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么想,但世界赛的每一场比赛都至关重要,定下心神,他以旁人视角,用数据博士的眼光严苛剖析运动员的每一个动作。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势必要让心爱的缪斯知道自己的厉害,洗刷身上耻辱的普朗斯突然发现自己处处受限。
先是无法接到近在咫尺的网球,如咫尺天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触碰;再是活动范围缩小,不知何时他被困在了左半场。他的惯用手是右手,左半场是他的弱势区,在这里他既要用相对别扭的反手回击,又要时刻盯紧落到脚边的球,哪怕他能在任何姿势下都能维持重心,这样的姿态也让他难受极了。
木之本瑾冷眼看他在困境中挣扎,大脑将近二百平的球场划分成无数小块,绿色代表普朗斯的活动范围,红色代表他无法到达的地方,而随着‘无解’效力的发挥,绿色面积逐渐被红色蚕食,留给普朗斯的仅剩方隅之地。
“Out!”出界!
全场哗然,目光纷纷投向打破封锁的少年。
普朗斯还保持别扭的击球姿势,拉伸到极限的手臂青筋暴起,汗水打湿了额发,刘海后的眼神锐利非常,他深呼几口气缓解肺部的酸痛,被人牢牢掌控的错觉至今想起仍让他浑身战栗,他仿佛听见肌肉下血液流动的声音,一声声震动他的耳膜——那是他面对强敌才会有的激动。
普朗斯持拍前指,眼眸里丢掉最后一丝对缪斯的怜爱,留下的空隙被昂扬的战意填满“我是不会输的!”
率先赢下一盘的木之本瑾微微颔首,心道他无愧是能带领法国网球下一时代的领军人,被逼到绝境依然能爆发强大的实力,脑海里属于普朗斯的数据不断向上翻新,停在令人恐惧的数字上,他需要花点时间好好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网球比赛每盘比赛间会有五到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小池摸进推特和邮箱了解看球期间外界发生的大事,这一看不得了,Thallo新品牌〔月〕正式成立,官网艾特木之本瑾宣告他成为第一任代言人。
作为经纪人,她应该是激动的,可她下意识的举动是点进评论区,迅速翻到自己害怕看见但又真实出现的。
她有点后悔发那条通告了。
和她同一动作的还有追星女孩,她们寻着话题点进官博,然后……
“啊!宝!你有新代言了!”粉丝的声音穿透性极强,毫无阻碍地传到众人耳里。
“嘭…”
水杯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很轻微,落在木之本瑾耳朵里却如同炸雷般清晰,脑海里针对普朗斯的所有对策全部分崩离析,他第一反应是看身后的部长,后者似有所感,嘴巴开开合合像在和他说着什么,但现场太过嘈杂,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模糊辨出几个字,是出国还是国外什么的他分不清了,总归是与刚才的事有关。
木之本瑾艰难地点了下头。
其实心里早有准备,在他答应Thallo的邀约时他就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像一直悬着心中巨石的绳子,你知道有一天他会断开,但没想到会断的那么突然,于是没有太多防备,任由巨石在落地的过程中砸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木之本瑾站在黑洞前,感受从底端向上渗透的迷茫。
不太妙,他心想,他现在应该思考怎么应对变强的普朗斯,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思考……,思考什么,他也不清楚了,反正不会是这些无关的事上。
但他没时间了。
广播宣布第二盘比赛开始,他摇摇头,企图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摇出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比赛上。
“我的缪斯,恭喜你,Thallo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品牌风格也是我喜欢的,我很期待你和她的合作。”普朗斯是半个唯粉加事业粉,听见偶像事业更创辉煌,暂时放下几秒的敌对,真心实意地祝福道,“如果能多出些Myth系列就好了,去年那场秀我至今仍记忆犹深,你的身姿……”
记忆……
木之本瑾站在绿色塑胶地上,耳边是各国语言盘旋交杂,他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两手抱着偶然找到的妈妈生前拍的杂志,啪嗒着小步子问爸爸,为什么妈妈会在书上?
‘因为妈妈是模特,模特就是电视上穿着好看衣服走T台的。’木之本藤隆并没有因为他年龄小就敷衍他,而是耐心地回答他。
刚上二年级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模特T台,‘电视里的不是明星吗?班里的女生说出现在电视上的就是明星,她们经常在教室讨论,还会把明星说的话记下来。’
‘其实是有区别的。’木之本藤隆也不是很懂,低头思考怎么回答小儿子的问题。
不过小孩子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顺着自己的话又问道‘明星说的话会被人记住吗?’
‘应该是会的。’木之本藤隆笑笑,‘小瑾想当明星吗?’
