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 第65章

藤崎说道。

“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但如果不喜欢杀人的话,救人(救世)的任务是不是要做得更漂亮一点才对?”

这样的话语所塑造的一切,夸奖也好,为难也好,体谅也好,都只是泡沫罢了。

夜斗平静地看着藤崎,答非所问道:

“但是你连这么做的原因,都从来不肯告诉我啊。”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哪怕只有只言词组也好。这种“救世”的背后对神明堪称疯狂的敌意,源头到底是什么€€€€

在作为“父子”几百年相处的这些时光,他也始终没有听到过。

但是藤崎表情渐冷,视线落在了夜斗的后方,冷嗤一声嘲讽道:“€€€€你果然是学坏了啊。”

在门开之后,刺激秽气的、模拟秽气的药粉终于渐渐烧尽,烟雾稀薄后,藤崎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卖药郎的身影。

仍背着药箱的青年只是从容地提着退魔之剑,咬字清晰地说道:“嗯?不,我与这位‘夜斗’并不熟识。出现在此,只是希望有缘一见,在这片国土上躲藏数百年、自黄泉归来的……”

“€€€€物怪、啊。”

第129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说来也有点好笑,卖药郎之前在各藩因秽气一事奔波,但因为缺失了秽气是动用了机器所压缩这一重要信息,基本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收获。反而是到了江户他没隔几天就遇见夜斗和虚,各路线索堪称白送地往脸上扑,连确定藤崎这个罪魁祸首都没费神。

退魔之剑上凶狞的鬼脸齿关颤动,最终狠狠咬出一声金属般的铮鸣!

尽管没有和卖药郎直接打过交道,甚至此时此刻卖药郎手中之剑还没有出鞘,但藤崎的面孔上仍然浮现出忌惮之色。房间里的越来越多的显示屏变成雪花点,发出嘈杂的“呲呲”声。在这种闪动的、病态的光下,披着别人躯壳的青年重重拍在短发少女的肩上。下一秒,少女已经化为禅杖跌入他的掌心!

“物怪?你说我是什么都无所谓。”他冷漠道,“既然儿子是个废物,那也只能我自己来动手了。”

话音未落,藤崎已经提步一跃,持杖重重劈下!

门并不宽阔,即使夜斗只是个少年身量,提刀挡在门前也已经足够。不如说,夜斗本就是抱着将藤崎堵在房间里、将这次斗争只压缩在父子二人之间€€€€然而,即使是夜斗先抽出的刀、是他先做好的准备,锋利的杖尖依然是以他完全没有意料的来势汹汹,当头狠扎下来!

夜斗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才将妖刀横着往上一推、拦住了当头而来一击,但腹部却无可避免地被藤崎毫不留情地提脚一踢,整个身体€€那间失去平衡。额角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饶是夜斗反应迅速地蹬了下门框把自己反推回来、重新拦在了藤崎面前,脑袋也仍然还存着撞击带来的轻微晕眩感,湿湿热热的液体也飞快地浸透了鬓发,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了下颌。

化身禅杖的螭也是一惊,下意识道:【夜斗!父亲大人、夜斗他不是想要和您作对€€€€】

“吵死了!”唯一能听到此时的螭说话的、紧握禅杖的藤崎烦躁道,“让开!”

比起奈落众下端为刃的禅杖,藤崎手中通体光滑、只有顶上锐利一些的神器无疑要温和无害的多。但在他的挥舞下,禅杖带来的却是更胜一筹的压迫感与威胁感。藏在这副青年躯壳内部的、不知在黄泉往返了几百年的灵魂终于透出了一些时间才能造就的可怖。尽管夜斗才是神明、他才是人类,但藤崎丝毫没有落下风的迹象!

