜欢归蝶来着€€€€是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们生活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不,托归蝶夫人、明智先生的福,我有幸变成了更强的样子,因此也能在日野城四处逡巡,及时消除掉这里残留的溯行军及秽气。”
药研藤四郎仍然是平和地说道,似乎也不在意越爬越上的三郎能否听得到。
“虽然归蝶夫人很喜欢我们、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但是我们总归并不是人类。我这个样貌也不适合待在夫人身边……所以,在‘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的死讯传来时,夫人一直很伤心。”
“独自一人地……”
他没有再说话了。
而三郎也已经爬到了顶,在窗户上用手叩叩两下,直接道:“是我喔。咦,该不会睡了吧……归蝶?有在吗€€€€唔啊!”
几乎没有迟疑,那扇窗户立刻就被人打开了。
第65章 在安土桃山的第二天
披着红色披风的女子如乳燕投林般投入三郎的怀中。她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脸孔五官,但灯盏晃动间,她波浪般的漆黑长发都泛出细腻的光,从袖中露出来的一点指尖洁白得如同一抹月色。
她低声凄楚道:“我就知道、殿下是一定会回来的€€€€”
三郎:“嗯,毕竟我说过会回来的嘛。虽然好像晚了一点?在秀吉的说法里我已经死掉了吧€€€€啊,那这样我回来是不是有点吓人?”
女子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直至此时才抬起头。在灯盏的光下,她的五官是一种兼具€€丽与温柔、天真与妩媚的美丽。即便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在底下的人依然能够看到她如蝶翼般微微颤抖的长睫,以及从眼角渗出的、反射着灯光的泪滴。这种欲哭未哭的姿态是如此楚楚,战国美人之名名副其实,但比这楚楚之姿更加动人的,是她对于三郎显而易见的依恋,以及那股如同被雨水打落、已成将折之花的恸然。
归蝶道:“我不会认错的,现在的您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是,鬼魂也好,梦境也罢,只要能够见到您,归蝶就是幸福的。”
“若是您真的不在了,那我也必定会随您而去€€€€”
“所以说你们没有必要这么沉重啦€€€€听我说!归蝶。”三郎认真地说道,“现在已经不能再把生命放在我身上了!这个也要麻烦你对阿市说一遍€€€€我啊,一开始以为织田信长是能够取得天下的,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殿下?”
“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好不容易记住的知识点居然完全错了吗?”
三郎困扰道。
“但是既然这样发生了也没办法了。所以之后,我大概也不能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因为‘织田信长’的历史已经走完了嘛,虽然争霸天下也很有趣啦,但是我也不是很想继续那样被人推着走。而且我要是再去打仗的话,家康君就没办法开启江户时代了吧。那这样说不定连未来都会发生变化,茂茂这些人也见不到……”
他说着说着,又蹙起眉来。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一直都清澈透亮、生气勃勃,这种苦恼的神色放在他的脸上也一并显出了些少年气,好像所有他所忧虑的事情都不会击垮他,即使让他摔个跟头、也至多是让他停顿两下拍拍身上浮尘。
貌美绝伦的女子倏而抬起手,轻轻点在了三郎的眉心。
“殿下又是这样。”归蝶以梦呓般的口吻说道,“总是会说些归蝶不懂的话,虽然很想象明智先生一样理解你,但是越是听你说,有时就越会觉得……”
“殿下你,才是会飞回月宫的辉夜姬啊。”
“我长得不像女孩子吧?”三郎莫名其妙道。
“这种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归蝶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在她笑的同时,她盈满眼眶的泪水也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她的颊边滚落。那种珍珠般的泪水掉在她雪白的衣袖上,最开始只是洇湿两个灰色的小点,但很快,这些湿迹越来越多。她素白的手指也紧紧地握住三郎的衣袖,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紧绷着,连手背的经络都为此高高鼓起。
“殿下€€€€殿下啊。”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您又要离归蝶而去了吗?”
在这种不顾自身形象的痛哭中,她也依然万分美丽。那双手如此不舍,如此依恋,也同时如此孱弱,就如以往无数次三郎出征而她只能等候一样,是一双跨越不了阻碍的手。
在这种杜鹃啼血般的泣音里,即使是直男如三郎,也不由得露出了困扰的神色。这种困扰并非是对于归蝶的不喜,而是该如何回答的困扰€€€€但最终,三郎还是左顾右盼了一会,直接捞过归蝶披着的披风,十分草率地用这块柔软的布料如同洗脸一样擦掉归蝶面上的泪珠。
“听我说。”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归蝶的哭泣有了短暂的停止,三郎干脆直接两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郑重道,“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我觉得,我之后应该没办法回来了。大概。”
归蝶也就仰起脸直视他。女子刚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清澈透亮,清晰地映出三郎的表情€€€€那是没有丝毫敷衍的、绝对认真的表情。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能对我说那么沉重的话了。”三郎认真道,“或者你要继续沉重也可以€€€€那就当我一直活下去。所以就算见不到,你也要活下去才行。”
“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才要来见你的。你和阿市都是!”
