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见着胡人大军压境,薛沉渊再三衡量之后,还是打算暂且押后,先将胡人驱逐之后,再处理这件事情。
反正已经等了三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他是陆家的人,一生都在保护大梁百姓,尽管他明面上已经不是陆昭雪,但陆家的宗旨绝对不能抛之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驱逐胡人,保护百姓。”薛沉渊垂眸说道。
周闲伸手靠在他肩膀上:“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现在就等你同意了。”
他人都来了,就不能让老婆继续憋着,毕竟憋久了容易内伤,对身体不好。
无论是天顺帝,还是胡人,一起收拾就行了。
第173章 真相
“陛下, 国师说了,您今日该上早朝了。”大内侍温声细语地开口,令人将躺在床上的天顺帝扶起来。
不知浑浑噩噩多少日, 天顺帝变得更加沧桑疲惫,脸色难看,眼睛里充满血丝, 慢慢地移动到这名陌生的内侍身边。他的情绪好像都变得相当淡,手脚也变得迟钝,慢吞吞地站起来, 任由身边宫人伺候。
好似被人用丝线控制的傀儡, 一举一动都僵硬无比。
“陛下节哀, 太子谋反, 宁王已逝,可您还有静王殿下和其他皇子。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顺变, 珍惜眼前人, 不要忧心过度,否则其他皇子也会担忧您的龙体安康。”大内侍叹气劝道,把天顺帝如今的情况全部归结于太过悲痛。
“哐当!”净手的盆子不小心被天顺帝打翻,他的身体徒然开始细微颤抖,原本淡淡的情绪中出现扭曲,眼眸里多了点别样的情绪。
没端好盆的小太监也是一阵惊吓,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王……王总管, 请恕罪, 是奴才的过错,是奴才没有端好, 才不小心打翻……”
他很紧张,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全然越过了真正的主子,朝着一个宦官低头认错。
“不用这么紧张。”大内侍温和一笑,“陛下宽宏大量,怎么会与你计较呢?先下去吧,陛下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一个宦官越过皇帝安抚犯了错的宫人,若是让外朝的人看见了,定然怒骂倒反天罡!
可是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在意。
只有天顺帝平静的外表之下,正在无能狂怒。
外界都以为,秋猎之时,宁王与静王一死一伤,天顺帝在侍卫的保护下只受到轻伤,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可事实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在天顺帝出面证实自己并无大碍之后,一切都失去了掌控,他被身边怀有异心的人给控制了!
无论是最信任的贤妃、太监、乃至于国师流光都对他心怀不轨,不惜将他变成傀儡,狭天子以令诸侯。自从秋猎回京以后,他无数次想要向外界求助,向自己信任的臣子,可惜完全没有用。
这群妖人早已联合静王、武宁候,封锁了一切消息,丝毫不让风声走漏,天顺帝无路可走,一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到,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控制,这让他极度恐惧。
可是天顺帝没有办法,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被众人簇拥着去上朝,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可是自己却无法操控,完全就是他人的傀儡。
太和殿,伴随着鸣鞭三声响起,殿外的臣子一个个走入大殿之内,天顺帝一如既往地坐在龙椅,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众人,冕旒遮挡住他的面容,令群臣看不清他的神色。
“陛下瘦了不少。”武宁候走在“应书君”身侧,感慨万千地说道。
披着应书君的皮囊,薛沉渊也有些伤怀,轻声道:“毕竟谁能想到太子会谋反,还害得宁王身死,静王重伤,陛下身为一名父亲,见到这般景象,怕是心痛如绞。”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宁候唏嘘一句,没有停下步伐,走到武官之首,薛沉渊走入文官之中,熟悉的文官想要问他怎么会和武宁候走到一起,但顾忌天顺帝已到,也不好多说一句。
薛沉渊随着众人一起下跪行礼,并无异样。今日早朝,除了天顺帝话少许多,的确没有什么。
今日他的嗓子不好,都是由太监转达,朝中大臣未察觉异样,毕竟天顺帝就坐在上面,于是便将近日各地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一片和和美美的景象。
可是天顺帝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和美,等到下面有人战战兢兢地询问该如何处理太子之时,一旁的内侍凑到天顺帝身边,摆出一副正在聆听天顺帝说话的样子。
随即,内侍站起身,完完整整地将天顺帝的意思都转达出来,口吻也是天顺帝常用的,他终究是不忍心将太子杀死,只让人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人,终生监禁。
“!”