小孩点了下头,他想,等他成为明星,上了电视,他要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天宫抚子是她的妈妈,这样,妈妈就不会被人遗忘了。
后来有次采访记者问到了他的家人,当被问关于对妈妈的印象时,他回答‘我的妈妈是天宫抚子,她是真正的天使,我很爱她。’
他不希望妈妈的存在被淡化、遗忘,那太可怕了,但不断提及长眠的人对活着的人来说也很残忍,所以他不会刻意强调,他将妈妈背在肩上,从此有了奋斗前行的目标。
直到某天那个曾经想不起妈妈名字的邻居对他笑道‘你是抚子的孩子吧?我孙女可喜欢你了,方便给我签个名吗?谢谢,抚子要是知道她的孩子这么优秀,一定也会特别开心的。’
她知道,木之本瑾心想,她亲口告诉他的。
“别发呆了,比赛开始了。”普朗斯朗声喊道。
木之本瑾回过神,拿起球拍走到白线处,夏日灼热的阳光撒在身上,光明下,连可憎的黑洞都变得普通起来。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不管有多长多曲折,他都会努力走下去,所以,没有迷茫的必要了。
“怎么了,你的球速慢下来了哦。”普朗斯扬手一挥,精准地打在高速旋转的网球中心,声音和空气被撕裂的嘶鸣声混杂,“这样下去可是没办法封印我的。”
“王子的数据是没有上限的!”法国队的初中生乔纳坦喊道。
ACE球与凤长太郎的重炮发球相似,但速度更快,威力更猛,加上野兽冲出牢笼那股势如破竹的劲,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一定能拦下,更遑论走神的木之本瑾。
“啪——”又是一声球拍掉地上的声音,一下将木之本瑾从过去纷乱的记忆拉回蓝天白云下的现实,从观众席传来的倒喝彩、担忧、呐喊的嘈杂声再次倒灌进耳。
木之本瑾捡起球拍,一语不发。
“怎么感觉木之本完全不在状态啊。”远山金太郎急得抓耳挠腮,“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唯几之情的人默不作声,切原赤也狠狠别开脸,幸村精市微不可查地叹气。
“果然你们是知道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德川和也问道。
幸村精市望着底下陷入苦战的少年,目光缱绻温柔,开口的语调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隐藏不了的难过,“刚刚代言的消息你们也听到了吧?这个代言很重要,小瑾他…可能要出国一年。”
“诶?那我要想找他比赛岂不得跑到国外吗?”远山金太郎说完,脑洞瞬间跑到其他地方,“从大阪到国外有多远来着?”
现在紧张的氛围被他这句话搅和得轻松了几分,幸村精市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肌肉,“不用找了,他以后不打网球了。”
切原赤也听到这忍不住锤了下栏杆,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砸蒙圈,不是没人想过未来以后,在场选择打职业的并不多,很多高三的已经开始计划打完世界杯后去哪个大学、选什么专业、将来会从事什么职业。
短暂的震惊后,远野笃京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场边休息的人喊道“喂小子!看看你都打了些什么,不就是出国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白瞎了我给你要的单打名额!”
木之本瑾摸索球拍拍柄,想说自己不是因为出国的事烦恼,他只是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当模特也好,加入网球部也罢,初心都不在自己身上。
他把自己定义为刀,即便拥有强大的实力,也只是把自己锁在辅助的位置上,没有固定目标,别人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但不应该是这样。
接连几声“锵”响,木之本瑾唤出三振太刀挡住普朗斯ACE球的进攻,又唤出两振分左右两侧向中间夹击。
普朗斯弯腰躲过,马背上练出的超强平衡力使得他被刀剑包夹时,也能卡准空隙,把球狠抽回去。
又一振短刀加入围攻阵营。
现场总共六振刀剑,是一队的人员数,也是木之本瑾的极限,如果这都不能将普朗斯打败,那他也无能为力了。
仿佛看出木之本瑾的局促,普朗斯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木之本瑾直觉不妙,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他抬手想做些什么,但就在那短短一瞬间,普朗斯身后骤然浮现一个身影——骑士金戈铁甲,手持长枪,骑着高头大马连挡下数振刀剑的阻拦,长枪威力不减,于电光火石间朝木之本瑾袭去。
一点星寒快速放大,疼痛来不及蔓延,纷乱的大脑已经陷入沉寂。
……
“主公,醒醒,中午睡太多的话,晚上会睡不着的,醒醒。”一期一振温柔地拍着床上的小被子,半大的孩子慢慢睁开眼,坐起身,伸手想揉眼睛。
“别用手。”一期一振拉着他的手,用干净的手帕在他眼睛下面擦了两下,又把窗帘拉开。
阳光驱散一室黑暗,木之本瑾醒了会盹儿,“我怎么在这里?”
“您看书看的睡着了。”一期一振柔声回答,残冬已过,天气尚未回温,他取下衣架上的毛绒披风,轻柔地将小主公包裹。
木之本瑾摸着身上软乎轻绒的布料,脑海里突然闪过夏天才有的烈阳蝉鸣,“我好像做了个梦。”
“梦到了什么?”一期一振牵起他的手,将他带下天守阁。
本丸刚刚下过一场小雪,树上地上随处可见的冰粒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晶莹剔透的光,木屐一踩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剑手里团着手心大的雪球,同样穿着毛呼呼的冬装,看到主公高兴地挥手,“主公您醒啦,一起来玩吗?”