“……太狡猾了。”
归蝶喃喃自语道。
“什么?”
“我说,殿下实在是太狡猾了。”归蝶说道,已经止住的泪水再度连续不断地往下滑落,但区别于之前的失态,此刻无声落泪的她仿佛将满腹情感都深深重新藏入胸口,因此泪水也就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既然对我说这样的话,却完全没有想过,就此分别后我要怎么过……我即使活下去,也忘不了您。既然会想着特地来见我,又为什么非要对我残忍的说这些话呢?”
她的眼神清亮如水,即使还在落泪,但已经是坚定至极:“€€€€我做不到的。”
……三郎顿时又要露出困扰的神色了。这一次,没等他困扰过几秒,就有人从下方恶狠狠飞了一只木屐上来,即使三郎反应很快地一歪头,木屐仍然砸中了屋檐后还往外弹了好几下。
“笨蛋,你个蠢货!!”
虽然没有药研藤四郎帮忙,但万事屋自力更生,也趁着三郎和归蝶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时搬了梯子,试图悄悄偷听这对历史上的夫妻交流。结果听完了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木屐是志村新八穿着的木屐,破口大骂的当然也是坂田银时了。
“你知道多少人想娶老婆娶不上吗!你这都有个大美人了不珍惜可是会糟天谴的!让女性哭可是重罪哦可恶我还是好嫉妒!!”
三郎:“就算你这样说€€€€”
银时:“你以为这次为什么非要让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一起来啊!听好了!那个大叔对我们的原话就是这样€€€€‘江户时代再好也是三郎他们陌生的时代,如果觉得回去更好就尽管留下去’!啊啊,真是烦死人了!想也知道那么抠门的老头不可能白做工多送两个人来消耗能源吧!为什么你这种人也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太嫉妒了!!”
“然后,除了这个还有另一句话。”
虽然很想吐槽银时的嫉妒发言,但想到归蝶那种始终温柔、可怜可爱的姿态,志村新八也只能在心中感叹一下作为名传后世的夫人果然不简单。
他咳嗽了一声道:“‘要是想回来,把重要的人带回来也可以’€€€€这样的。这方面还是能相信源外先生的。三郎先生,这并不没有选择余地的。如果我们的那个、被天人搞得破破烂烂的时代你更加适应的话,我觉得归蝶夫人也不介意和你一起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毕竟你还是有钱人……可恶!”
听完他们说的话,三郎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神色。
不知不觉,坂田银时胸口上那个可笑的、简直是恶搞一样的应急灯已经开始闪烁了起来。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也为了不错过随时可能发生的穿越,同样爬上了梯子。在明明灭灭的红光里,三郎的脸孔像是格外深邃€€€€随即他看向归蝶。
“要和我一起吗?”
直至此时,归蝶才露出了灿烂欢畅、仿佛一下子就重获了生机的笑容。她毫不迟疑地将手搭在了三郎的手上。或许也是想着为了方便他们带回去什么人、或是有反悔的机会,这一次穿越的返程也比以往不同。如浩瀚星云般的通道凭空展开,尽头隐约可见一点白光。应急灯滴滴轻响如同催促,从个头最大的太郎太刀开始、一直到志村新八坂田银时、以及三郎归蝶€€€€
若是这就是结束该多好。
那么一切便是最为圆满、让所有人都能发自内心地一笑的尾声。
但实际上却是,那一只白皙纤细、紧紧握住三郎的女子手掌,就如同和通道隔了一层玻璃墙般,无论如何都伸不进去。即使三郎想要握住她的手尝试、即使她自己想要尝试、即使其他人都来帮忙……就如宿命一般,始终无法越过那一层阻碍。
“您之前没有提带我走。”归蝶说道,“是早就预料到了,我无法和您一起吗?”
“差不多吧€€€€因为我本身也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了织田信长才会穿越过来的。”
“这样啊。”归蝶的眉眼越发温柔下来,“没有关系。您的心意,还有您的温柔,我都已经感受到了……所以,即使要在这里分开也没关系。”
“真糟糕啊,难得的见面,结果我还对您发了脾气。但是请您放心,即使您不在身边,我也一定……”
“€€€€会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