自己完全没有说过的话,从内侍口中说出,天顺帝已经快要气死了。
冕旒之下的眼珠子里尽是血丝,他的手掌微微颤抖,表情却是僵硬的麻木,内心疯狂大骂着:蠢货,朝堂之上的都是一群蠢货,连朕被人操控了都看不穿!
流光这该死的妖道,他操控了朕,还有贤妃这个贱人也背叛朕,你们怎么就没有眼睛呢?
愚蠢,实在是太愚蠢了,你们快睁眼看看啊!
平静的外表之下掩藏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天顺帝近乎绝望地看着满朝大臣没有一个看穿真相,这让他的内心无比折磨,痛苦不堪。
如今朝中的局势早已定下,太子与宁王同时退出,只剩下一个静王作为皇位候选人。
“陛下,万万不可呀,太子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温和仁孝,怎么可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请陛下三思,这很有可能有人暗中作祟,想要陷害太子殿下!”
这让一些厌恶静王的大臣感到相当不妙,试图帮太子一把,再拉一些皇子出来,免得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其他皇子落后太多,就算想要趁此机会追上来,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大殿之内,还站着一个武宁候。
“荒唐,太子……不,现在应当称为二皇子,二皇子罔顾天伦,意欲谋反,残害手足,证据确凿,明明白白放在你们眼前,你们却都不看一眼吗?”
“二皇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将他贬为庶人,终身监禁,已经是在开恩了,现在说这种话,你们是想要陷陛下于不义吗?”武宁候大眼一瞪,直接把太子党的人给堵了回去。
朝中已经吵成一片,众人心里门清,知晓秋猎发生的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不断地辩论着。
薛沉渊站在一侧,冷眼旁观。一切都已经在他们掌握之中,太子的结局已注定,剩下的太子党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天顺帝说过的话,绝不可能收回,他也收不回去,瘦到只剩下骨头的手掌死死扣着龙椅扶手,他恨极了。
所有人都在辩论,根本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就连太子的结局他也无法改变,心中的绝望在不断弥漫,身为一国之君,天顺帝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所有人遗忘,他以为这就是噩梦了,但还有更加噩梦的事情。
“报——!”
边疆来使,冲入大殿,八百里加急的文书被呈上,神色惊惶:“陛下,胡人不满我国的处理,已经杀了使者,举兵侵入我大梁,已经兵临城下!”
“什么?!”原本还在争吵的众大臣一阵惊愕,完全没相当胡人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发兵,而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们这是铁了心要和大梁打仗,没有回旋的余地!
“怎么会如此?当初不是说好了,以岁赏为赔偿,双方达成和平协议吗?他们怎能如此不要脸,居然撕毁协议!”
一听这话,无论是武宁候还是在场的其他武官,乃至薛沉渊的拳头都硬了。
淦!
他们在外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打赢仗,朝里文官脚一软,舔着脸就把钱送出去,买个和平。表面叫做岁赏,听着好听,实则叫岁币,花钱买平安,就算自家人打赢了人家,也要给对方提供保护费。
当武将不容易,遇到明君还好,遇到别的就不好说了,自身能打的皇帝不怕功高盖主,可遇到天顺帝这样的,最怕功高盖主,打赢了仗,还得被卖!
武宁候憋屈多年,又因陆家之灾,战战兢兢三年,连妻子儿女都不敢送回京城,生怕一不小心走上陆家的后路。
但如今已经不用考虑这么多,他冷笑一声,直接上前抢过文书:“我当初早就说过了,这种办法只会养肥那群饿狼,你们非不听,现在马上就兵临城下了,你们知道慌了吧?”
文官之首闻人丞相对他如此粗鄙的行为十分嫌弃,见边疆来使身体颤抖,神色惶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起疑,还未开口,就见他猛地一磕头:
“陛下,各位大人,胡人还说,如果陛下愿意像当初割让边疆十三城一样,再次割让十城,并且缴纳三十万匹绢和二十万两银子,他们就愿意收兵……”
“荒唐,简直荒唐!”闻人丞相还未听完,就暴怒起来,比刚才争吵的时候更加怒火冲天,“蛮夷之人,简直趁人之危,其心可诛!胡人狼子野心,贪婪无度,简直欺人太甚,妄图夺我大梁江山!若继续退缩,今日割十城,明日再割十城,只会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嗯?”
