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曦文抬首:“啊?”
这是说换就换的吗?
梁越垂首对他道:“在公司和你家附近,比你现在住的小区要离你医院远一点,不是很大,只有一个卧室, 太大了找你不方便,你跟我过去么?球球在家。”
池曦文倒没有纠结,说好。他是不太愿意让梁越整天带着猫出门的,容易应激,自己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越的新家是江景房,他说原房主是个画家,他接手得仓促,只来得及换了一些家具。
池曦文踏进梁越的新家时,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因为家里的风格不像是梁越的喜好,温馨而轻快的气息与他印象中的冷淡简约大相径庭。开阔的空间里, 彩色沙发上铺着柔软的毛毯,茶几上摆放着一半拼好的乐高非洲动物园, 亚麻地毯温暖地覆盖着地面,整间房子显得柔和而生机勃勃。
窗边的小木马摇晃着,落地窗外便是江景,夜色里,水面微光荡漾,倒映城市灯红酒绿。桌面上还摆着一束假花,鸢尾与满天星相伴而生。池曦文抬首,望见墙上挂着几幅亮丽的油画,像是儿童房的装饰,还有几幅摄影作品,等他走近仔细看了,发觉是自己在非洲拍摄后发表的照片。
他一阵意外:“这些照片你从哪里找到的,我都找不到底片了。”
梁越脱了外套随意丢在沙发上,走过来道:“我看了你的纪录片,联系电视台发给我的。”
池曦文又是一愣,微微侧首:“你还看了……那个啊。”
“嗯。”梁越望着他,“看了不止一遍。”
那是一部几年前拍摄的纪录片。当时BBC在马赛马拉拍摄,偶然注意到池曦文身边的两头狮子,惊讶之余拍摄了片段。池曦文当时还拿到了一笔片酬,影片在英文频道播出,属于冷门之作,他的出镜片段也并不多。几个月前,梁越找到这部片子,将池曦文的画面截取下来,保存到手机里,反复看了许多遍。
“你要看看吗。”
池曦文说:“其实我还没看过,之前他们发了邮件给我,我忘记看了。”
“那我打开给你看。”梁越说着打开投影屏,屏幕中,池曦文站在辽阔的马赛马拉草原上,背景是一片黄昏的天际,偶尔还伴随着狮子悠然自得的身影。片段有些模糊,但梁越仍然能感觉到那些画面里的真实与原始,甚至,池曦文眼中的光。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去肯尼亚。”梁越不知道答案,因为他追求的东西和池曦文追求的完全不一样,他时常因为池曦文的情绪和对动物的怜悯而感到费解,但看了纪录片后,梁越目光深深地注视他的侧脸,“看完我找到了答案。”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一个更近的镜头。池曦文站在狮群前,草原上的风轻轻扬起他脸颊的尘土,嘴角有笑容,眼神却宁静深邃。
第三视角下,他对镜头说:“Luna是我接生的。”他轻轻拍了拍年轻狮子的脑袋,Luna眯着眼睛享受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这是Mirabel,是她的妈妈,Mirabel一向不亲近人,但Luna不一样,从她出生那天起,她几乎一直陪在我身边。”
记者的声音响起:“你给她取了名字?”
“是的,我们是朋友,或者说家人。”池曦文在辽阔的草原上缓步行走,身后随时跟随着两头狮子。
镜头拉近,年轻亚裔的衣着在草原的风沙中显得随意而朴素,衣领处沾着尘土,衬衫在阳光下泛出些微褪色的痕迹。他的皮肤晒成了麦色,带着风吹日晒的粗粝质感,却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池曦文没有戴墨镜,目光因强光微微眯起,眼神却专注深邃,仿佛在透视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清澈湖水,映出不加修饰的坦然。
“在这里,你会感觉到自己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所有的规则都很简单,生命、死亡……没有多余的东西。”
他没有看镜头:“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生命的本质。”
池曦文抱着猫坐在沙发上,屏幕光亮照在他的眼睛里。
他其实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只是记者问,他就回答了。刚开始有点紧张,后来想想也是为了钱,就尽量有什么说什么,要对得起人家付的片酬。
梁越在一旁出声:“你想回肯尼亚吗?”
池曦文点点头说:“我其实也没有离开很久,还没有一年,最近基地那边还给我发了照片。Luna长大了许多,大型猫科动物就是这样,半年不见可能会长大非常多,很惊人。”回忆里,那种简单、无边的自由感仍隐约浮现,像一种未竟的眷恋。
梁越说:“公司总部放假了,我也有了一个短假,年会过后我就可以陪你回去,想去吗?”
