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信都发出去几天,算算时间元柏该都已经收到了,喻昭也只能默默打算,要是元柏只上请安折子念叨念叨,他就不管,要是元柏在朝堂上不依不饶,那他肯定帮着蔺唯给骂回去!
不用谢,都是他应该做的。
药方一出,虽不至于跟仙丹一样服下就病除,但不到第三天,喝过药的人症状就都有所缓解了,余下的人用药的事总算不用蔺唯再操心,有喻昭在外面接应,也不怕药材供应不上,很快城内的情况就彻底稳定下来。
县令钱启林这时候终于敢迈出他的小院子了,他也知道自己前期在城中未曾组织百姓应对灾情才惹出疫病蔓延的祸事,这会儿见事情解决,难免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倒是不敢占了喻大将军的功劳,虽不知道喻昭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及时带兵封了城,因此对蔺唯还是客客气气的,但话里话外,那主意还是想摘别人的桃子。
先前城外有富户赈灾的事他是知道的,反正没花他贪下的钱,他乐得有人撒钱替他做了这事,但眼下他闯了大祸,他很是需要这功劳给自己垫个背。
蔺唯知道他这是一叶障目,还没把城外自费赈灾的冤大头和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喻昭联系起来。
他不太想搭理,城内情况虽然稳定,但还有好些集中在一起的重症病患。
这些人大多是老弱群体,疫病倒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并发症却没能痊愈得那么快,蔺唯自然不可能虎头蛇尾直接不管了,这会儿刚好能抽出更多时间放到他们身上,每日诊脉施针还是有事要忙的。
但仕途性命都摇摇欲坠的人哪里看得懂他的脸色,天天追着他打听喻昭来这儿的原因和他的立场。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跟蔺唯说些什么此行功劳已经足够大,不必再为这些老弱病残费心劳神的蠢话。
自己都罪有应得了还在贪生怕死,断绝这些无辜之人生路的话倒是能当着他们的面张口就来!
蔺唯这么好的脾气修养都没忍住给了他一针,让他暂时变成了哑巴。
系统也气成河豚:[啊啊啊啊这人真讨厌!主人放心扎,这个世界结束后所有的报告我来写!]
蔺唯这才被逗笑了下:[放心,这一针虽然让他暂时不能说话,但也有治疗咳疾的效果,钻个漏洞,报告不用写。]
[好耶!]为这种人写报告,系统都觉得委屈了自己的电子键盘。
钱启林被迫闭上了嘴,自是怀恨在心,虽然蔺唯的借口冠冕堂皇,但他还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再把喻昭的人给得罪狠了。
他愤愤走后,有老者一脸病容面带羞愧,想关心蔺唯得罪县令会不会有事,又怕问出来蔺唯真的怕了,不再救治他们。
“毋需担心,我是京城大官派进城里来处理疫情的医者,县令不敢拿我怎么样。”蔺唯轻声细语安抚了一句。
求生是本能,他自然体谅,且这些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叫人心酸。
后面钱启林又派人来送过两回东西,蔺唯没拒绝,因为他发现自己安抚一万句都不如收下这些赔礼让这些病患安心。
不过蔺唯只收东西不做事,县令还是不能说话,又被气了个仰倒。
他在每日写信时,把这事当作笑语讲给喻昭听。
喻昭收到信看完却不觉得好笑,早在前些日子知道这蠢县令龟缩不出,让蔺唯一个人又是主持大局又要忙着治病时,就在心里给他判了极刑,这会儿看他又去烦蔺唯,实在忍不了一点!
想着城内的情况基本稳定,虽暂时不好直接放任通行,但他带一队人先进城看看应该问题不大了。
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喻昭实在很想亲眼确认一下蔺唯平安无事,哪怕这人每日与他写信,不能见面终究心有挂碍。
他从未试过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到每一刻都觉得难挨的地步。
喻昭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过,小皇帝虽然不曾追究那日狩猎刺杀的账,但老天公平得很,还是用另一种方式让他还回去了。
这日,关了近一个月的城门终于打开,喻昭带着城防营的守将骑马进来,周泽被他留在外头营地主持大局了。
钱启林毕竟是县令,第一时间听到消息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县衙亲自来接,喻昭看见他就来气,在发现他还是说不了话,只能手舞足蹈让身边的师爷替他问安,才抿了抿嘴,唇边带出一丝笑意来。
小皇帝脾气也太好,要是他得直接一劳永逸拔了这货的舌头!
只是这缕笑意也没能维持多久,师爷得了县令的指使,开始拐弯抹角说起了蔺唯的坏话,这话里话外挑拨离间,听得喻昭差点当下就起了杀心。
若不是他了解蔺唯留着这蠢货后面查赈灾贪腐作突破口,肯定直接就动手了!