大概也是因为这种胜券在握,烦躁着的、愤怒着的、嘲弄着的青年,才能对夜斗说道:“你的这些不都是我教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禅杖已经穿过了夜斗肋下的空隙,恶狠狠地将夜斗往旁边一扫。少年神明被打得脚步踉跄了一下,手肘却往内一收,试图钳住藤崎的武器。但就算这点也已经被藤崎看破€€€€青年手腕一抖,禅杖瞬间绕了个圈,杖尖猛地落向夜斗的喉头。

清脆而刺耳的一声触响下,是夜斗以妖刀顶住了杖尖。

“我……只是没想到……意料之中的事情,原来也会让我这么难过。”

妖刀再不详也只是凡器,与神器的角力注定只有败落的结果。在妖刀发出承受不住的脆响之前,绘满红色文字的符咒已经如有意识般缠缚上去,分担开神器的压力,连同夜斗尚在流血的伤口也被符咒层层包裹。

在这些妖异的细长纸张下,少年神明的脸上是孩子一样的、被掠夺后无从挽回的伤心之色。

神明是基于人类的祈愿而生的,信仰不灭则神明不死。

夜斗是基于藤崎的祈愿而生的,只要藤崎还需要夜斗,那么夜斗就不会死。

这样不留情面的攻击,并不是夜斗不够重要,而是卖药郎真正触及到了藤崎的命脉。因此阻拦着他的夜斗,无论被怎样攻击都不为过。被作为祸津神使用多年的夜斗,使用的一招一式都在藤崎的预料之中,而他自己会对夜斗造成什么程度的伤也在藤崎的预料之中,夜斗是个什么样的神明更在藤崎的预料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心软的、容易被人打动的、会为此犹豫不决的孩子。

几百年的相处实在太过漫长,就算是陌生人也能彼此成为依靠。就算被利用、被伤害也无法甩脱彼此,无法拒绝被驯化。一两个月的经历再美好,也无法让夜斗坦然对曾经的“父亲”痛下杀手,只要再给一点点回转矛盾的余地,大概就会迫不及待地立刻抓住。然后,对藤崎言听计从的螭就会是他的前例。

这是一个……

会在意他人的心意,并珍惜到了愿意付出仅有的一切的、这样的孩子。

即使感觉到了真正的、健康的情感,明白了利用与非利用的区别,“父子”几百年的陪伴仍然不是假的。年幼时的教导、完成任务的夸赞、偶尔淘气的玩乐时光,纵然只是使用工具下的一点泡沫,也仍然有着足够美好的假象。

若是连这些都要否认,那么作为神明生而至今的生涯,岂不是太凄惨了吗。

“烦死了。”藤崎道,“完全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啊啊,你是为了万事屋是吧!知道了,不会对他们动手了,高杉也由我来,所以现在滚开!!”

……是啊,就是这样。已经猜到了这份“父子”的关系的本质是如此丑恶,但仍然会为之难过。

蓝眼的少年神明眼神锐利起来,执着地站在门口,断然道:“不可能!”

“我不想再被你控制了!也不想我在意的人受到伤害!所谓什么救世主、什么拯救世界……我不需要。如果你非要阻拦我的话,我也绝对、会对你下杀手。”

大概是终于明了了夜斗并不是在“叛逆”,藤崎的注意力终于全盘落在了夜斗身上。那种前所未有的、毒蛇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缠绕住祸津神,因为螭的慌乱而圆环乱抖的禅杖也如毒牙般衡量着攻击的位置。

但迎着这个视线,夜斗没有丝毫退避,曾经面对敌人时才有的、淡漠的视线无所畏惧地迎上了藤崎,符咒传递着灵力,以致于妖刀上都浮出强烈的灵光。

“蠢货、废物、垃圾、没用的东西……”藤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辱骂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够我来等一次换代的话……!”

螭还在禅杖里瑟缩,带着哭腔劝说着“夜斗会当真的”一类的话,但是唯一能听到她的话的持有者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愤怒地挥舞着禅杖。恰好一手可握的杖身转动时都能卷起呼呼的风声,他带着暴怒的脸,猛然重劈下去!

夜斗不闪不避,目光锐利地迎上!

凝滞的空气突然多了些许流动,就在双方兵刃即将碰上的€€那,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了藤崎的肩上!

