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龙马愣了下，盯着幸村精市的眼睛，那双什么感情都没有，仿佛要把他吸进去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的三局比赛里，对方好像就是用这样的眼神一遍、一遍，重复地把他所有的招式，连同他的自信和自尊，都碾碎在这个比赛场上。
不会赢的，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赢得，青学已经连输四场，所有的压力全压在这个一年级新生上。
越前龙马恍惚间想起他失忆时，曾经和他比过赛、打过球的球手是怎么轮番上场给他陪练的，他们的脸上是和桃城海棠学长一样的期待，期待他能打败立海大，把位于顶峰的神之子拉下神坛。
他要带着他们所有人的期待，打败幸村精市！
但是，可能吗？
高不见顶的巨山迎面向他砸去，他站在巨大的阴影下，无处可逃。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那家伙的网球……”远山金太郎不自觉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他从回来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白石藏之介闻言瞳孔微颤，是什么样的网球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金害怕成这样……
远山金太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幸村精市的一球比赛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打击，仿若一个人于数九寒天，赤身走在漫无边界的冰天雪地中，寒冷、压抑、绝望……
生存几率渺茫。
“终于要开始了，幸村的网球。”真田弦一郎淡淡道。
立海大的人不由直起身，有人出声询问是什么网球。
柳莲二解释道“五感剥夺，通过完美无懈可击的击球方式剥夺对手的触觉、视觉、听觉，给予对手精神和实力上的双重压迫感，也称Yips，原理和灭五感一样，通过给予无与伦比的压力，让对手在挥拍回击前产生高度紧张，身体受到大脑反馈，会出现生理上的病状，如颤栗、肌肉紧缩。”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部长实力太强了。”高木良没想到前辈能这么认真地回复自己的问题，忙真诚回应“不愧是被誉为神之子的部长，果然受上天眷顾，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柳莲二淡淡瞥他一眼，认真道“幸村部长的所有实力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平白无故的眷顾，以后不要在精市面前提起‘神之子’。”
神之子三个字听起来高贵如天边月，可望不可及，但也擅自把幸村精市的所有努力都归结为是上天的赐予。
没有人可以百战百胜一局也不会输，所以他肯定是神仙的孩子，天生拥有神力。
人类往往喜欢把超越自己认知的事物当成神话传说，因为他们不想承认有人能轻易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所以常常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高木良受教点头，“那我可以提网球之神吗？”他有点羞涩地低头“因为我感觉部长就像神仙一样无所不能。”
柳莲二想到幸村精市一直在意自己神之子的称呼，低笑“当然可以。”
越前龙马狼狈地扑在地上，他应该是摔了，按照本能一步一步站起来，如同刚学会走路的稚子，又像刚陷入失明的盲人，四处摸索“球呢…球在哪里…我到底是怎么了？”
青学的人焦急大喊，然而场上的男孩却没有半点回应。
“难不成他现在连声音都听不见了？！”桃城武担心道。
场上比分4：0。
轮到越前龙马发球，他凭记忆从口袋里摸出球，然后下一步，下下一步，他的球拍有没有打到网球上，发球有没有过网，他都不得而知。
双发失误，他听不到裁判的声音，只能茫然寻找，但是四周白茫茫一片，那应该是白色的，空洞吞噬着他的心脏，微微晃动，他感觉自己不自觉地向下倾倒，罪魁祸首是他正在寻找的网球。
“够了！别再打了越前！”堀尾情不自禁地喊道。
众人看着摔在地上，满身灰尘的天之骄子，心里难受极了。
越前龙马趴在地上，暴露在外面的皮肤沾满了灰尘，身上擦伤无数，他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但心里的空洞不断侵蚀着他，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网球变成痛苦的事情了？
他不想再打网球了。
真的吗？
他听到有人这么问自己，龙马，觉得打网球开心吗？
开心吗？
开心的，如果不开心，哪怕是臭老头，也不能强迫他。
惨白无边的空间第一次有了颜色。
他看到臭老头一脸胡子拉碴地扛着球拍，又仿佛看到当初意气风发的武士越前南次郎。
要学会看到事物的本质啊，龙马。
他听到他的父亲这么和他说。
幸村精市站在自己的赛场，旁边裁判在掐表数着发球的时间，忽然一阵风吹来，扬起他身后的立海大队服外套，黄色的POLO衫贴在他紧实的腹部，隐隐约约透着少年人纤细的腰身。
鸢尾花色的发丝轻晃，夏日的风温暖和煦，明媚的阳光无差别地照在每个人身上，但白色的球网却将两边分开，一边暖阳灿烂，一边烈日挣扎。
幸村精市冷眼看着对面，静静等待属于对手发球时间的结束，这是他使用灭五感所必须经历的过程，但只有一人除外。
他转头看向选手区，灰棕发少年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
小瑾是唯一一个不怕自己灭五感的，其他人，哪怕是真田，在五感尽失的情况也会变得颓丧暴躁，但小瑾不会，即便他身陷囹圄，也会如竹子拔节，突破困境。
和他比赛，他可以不用顾虑自己的能力，即使小瑾不小心中招，他也会从中努力挣脱，并且时间越来越短，几乎每一次比赛，他都能给他很大的惊喜。
但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坚强，幸村精市想到第一次不小心把人弄哭的经历，在全国大赛决赛的场地上，不合时宜地反思自己当时下手是不是太重了，全然忽视了眼前身上因为眼盲摔得青青紫紫的越前龙马。
时间在回忆中过得飞快，快要到下一个发球阶段。
幸村精市转身欲走，谁料身后突然传出虚弱但不容忽视的声音“我绝不可能…”
