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蔺唯一本正经地问:“他现在应该稍微冷静一点了,你确定不先离开,要跟我一起下去见他?”
“我又不是怕了他!”喻昭看了眼被他抓着的手,撇撇嘴没再计较刚刚的事,没好气道:“他顶多骂我两句,让我别再骚扰你,其他的,既要顾及你的声誉又需顾忌我手中的兵权,他连用这个理由公开弹劾我都不敢轻易擅动,又能把我怎么样?”
蔺唯闻言默了片刻,没评判其他,只轻声回他:“我没觉得那是骚扰,不必这样说,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你没有那样故意叫人难堪的意思。”
“…哦!”喻昭唇角弯了弯,他本来也没觉得是,只是认为元柏肯定这么想罢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喻昭率先跳下了屋顶,没等蔺唯就快步走进了御书房里,蔺唯没有第一时间跟上,留在上面,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系统道:[你刚刚是故意那样提醒我跟他保持距离吗?]
[……?]系统比窦娥还冤,这话可不兴乱说啊!让那祖宗事后误会了还得了?!连忙解释:[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挺般配嘛!不要过度解读系统的意思啊喂!我们才不像你们人类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蔺唯得了答案一点不意外,反而顺着它的话道:[是啊,你一直表现得很希望我发现他的特殊性,现在想想,是在他还没表白的时候你就有在暗戳戳地撺掇了,按理说你的程序设定本该阻止我做任何影响任务的事,但你现在的意愿却几乎背道而驰,说说吧,这是为什么?]
系统麻了:[………]人与统之间还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些真诚了?!
[我不能说,主人,你必须按你的心意来做选择,你相信我,任何你觉得我不对劲的地方,都是在为你这一次的选择自由在让步,一定一定,按你真实心意来。]
蔺唯不再做声,他梳理了一下系统的表现,确定这小家伙嘴上说要他按自己的意愿选,但心里明显是希望他选择和喻昭在一起的,只是原因不明。
其次,如果他接受了喻昭,那么他们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只长不短,必然会影响下一个世界的任务,系统是为了协助敦促任务者完成任务而存在,可它却希望自己在任务和喻昭之间选择后者,这本身就存在悖论。
他能推测出系统一定隐瞒了他一些事,且这些事和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无故迟到有关系,当时系统搪塞过去,他只当是这小家伙闯的祸才没追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系统瞒着他的事,比他想象的要多。
蔺唯闭着眼睛整理逻辑,总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可以串起来了:
接受喻昭,下个任务就会耽误,可他进入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无故’迟到了?!
那么,他真实经历的上个世界,真的是他现在记忆里那个顺利完成任务准时脱离的世界吗?
喻昭的存在和系统应该是有过联系,或许跟他薛定谔的上个世界也有些不能准确定义的…暂且称之为‘瓜葛’。
但喻昭本人却是正常的,不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问系统的话,瞧它那又瓜又怂只会跟自己窝里横的样子也是不敢说的,蔺唯不想逼它,只好先作罢。
系统和他这么多年情谊,总归不会害他,既然不能说,那就听它的,看清自己的心再做选择就是了。
想这些不过片刻,他担心喻昭和元柏真吵起来,也紧跟着下了屋顶。
进御书房时,果不其然看见元柏难得失了仪态,被喻昭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对方的手都在大幅度地抖,眼看着一个踉跄就要厥过去,蔺唯连忙上前扶住他,暗自往他身体里传了一丝内力,才总算稳住。
要是真让喻昭这张嘴把人气晕过去了,外面还不定传成什么样。
“你跟老师说什么了?”蔺唯有点诧异地看向喻昭,以元柏的修养,能把他气成这样不容易,原身当年给元柏当学生,整日里招猫逗狗不干人事都没达到这样的成就。
不等喻昭开口,元柏抓紧了蔺唯扶着他的那只手:“你可有,与他…?!”似是想问什么但实在问不出口。
蔺唯挑眉,难不成是喻昭信口雌黄,叫元柏以为他们已经有了什么不得了的首尾,这才气成这样?
喻昭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他问我为何已经效忠还要如此轻辱陛下,我说我喜欢你,是再正经不过的心意,你都不觉得是辱没,不需要他多管闲事,他就气成这样了。”
“……”蔺唯明显能感觉到元柏抓着他的力气又加重了。
虽然这话是没错,但元柏听起来恐怕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喻昭看着蔺唯的微妙表情,这时也回过味来,神色不善地看向元柏:“你不会以为我心怀不轨在先,强迫陛下与我做过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肯帮陛下亲政的吧?”