池曦文点头,然后说:“想去,可是我没有办法抽空。”现在走不开和无法抽离的人变成了池曦文,他才意识到要牺牲一些事去追逐自己的理想,是身不由己的。
梁越有些遗憾,一只手揽过池曦文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说:“下次等你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等你哪天空了,我们去郊区露营。”
“梁越,没有人会在冬天去露营的。”池曦文盯着屏幕下方壁炉里的火光,长时间的工作和社交让他疲惫,打了个哈欠。
梁越顺从地接话:“等开春了我们再去,圣诞节就在家里过,好吗?”
“嗯,好吧……”池曦文拉长了尾音,脑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习惯地闻他衣服上的淡香水味道,这种气味是他梦里都在眷恋的,能让池曦文感到异常的安心。
梁越匡着他睡觉,亲他的脸颊:“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好吧,困。”池曦文声音变得更低,迷迷糊糊地被摆弄着洗了个澡,梁越给他穿睡衣,让他不要动,他也很听话,像时间倒退了,失去重心地倒在他身上,头重脚轻,睁不开眼,卧室的床十分柔软,照在眼皮上,灯光熄灭,他听见梁越低沉柔和而有模糊的嗓音说:“晚安小兽医。”
平躺下来后,梁越在黑暗里确认地摸了摸他的脸,十分柔软的触感,还有香气。梁越闭着眼,回忆自己走到三分之一的人生履历。
他记性很好,每一个瞬间都是清晰的,母亲在大□□雾里裹着华美长袍醉生梦死,父亲领着小他八岁的李夏煜来家里,温柔地弯腰说这是一个堂弟,梁越你要好好照顾他。
比赛场后台,十五岁身材高挑、眉眼似画的少年在缠腕带,身旁母亲告诉他:“Leon,这次你要输给Mike,我和他父亲有项目有合作,你必须输给他。”
梁越冷脸说不行,他不要。
Mike在赛场上被他打得屁滚尿流,哇哇大哭。项目告吹,母亲对他十分生气,最后竟又为他鼓掌起来:“真是连一点余地也不留。”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让自己比他们都强,强到没有人敢让你妥协。”
她用力地咳嗽,脸上是艳丽的妆容,却虚弱得像秋天的一片落叶。梁越十八岁那年她走了,他已经长大了,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葬礼上,和遗像上的她拥有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出落得俊美年轻的五官,律师说她留了非常丰厚的遗产给他,大约有两百多页的财产。
梁越开始打职业赛,人生像开挂一样一往无前,所有人都说他是最有前程的人。他清楚目标,明了得失,生活中没有什么值得让步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色彩。
二十二岁时,他遇到了池曦文,人生开始有了一点点颜色。
清晨光线透入,池曦文从陌生的房间醒来,梁越在衣帽间里穿衣,对他说早安。
池曦文抓了下头发,打量四周,非常陌生。
“这是哪里?你家?”
“算是吧。”梁越身材修长,站在衣帽间的光线里,正认真地系着领带。衬衫贴合在他的胸肌上,显出他日常健身的轮廓,肩膀宽阔,腰线笔直。西装裤从腰胯处贴合下来,勾勒出紧实的臀部与修长的双腿,梁越站在镜子背后说:“在你准备离开上海之前,这是我们的家。房产证还没有办,你愿意的话,写你的名字,我想给你花钱。”
池曦文在他背后默默注视了一会儿镜子,回神连说不用了,这房子这种位置,少说半个小目标。
梁越拉开抽屉,戴上腕表,招手让爬起来准备洗脸的池曦文过来。
“干嘛?”池曦文穿着拖鞋咬着牙刷看过去。
梁越:“这半边衣帽间是给你的,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准备的。”硬要说池曦文喜欢什么风格,那倒没有,他又不是学艺术的,穿衣趋于一种同色系的乱穿,像优衣库的假人模特,唯一不同的是可能更卡通一点,他喜欢各种动物的纹样和刺绣。
梁越的确非常清楚他的喜好,衣柜里全都是这一类的衣服。
池曦文默默地说谢谢,梁越失笑摇头,伸手:“把手给我。”
“我在漱口啊……”
梁越说:“左手给我。”
池曦文哦了一声,给他了,心里有点预感,但真的看见梁越从兜里摸出熟悉的戒指时,他还是心跳漏了一拍,他以为梁越或丢掉,或者收拾不好弄丢它,可是梁越保存得很好……
“还是那么合适。”梁越将戒圈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摸了摸他啃得难看的指甲。温暖的触感在戒圈摩挲时带着一丝细腻,像从未摘下过一般,“我有准备新的,但我猜你喜欢旧的,是不是?”