你说的可都是我的词啊!
武宁候耳朵一动,有些意外,没想到闻人丞相居然把他准备说的话都给抢了,老东西还是有点正常,偏偏先前也是他主张和平。
算了,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武宁候拿着文书的手微微颤抖,那原本是只有皇帝才能打开的,结果被他抢先一步打开了。
原先武宁候还打算酝酿一下情绪,但当看清楚里面的字迹以后,不用酝酿,他已经上头了。
“陛下,这里面写的可都是真的?”武宁候在闻人丞相暴怒之后,抓着文书,压抑着声音询问,声音直接盖过闻人丞相和其他议论纷纷的大臣。他表面平静,却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字一句,“三年前,是您背叛了大梁,勾结胡人,陷害陆家,害得大战失利,胡人大军入境,害得边疆百姓被胡人屠杀,又将边疆十三城割让给胡人?”
“什……什么?”这话一出,全朝堂一片哗然,闻人丞相更是大脑一空,直接走到武宁候身旁,拿过文书。
今日的文书格外沉重,因为它裹挟了许许多多的证据,陆家与整个边疆百姓的冤屈都在这上面。
武宁候还在问,咬牙切齿地盯着龙椅之上的人问:“陛下,您,真的是我们大梁的皇帝吗?你对得起大梁百姓,对得起忠心耿耿的陆家,对得起大梁江山吗?”
“……”
朝堂上坐着的天顺帝已经浑身发冷,在武宁候开始说话之时,他就浑身发冷,为什么胡人会把这件事情给说出来?
他拼命地试着说话,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说不出口,可是他却说出口了:“不,朕没有!”
天顺帝一阵懵,慌乱的内心在一瞬间变得狂喜,他可以开口说话了!
然而,就在他要说出话之时,内侍忽然伸手扶住天顺帝的手,让他站了起来,满怀关切地道:“陛下,小心。”
这句话就像是一桶冷水泼在了他的头上,天顺帝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曾经也见过老国师使用过相同的术法,当时只觉得有趣,现在用到自己身上之后,却一点都不有趣,只有无尽的恐惧缠绕着他。
“呵呵,有趣吧?陛下,你可曾让老国师预言过自己的结局呢?”内侍没有动唇,一道只能让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不,放过我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
天顺帝浑身颤抖,像个傀儡一样,任由内侍控制。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身旁是恐怖的内侍,御台下的大臣在讨论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再继续被揭发下去,他就算是死了,也会遗臭万年。
这让天顺帝无比恐惧,可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每一次说出的话,都会让朝廷里的大臣投来失望的目光。
“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不明是非,做出这般糊涂的事情!居然背叛自己的臣子,背叛自己的国民,不顾百姓安危,不顾江山社稷,将大梁江山拱手让人,简直就是昏庸无能,祸国殃民,丧尽天良,天理难容!”
一张张染血的证据确凿,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闻人丞相好似看见了无数无辜惨死的百姓正在看着他们,双肩颤抖,双目含泪,怒斥天顺帝。
夹在文书之中的证据被传开,越来越多的大臣感到心惊胆颤,有忠君的大臣试图站出来,将这些打为伪造的证据,怀疑这是敌人的离间计,想要扰乱他们,所以他们绝对不能中计。
可是当他们提出之后,却有人站了出来。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由胡人揭发。”兵部尚书摇头叹气地走了出来。
“霍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也信了胡人的离间计吗?”有大臣质问道。
兵部尚书霍大人说:“若真是离间计,那就好了。”
他嘲讽地一笑,朝着天顺帝拱手:“陛下,既然您不愿意说,那就由臣来说吧,毕竟胡人都兵临城下,没什么好隐瞒了。内患不除,何以安外?只有先平定内患,才能心无旁骛解外忧之困。”
兵部尚书霍宣,曾经与陆元帅为好友,可是进入朝廷之后,二人却渐行渐远,表面再无瓜葛,可是无人知晓,他们私底下依然是至交。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薛沉渊看着霍宣面无表情地将三年前的事情全部说出,甚至一一放出自己暗中搜查到的人证物证。
无论谁来提出疑问,他都能解决,陆家的血案与冤死的边疆百姓,他们的冤屈都被彻底放在明面上谈论了。
“……”
站在沉默的人群中,薛沉渊愈发显得漠然,连背影都有些萧索,直到——
“放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