木之本瑾也笑着和他挥手,“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在打网球。”他拒绝了今剑的邀请,走到廊沿坐下,自然有人给他递上暖和的茶水和好吃的点心。
最近歌仙兼定和烛台切光忠在研究西式甜点,端上来的小蛋糕上点缀了木之本瑾喜欢的水果和奶油,闻着清甜无比。
一期一振守在他身边,接过莺丸递来的清茶,他先是和莺丸道了声谢,随后轻声问“主公喜欢打网球吗?”
“我不知道。”木之本瑾沉默片刻说,“我没打过,体育课老师有教过我们一些基础,但他们不喜欢和我搭档,所以我也没有打。”
空间有一瞬变得特别安静,融化的雪水顺着房檐低滴下,摔得四分五裂,一期一振温柔的眼睛里流露一丝难过,他没让其他人看见,“那主公想打网球吗?我们可以陪你。”
木之本瑾又摇头,陪又能陪多久?
他突然很在意这个问题,于是不加掩饰地问道“一期你们能陪我多久?”他没等一期一振回答,又说“前段时间审神者论坛上突然发布了一则消息,上面说206号本丸坐标暴露,被时间溯行军围攻,死伤惨重,审神者因公殉职。”
那一瞬间好像变得特别漫长,周围的景色如潮水般退去,良久,一期一振开口“您后悔了吗?”
“没有。”木之本瑾没有犹豫,“我没有后悔成为审神者,也从来没有后悔与你们相遇,我只是怕你们难过,莫名成为我这样的小孩子的付丧神,心里肯定很不舒服吧,我什么也不会,连剑道都没学过,假如有一天你们厌倦或者不再需要我的灵力了,会不会……也不要我了。”
一期一振将他抱进怀里,隔着厚厚的毛绒披风,轻轻安抚幼小的孩童,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主公,您该学着挥刀了。”
木之本瑾被他抱着,没有问为什么,他很自然地接受了一期一振的提议“我需要挥到什么时候?”
“挥到…就算刀碎您也不会丢下手里的武器。”一期一振感受到怀里的挣扎,他微微用了点力气,“主公,您应该学会自保,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离开您,我向您发誓,我们永远不会离开您,永远会陪着您,能成为您的付丧神,我们心甘情愿。”
木之本瑾从蓝发青年的怀里伸出头,他想说什么,但目光被底下的场景完全夺去。
彼时本丸的人数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但也有五六十个人,当这五六十人齐齐单膝跪在薄雪未融的地上,朝他低下头时,木之本瑾呆住了。
一期一振松开他的手,他下意识伸手去挽留,但什么也没留住。
高大的蓝发青年跪进队伍里,低下他高贵的头,表达自己的臣服。
“不,你们起来,快起来…”木之本瑾从没见过这架势,一下慌了神,“你们不该这样,你们是国宝,是英雄,是——”
“我们是您的刀,而您是我们的主人。”刀剑之父小乌丸柔声道,“这点永远不会变,正如我们永远不会背叛您一样。”
“去做您想做的事吧,所有,我们都会陪着您,没有人和您搭档我们来,没有人相信您没关系,我们相信您,那些欺负您的人我们会去教训,您想去做什么都可以,想打网球就打,想去游乐场就去,请您记住您是我们的主公,只要您不后悔,我们也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我一直很开心能遇见你们。”木之本瑾跳下台阶,脚下一个踉跄,但他丝毫不在意,他向底下的人跑去,被他的刀剑们紧紧抱住,他叫着付丧神的名字。
莹白的积雪被暖阳一照,化作水滴落进干冷的泥土,晴空下,凉寒的风自无边无际的山峦吹来,将一抹绿意带到万叶樱的枝头,嫩芽含苞待放。
春天来了。
木之本瑾睁开眼,入眼的是压切长谷部焦急的脸,几百岁的刀红了眼眶,看到他醒,忙露出笑脸,“我听到您叫我了。”
木之本瑾想让他们别担心,却被他这句话弄得鼻头一酸。
其实不是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答应当审神者,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你怎么过来的?这里是赛场,无关人员乱跑会被撵出去的。”
“幸村家小子说我是队里的工作人员,加州他们要来我没让,您没事就好。”压切长谷部抱着小主公,像安慰孩子似的,语气又轻又缓,“主公,我们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别担心,有我们在,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告诉我们好吗?”
“…好。”他听见他的小主公答应了。
运动员苏醒,在争执是否让他弃权的人都松了口气,医疗时间仅剩一分钟,幸村精市仔细询问一番,确定他没事并可以比赛后,拍拍他的肩,“不要勉强,有我。”
压切长谷部自木之本瑾醒来后,也没了之前嚷嚷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势必要让普朗斯首落死的狠劲,他安安静静站在木之本瑾身后,用行动表示听主公话,跟主公走,主公的意愿大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