第74章
池曦文踏进医院大门,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出门前,梁越握着他的手,细致地将戒指套上他无名指。池曦文低头看了眼戒圈, 压下心头泛起的涟漪, 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池医生,你终于回来了!”
走廊尽头传来赵医师的声音,她快步迎上来:“感觉您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啊,谁给您施了什么魔法吗?”
池曦文不禁一笑, 有点无奈地说:“最近休息得不错吧, 没什么特别的。”他知道自己掩饰得并不彻底, 也不想多做解释,借着手中病历的掩护将话题带过。
但赵医师还是注意到了他手指上的戒指,也没有错过池曦文过来的时候,是一辆劳送过来的。
池曦文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患者身上,但当他走进检查室时, 迎面便遇到一位熟悉的患者——桌上是一只摇尾乞怜的边牧。池曦文一见这狗,唇角微微扬起,低下头去抚摸它的脑袋:“这是雯雯啊。”
是的,这狗和他同名。
“池医生!可算盼着您回来了!”女主人欣喜地迎上来,“我家这狗啊,想死您了,每天路过都站在窗边望着路口,活像等人似的。”
池曦文笑意更深, 半蹲下来,轻轻挠了挠边牧的下巴。这狗也真的记得他, 乖巧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模样带着讨好的天真。“它真是太聪明了。”池曦文低声说, “今天过来是检查什么?”
主人说:“您之前摸到他脑袋上的肉瘤,我又摸了一下,又长大了点,我就抱过来给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池曦文轻轻捏了捏边牧的脑袋,小心地检查了一番,指腹在肉瘤的周围轻轻按压。他抬眼对主人温和道:“没有大碍,这只是良性的脂肪瘤,按它的生长情况来看,不会影响健康。不过,平时注意观察大小变化,有问题随时带它过来。”
女主人舒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说:“那我就放心了,池医生,您可真是让我踏实。”
就在此时,门边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池曦文抬眼,看到郑院长倚靠在门框上。
“池曦文医生,你来得正好,”郑院长向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马上有个手术,病宠主人听说你回来了,指名要你主刀呢。”
池曦文随即起身,转向边牧的主人道:“那就先这样,您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他向边牧摆了摆手,朝郑院长走去:“院长,是什么手术,我得先看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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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池曦文下班时,小李开车来接他,梁越并不在车上。
池曦文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窗外寒风将天色搅得阴沉,霓虹灯一点点亮起。车子驶过圣诞装饰的街道,窗外霓虹不断掠过,氛围绚烂,甚至有点冷清。池曦文垂下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指尖拂过戒圈的弧度。
这时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梁越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池曦文接起,没等开口,那边便传来低沉的嗓音:“文文,我这边突然多了点事,恐怕要晚点回去。”
池曦文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不置可否,似乎已习惯他忙碌的状态。对面的梁越顿了顿,嗓音柔和下来:“今天公司有个重要的项目交接,客户临时加了些合同内容。对不起让你等了。”
梁越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样,他以前是不会解释这个的,但现在他对池曦文会下意识去解释很多事,免得小孩想太多,又造成误解而不说。
他是真怕了,池曦文心思太敏感。
池曦文说没有关系,说挂了,让梁越去忙。
梁越挂电话前,说:“不用等我吃饭,不要自己做,我给你点外卖到家里。”
二十分钟后,池曦文回到和梁越的新家,他弯腰抱起在门口徘徊的小猫。夜色已深,窗外的夜景在落地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影。
池曦文没吃外卖,抱着猫和电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梁越,一边敲打键盘,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钟表,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梁越的消息弹了出来:
“快结束了。”
池曦文盯着屏幕,拇指在发送页面上犹豫着敲击,心里那些理性的理解和情绪化的等待交织在一起。
池曦文回了个:“你忙,不用管我。”
大概是隔了十来分钟,梁越应该是真忙,抽空看了眼手机,给他打字:“饭吃了吗?”还附一张照片,表示自己是在办公室。
池曦文没吃,在等他。但不想让梁越担心自己没吃饭,干脆没回复。
十分钟后,手机又震了一下。梁越:“在干嘛?怎么不理我。”
池曦文:“……”
池曦文打字:“我在改论文。”
梁越发来语音:“那我快到家了哦。”
池曦文哪里听过梁越用这种语气发语音,耳根子都听软了,他鼓了鼓脸颊,将手机放在一旁,然后又忍不住拿过来,又听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