越前龙马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双眼依然没有对焦，耳朵也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站了起来，背负所有人给予他的压力，凭借心里的那点微弱的光勇敢地站了起来。
他抗住了压向他的大山。
刹那间光芒大盛，数不清的人脸在脑海中闪过，那些人给予他的不仅有压力，还有期待，期待他变得更强，期待他走得更远。
打网球真的很好玩，如果不好玩，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只为追上那小小一颗网球，他又怎么可能遇上这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哦？”幸村精市有些意外，“这样才有趣。”
“神之子先生。”越前龙马大大的猫眼绽放出灿烂的光芒，他扬起自信无畏的笑容，亦如少年本身“要上了。”
幸村精市微微一笑，抬手间，一股无形的精神波浪悄无声息地融入周围的环境，像给明朗的世界蒙上一层轻透的膜“来吧，小弟弟。”
两人展开激烈地角逐，越前龙马快，幸村精市更快，众人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动作，破空声连成一串爆发，之后，两人又同时停下，站在之前的位置，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裁判，宣布比分吧。”幸村精市和越前龙马同时说道。
“哦，好。”裁判呆愣几秒，调出慢放，宣布“0：30。”
下一秒，声浪冲天，即为面临绝境，逆风突破的越前龙马，也为打破刻板认知，创造传说的幸村精市。
立海大众人激动站起，柳莲二双眼睁开，目不转睛地看向场上荣耀加身，风华绝代的少年。
他有预感，这场比赛后，精市会成为新一代的传奇！
“啊，起晚了，没赶上车，现在打到第几场了？”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突然响起。
被打断兴致的众人十分不爽，怒瞪来人“你是谁？”
“日向前辈！”切原赤也看清人，兴奋喊道。
此话一出，众人猛然大惊，下意识打量眼前这个被誉为越前南次郎下第一人的日向，随后反应过来不礼貌，忙收回视线，鞠躬问好。
日向懒洋洋地和他们挥爪，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啧啧称奇，“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一个开启天衣无缝的小子，呦，对面那是…？越前南次郎也来了啊，我猜那些小家伙会问他什么是天衣无缝。”
“所以什么是天衣无缝，前辈？”切原赤也问道。
“赤也你认识他？”丸井文太小声问。
“认识啊，他是小瑾的师傅，前段时间我们就是在他那里特训的。”切原赤也回道。
“天衣无缝啊……”日向慢悠悠道“你们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就是一个初心的存在，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也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这句话是《华严经》的一部分经文的解读，我觉得用来形容天衣无缝再合适不过。”
“它大致分为三种，具体哪三种，让小瑾和你们说。”
“所以你的初心是什么？”切原赤也戳木之本瑾。
“我的初心和越前龙马不太一样，我的是刚毅光辉，他的大概是爱的光辉，其他的等回去再说。”木之本瑾道。
“要我说，小瑾的天衣无缝是比较克制幸村的，因为某人而变得更强大，自然也不会害怕那个人，但这么久过去了，也没见他打赢过幸村那小子。”日向打个哈欠，困倦的大脑刚反应过来“诶对了，和幸村打的那个人是谁？”
“越前龙马。”真田弦一郎道。
日向咦了一声“越前龙马？都姓越前，他和越前南次郎什么关系？”
“父子关系。”木之本瑾回答，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回答，“我也是刚知道他们俩是父子，其他的事不我太清楚。”
日向看徒弟的眼神非常嫌弃“你说你一个打数据网球的，怎么消息这么闭塞？”
木之本瑾：……
那他一个打网球的，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爹是谁？
师傅生气，徒弟郁闷，其他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闭口不言。
日向给自己顺了顺气，“总而言之，幸村跟小瑾打那么多次都没输过，这次自然也不会输，都安了安了。”
木之本瑾垂下眼，悄悄往他手里塞果冻。
日向一低头，就看见清清冷冷的小徒弟偷偷给自己塞果冻的样子，心里的气顿时消了。
“比赛打过了？赢了吗？”
“赢了。”木之本瑾停下塞小果冻的手，“6：3。”
日向果断甩锅，“哦，肯定是切原拖累的你。”
切原赤也敢怒不敢言。
木之本瑾摇头，为他辩解“没有，赤也打得很棒，他成功进入千锤百炼之极限，并掌握千锤百炼的力量。”
“那就是场地不行。”日向摆手，总而言之，输的那三局肯定不是自家宝贝徒弟的原因。
众人听乐了，见日向不再说话，便把注意放在比赛上。
幸村精市的实力毋庸置疑，他能在能力被克制的情况下打败木之本瑾，靠的不仅是他强悍的实力，还有他那无人可及的强大精神力。
独自站在最高处，承受高寒九天的风刀霜剑，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的恐惧如铡刀悬在头顶，他的压力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重，如此磨练出的坚强意志，也让他学会面临任何困境都能淡然处之。
“如果是一年前，这场比赛我可能会输。”幸村精市反手一挥，如海的精神力向外扩散，在场所有网球选手，就连精神力较低的胡狼桑原都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他们震惊地看向场上身形单薄，但强大无比的少年。
“但是现在的我，不会输。”幸村精市轻声道。
在国中的最后一年里，他体验过和强者比赛的颤栗，品尝过失败的苦涩，也感受过自己实力的渺小。
但同时，集训时的流星、赛场上的加油声，队友的鼓励，比赛后的庆功宴，和约定好的夏日祭，都让他打心眼里的觉得开心。
日向将他从九天高峰打落，队友帮他走出泥泞，带他看被他忽视的美好。
他们让他知道网球没有极限，只有短暂的巅峰，所以需要努力，攀登下一个巅峰；他们也让他知道，攀登的过程可以不是一个人，他的队友都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