这县令又蠢又坏,闯了这么大的祸,若不是小皇帝突发奇想带着他微服亲临此地,这会儿怕是疫病都已经扩散出去了,十条命都不够他用来赎罪的!
搁以前这种情况他想杀就杀了,就算是元柏那个老古板都不会为了这么个千古罪人来他面前叽叽歪歪!
喻昭深吸一口气,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冷声问:“他此刻在哪儿?”
钱启林看他脸色阴沉就是心头一喜,还以为自己的挑拨起了效果,连忙带他去了蔺唯平日给人集中诊脉看病的地方,喻昭他们到的时候,蔺唯刚给病人施完一次针,在给工具清洗消毒。
似是察觉有道目光灼灼落在身上,蔺唯抬头一看,正巧与他视线对上。
喻昭心里如同堵着千言万语,这会儿一个字都倒不出来,这段时日他想过不止一次再见到小皇帝要如何反应,尤其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
可在真正见到的一刹那,才觉得之前想的那些都太做作了。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忍不住让小皇帝允许他拥抱一下,可当走到蔺唯面前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硬是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蔺唯还在疑惑他进城之前怎么不提前在信里说一声,系统竟然也没提醒他,喻昭却在与他对视几秒后却忽地歪头笑了笑。
然后当着许多人的面,在蔺唯诧异的眼神中,后撤一步单膝跪下,声音明朗而恭顺地唤了他一声。
“陛下。”
第71章
喻昭也是灵光一闪才想着先斩后奏给小皇帝造势, 他还真有点怕蔺唯的道德标准太高,非藏在他身后不肯揽名。
本以为蔺唯就算心里不乐意也最多事后说他两句,没想到小皇帝有仇当场就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调戏一般堂而皇之地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你…!”他猛的抬头怒视, 却见蔺唯没好气地笑了笑, 然后一把将他拉起来。
喻昭暗自腹诽他不识好人心,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四下看了看,幸好大部分人都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埋着头压根没看见刚刚那一幕,不然他这个大将军的脸往哪儿搁?!
“你还不服气?”蔺唯拉着他迅速离开原地往县衙方向走,一边好笑又好气地跟他解释:“你要作妖也不先瞧瞧这里的情况,这边集中照料的大多都是病后身体虚弱的老人,你这一跪,看把他们都吓成什么样了!”
蔺唯知道自己若是继续留在这里, 甚至挨个把人扶起来, 只会让他们更惶恐, 这才拉着喻昭赶紧走人。
喻昭回头一看, 确实有许多老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差点好心办坏事,顿时理亏,想辩解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难道还能说刚刚他眼里除了小皇帝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这确实是实话。
县令钱启林这会儿已经瘫软在地上,他得罪…不, 他那都不叫做得罪,他是直接试图行贿皇帝, 未果后还在大将军面前说小皇帝坏话,这应该叫带着九族往死路狂奔。
喻昭余光扫到他,当即冷呵一声,如同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趁手工具,向跟随他进城的城防营守将命令道:“把他给我捆起来带到县衙,严加看管,他名下府邸,与其有关系的产业也都围了,家眷都集中到一处软禁,不得与外界联系!”
蔺唯听着他说完再没其他的了,不得不停下来补充了一句:“其家人男女分开看管,在定下罪名之前,不可刻意虐待,尤其女眷,别让她们受到不该有的骚扰。”
这话一出,喻昭只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倒是原本绷着一张脸紧张待命的守将不由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发自内心地恭敬应是。
回到县衙后,蔺唯让所有人自行其职,他带着喻昭回到这段日子居住的院子,这才方便开口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怎么陛下不想看见臣?”喻昭说不出理由,便反问回去堵他的话头。
蔺唯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朕哪儿敢呢?喻卿的状都百里加急告到朕的老师那里去了,若朕这会儿说不想见,回京后喻卿是不是还要去哭告太庙?”
“……”喻昭闻言僵硬半晌才讷讷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心底咋舌,先帝到底留了怎样神出鬼没的一方势力给小皇帝,这也太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了点,先帝自己怎么不用?以至于老年昏聩得不成样子!
下意识把心头疑惑问出来喻昭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险些不打自招,连忙找补:“什么告状,纯属恶意揣测!我那是写信跟元柏夸你呢!”