鲜血四溅。

刻着“洞爷湖”的木刀洞穿了青年的掌心,青年本身也因为这意想不到的外力翻倒在地。刚刚还作为武器的禅杖已经滚到一边,重新化成日式人偶般的少女,在一旁惶恐地瑟瑟发抖。藤崎的五指还因为剧痛而抽搐着,被地面痛击的鼻子也是一阵发酸。但是他没能抬起头、也没能站起来€€€€因为某个银色天然卷的人已经持着木刀跪立在他的背上,甚至一只脚还嚣张地踩着他的脑袋。

“嗯?知道我是谁吗?没错,就是我,从时之政府回来还为了和那群惹麻烦的小兔崽子们来个惊喜见面而特地选了下落脚点并且抽空听了两句话的江户性价之王万事屋阿银是也€€€€”

“我说,你好像对我家孩子说了很失礼的话啊。人渣。”

第130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一十五天

虽然将从时之政府返程的一切都压缩成一句话甚至还不断句,实在是很有槽点,但目前没有人会去吐槽坂田银时€€€€在那除了大快人心还是大快人心的天降正义下,一切的局势都在瞬间被逆转。刚刚还和夜斗势均力敌的藤崎面色惨淡,被直接钉死在地上的手掌仍有鲜血不住地从伤口的缝隙中流出来,被银时踩着的脑袋更是头发污秽凌乱、模样可怜。

但是任何一个见证了刚刚场面的人,都不会对他产生同情。

螭细细碎碎的哭声还在不停响起,在真的面临危机后,她才终于褪去了那些成熟的、妩媚的、危险的一面,像个婴儿般哭声尖锐地嚎啕着。大概是藤崎一直以在她面前都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模样,因此当这一点被直接在眼前颠覆后,刚刚还危险无比的神器也只能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扑过去,愚笨地捂住藤崎仍然被木刀贯穿的手掌,试图阻挡血液的流淌,眼泪不停地落在自己布满字迹的双手上,只不停地反复着:“父亲、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但是那些血丝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

被迫低着头的藤崎无法看到坂田银时的表情,剧痛的手掌也无从分辨木刀是否有动摇的迹象。但是憎恨、厌恶、不甘、嫉妒等等的负面情绪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脸上,比起他曾经的虚伪更加丑恶。被银时击伤之前的手感在疼痛的作用下被回忆得越发深刻,刺伤他的人是银时、反抗他的人是夜斗,但当他心里怨毒的毒水流出来的时候,第一个选择的仍然是完全受他掌控的、即使有所抗拒也只是程度最小的……

“废物。根本一点用处都派不上,都是因为你的动摇,我才会这样!”

“到底是谁把你点化为神器的啊!你这个€€€€”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银时已经再度狠狠地在他头上踩了几下,力道的冲撞让他咬破了舌头,合着血的口水不停地从嘴角冒出来。但是从他未完的口型中,螭仍然能辨认出藤崎没有说完的话。

€€€€你这个【水子】*。

她是未能从母亲腹中诞生就死亡的孩子。

她不知善恶、不分黑白,因为她在死亡的时候就是还没有感受过世界的人。别的神器都认为野良是卑贱污秽的东西,但她没有关系,只要是对她好的人需要,她就愿意为之成为“野良”。未能出生是她天生的创痛,但是没有关系,就算没有出生过,她也有了父亲、有了家人……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有家人的啊。

但是为什么在听到自己的出身被如此怨毒地斥骂出来后,她的身体就像是僵住了一样,哭声被堵塞在了喉咙里,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她不会去想是否真的是自己不想对夜斗下手的动摇、造成了藤崎未能反抗得了银时的这一幕,也已经无暇去想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动摇那夜斗会不会已经死去换代€€€€那一句没能出声、却仍然充满恶意与侮辱的“水子”,已经填满了她的整个心灵,让她连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不是……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他们一家人不是这样的!在夜斗没有接触到万事屋之前,他们明明是那样幸福的一家三口,父亲宽容、她和夜斗也很听话,明明这样幸福才是对的€€€€

但是当她如同被烫了一下、含着眼泪去看夜斗的时候,又似乎从那双已经冷漠锐利的眼睛中看到了反问€€€€“那样真的算是幸福吗?”