事实上他和元柏哪里是相隔千里也有话倾诉的关系,这信一寄,别管里头的内容如何冠冕堂皇欲盖弥彰,就连系统都能一眼看透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最好是!”蔺唯也就说一句,本就不曾真生他的气,见他理不直气不壮地狡辩,只无奈笑了下,就顺着他轻轻揭过了。
喻昭都没想到这事儿被抓包后,蔺唯居然就这么一笔带过了。
说受宠若惊还不至于,小皇帝一直都挺纵容他的,他只是忽然在想君王到底还是需要维持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蔺唯应该不会再给第二个人这样近乎平等的特权的吧?
不过思及对方刚才还能分出心神关心罪臣家中女眷会否受到骚扰,未免也太无差别博爱了些,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既然来了,就帮我干点活吧。”蔺唯回来之后也没闲着,让喻昭帮忙把他先前炮制好的药材分别捣碎,他分装药包要用。
喻昭手上接过,嘴里抱怨:“怎么竟还需要你来做这些事?”
蔺唯叹息一声道:“城中大夫人数本就不算多,年长者占多数,地龙翻身再加疫病就倒下过半,剩下能帮忙干些活的就更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明明有药,却因为人手不够而白白拖死。”
不是没有别人干,只是能干的人太少,这时代想寻个认识字的百姓不容易,更别说做配药这样的事了。
就算蔺唯肯耐心教给旁人,一刻不盯着也不放心,万一不小心弄错,那威力堪比投毒,后果难以预料。
蔺唯解释了许多,但喻昭只听到城内的大夫竟然都病死了好些,后怕得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心里有气,手下一用力,捣药的石臼都差点被他弄碎。
“当时城中情况竟是这么凶险?!”见鬼的朕安勿忧,难为他收到信之后还如获至宝因此安稳地睡了一觉,结果这话是随口胡诌来骗人的!
“疫病哪有不凶险的,但我这不是没事吗?也不算对你食言了吧?”蔺唯好笑地看着他瞬间炸毛的样子。
喻昭气得不想理他。
[他很担心你哟主人,你都没有什么想法吗?]系统旁观到一半,发现他俩都不说话了,就冒出来暗戳戳问。
蔺唯还真有:[出巡这段时间我跟他还算相处融洽,他气性大了点,但性情还是比较偏正直的,对我的关心也不作假,我想我们之后也不用对他防备太过了。]
系统一愣,都已经快把人宠得无法无天了,结果现在告诉它,它主人的进度条居然才到刚解除防备心?
事实当然不止,喻昭给出了真心,蔺唯自然不会随意对待,他只是在心有触动后,更改之前做的决定而已,让系统头皮发麻的关心还在后头。
蔺唯没发现它的怔愣,接着道:[等回了京,我会尽快把尹拾一的蛊毒解了,再安排她假死出宫换个身份,若是喻昭愿意,我就以皇帝的身份给他赐婚,怎么样?]
[……]它觉得不怎么样。
系统晒干了沉默。
所幸喻昭听不到它主人说的猪话,不然它都可以想象会是个什么修罗场了。
它试着点醒钢铁直男:[你就没发现喻昭对着你的时候格外不一样吗?]
蔺唯当然发现了,但:[确实格外幼稚一点,不过他年龄不大就身居高位,性格有点反差这也正常。]
系统再次沉默,这还逻辑自洽了,它不好暗示得太明显,免得那祖宗在这个世界结束后又鸡蛋里挑骨头,只能默默退下。
该说不说,它虽然无语,但还是有点好奇,主人说出要给喻昭赐婚的时候,喻昭会是什么大白天见鬼的表情哈哈哈!
晚上这一次的药蔺唯安排人下面的人来送,他自己没再亲自过去,想着等所有人都缓个一晚上再说。
喻昭虽然中途生了一会儿闷气,但蔺唯随便哄了两句他又好了,这会儿正不满县衙后院怎么会有这么多间屋子!
“平日里县令为了方便都是要住在县衙的,是疫情出现后,县衙人来人往,这位钱县令害怕了,才特意把后院让出来。”
看他都快把不满写在脸上,蔺唯还当他是见不得衙门修得太花里胡哨,这确实是县令私心所致,但修都修了,拆了只会更浪费,之后物尽其用就好。
蔺唯让他自己选一间,叫人早些收拾一下好住进去,喻昭没精打采地应下。
直到夜间两人分开睡下了,蔺唯才发现不对,尽管系统这回没特意提醒,但他现在内力深厚耳聪目明,很轻易就发现了自己这间屋子的屋顶坐了一个人,至于坐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办法当做不知道,微微叹息一声,起床披了件衣裳,走到院子中央,抬头一看,果然是喻昭盘着腿单手撑着下巴,坐在他屋顶发呆,看见他出来后明显愣了一下。
“你这是又怎么了?”蔺唯这语气,一声小祖宗就差没叫出口了。
喻昭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才诚实道:“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