人类的孩子听父亲的话,她听父亲大人的话,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不到啊。身体也已经无法行动了,就算眼睁睁看着藤崎被坂田银时一句句骂着人渣在地上反复摩擦,她也麻木地无法伸出手如阻拦,明明已经死去过一次了,但是身体却好像在不停地流逝着温度,像是十分久远、还没有发育出视力的时候,曾经感受过的那样。

“不可以、对父亲大人下手……”

螭目光空洞,眼泪早已沾湿整个面庞,像是人偶一样断续地叙述着。

“因为父亲大人死了的话夜斗也会死去的。没有人记得夜斗,夜斗就无法存在,就算现在有人记得夜斗,人类的寿命终结后,一切也都会归零。只有父亲会永远记得夜斗,所以我们三个会一直在一起……”

为什么,踩着她父亲头颅的人,会对她在这一瞬露出了怜悯的目光呢?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坂田银时道。

“不可以吗?我儿子很可爱吧。”藤崎在说话时带着一些按捺不住的、疼痛所致的抽气声,但那种癫狂的气息仍然从他的神情、他的言语中浮现开来,“想要吗?想抢吗?不管你怎么想,夜卜都只是我的东西!!”

“要是真的这么看不惯夜卜在我身边,就讨好我啊?”

即使被坂田银时再一次用鞋底狠狠摩擦,他也只是恶意地、用力地试图将眼角余光翻到上面去,试图注视坂田银时:“不过,只是相处了区区一个多月,你大概也做不到这个地步……但是,你真的要当着夜卜的面,杀了他的父亲、割断他的性命吗?”

“那又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夜斗的声音在这一刻和坂田银时的声音一齐响起了。

即使满脸污秽,藤崎的面色仍然微微一变。

“啊啊。我就知道,说白了神明这玩意就是妖精系男子*吧。”

大概是藤崎的发言实在太惹人厌,坂田银时若无其事地把木刀在藤崎的伤口处转了好几圈,脚也从一开始地愤怒之踩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用别人的脸来擦自己的鞋底,顺便还不忘用小拇指抠出鼻屎直接弹在藤崎脸上。

然而伴着这种大快人心又有点小学生气息的举动,坂田银时的神情却是平静至极。

“我说,你以为夜斗是谁?”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每天打三份工接触三个委托人,加起来也有超过一百个了。三条街外的阿婆给过红豆包,人妖店的雇过他发传单,就连桂那个白痴都有叫他帮忙装炸弹€€€€你记得他,这很厉害吗?”

“他也是万事屋,蠢货!!你以为我们每天干多少活(只有夜斗在干)啊!!”

“就算这一代的人死了,不还有下一代吗?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罗里吧嗦,在一堆无聊琐碎还要人搭把手的事情里一代代活下去的,只要有人还需要,就还会有万事屋。”

“只要有万事屋,不管夜斗是不是神明,都会有人需要他。”

对应他这平淡却笃定的话语,夜斗羞恼道:“可恶,别说得人家不会有信徒一样!但是被这么说还是……有点……开心来着。”

坂田银时:“哦,反正男人开心也没有什么看头,毕竟不是看脸的企划,如果真的很害羞干脆去人妖店打工……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想刀人的眼神很吓人啊!”

明明是抱怨,却如此熟稔。明明是没有接触过多久的人,却如此亲昵。

眼睛看不到、脸还被踩着,脑袋和手掌都火辣辣的痛,但是越是听到这些,藤崎的目光就越发愤怒怨恨,激烈的情感在他胸中回荡,连瞳孔都被这身躯里的灵魂影响着紧缩在了一起,咬成一一个癫狂、毒辣、震栗着的小点。

没有关系€€€€他这么告诉自己。

夜斗是因他而生,父子的缘分如此坚实。除非夜斗死去、因别人的信仰换代重生,否则这份父子的关系就会永永远远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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