元柏一怔,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蔺唯忍着笑急忙开口打断喻昭炸毛的前摇,替他解释道:“老师想多了,朕与阿昭的关系并非如此不堪,先前的结盟虽有交易,但只是阿昭的救母恩人身中魏王所下的蛊毒,需要朕出手救治罢了。”
他们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只是他怕喻昭不爱听这四个字才没敢特意强调。
听了这话,元柏的脸上才终于恢复了少许血色。
喻昭原本是很想发脾气的,但在蔺唯当着元柏的面,不但没刻意避嫌,还为更显亲近改口叫‘阿昭’时,那股气就下去了。
算了,元柏这年纪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万一真被他气死了,他不好跟蔺唯交代。
“陛下见谅,臣失礼了。”
元柏总算找回了从容,恭敬施了一礼才语重心长道:“臣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真陛下有爱重之心,更当保持距离才是,似方才那般青天白日口无遮拦,臣听了尚且误会,遑论旁人?需知积毁销骨,若让魏王得了这把柄又当何如?!”
他也没那么爱多管闲事,起码小皇帝的房内事他就不爱管,他反应大,纯粹是以为先前小皇帝处于弱势,有被胁迫的可能。
蔺唯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对喻昭还没到要用上爱重这个词的地步,但又明白如此澄清会让喻昭下不来台,干脆略过。
“老师放心,御书房门口的消息,传不到魏王耳朵里去……”
很没诚意的回答,眼看着元柏又要瞪眼,蔺唯心下一叹,又补充了一句:“朕会看好他,不让他再胡闹。”
说着抬手在喻昭额头上敲了下,以示自己一定管得住这祸头子。
第81章
元柏是来商量两日后大朝会事宜的, 小皇帝如今在外贤名如日中天,正是亲政的好时机,不过现在……
有些问题原本是可以直言的,譬如想让背靠世家的重臣交还权利, 形势所逼他们不得不从, 但必然会劝陛下选定他们族中贵女充实后宫, 将投资转移到下一轮皇位争夺的豪赌中去。
修身齐家治国, 陛下若不肯, 那便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的最好证明,他们拒不还政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元柏原是来劝陛下退让这一步, 甚至还想同他分析一下,选哪家女为皇后,哪家女为贵妃才是最好。
结果……
眼下元柏看了眼被他知道了内情后,连装都懒得装了,仗着小皇帝纵容,毫无仪态可言, 整个人猫在御书房的太师椅上悠哉悠哉的喻昭, 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刚正不阿的元相还是坚定不对‘恶势力’低头, 硬着头皮把这层考量说了出来。
出乎预料的是, 喻昭听后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脸上的气定神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无法言喻的烦躁。
蔺唯倒是对此早有腹稿,原身的几个哥哥确实是死的死废的废,导致他们那几脉都无人关注了,但他其实还有几个侄子尚且病歪歪地活着, 连魏王都懒得对付,免得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引人注目。
若他不伸把手, 那几个孩子能活到成年都是祖上烧高香了,蔺唯想着这两日清理了宫中的眼线,就把人接进宫里来。
不过这话他没跟元柏说,说了对方未必接受得了,说不定还要把锅扣到喻昭头上,蔺唯没给他俩再吵一架的机会。
蔺唯敷衍了两句把元柏送走,元柏自知有喻昭在,不是个据理力争的好时机,也就顺势退出去了。
挥挥手,让董明他们也退出去,御书房很快就只剩下他和喻昭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先说话的意思。
蔺唯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才是对的,理智来说在昨晚明确拒绝后,他和喻昭稍稍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对待喻昭的亲近,却仿佛是无法抗拒的本能。
心理和行为上都这样摇摆不定,跟个渣男也没多大区别。
或许从他察觉自己在犹豫不定的那瞬间起,他就该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动心的。
只是这点动心,是要取还是要舍,他还下不了决心,因此才会嘴上说舍,可行动上却是在取,感情里矛盾自私的一面稍不留神就会冒出来蒙蔽理智。
说真的,蔺唯苦中作乐想,以喻昭的急性子,能忍着没骂他,都挺难得了。
喻昭见他一直不说话,心渐渐沉下去,有心想质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蔺唯是拒绝过他的,尽管对方给足了他心生幻想的底气,但细论起来,他终究没立场。
书房内安静良久后他站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困得很,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都没等到蔺唯说点什么,只好装作没所谓地低头笑了笑,又补了句:“放心,就算你不选我,这天下我也乐意替你继续镇着!”
蔺唯心头一顿,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开口,让喻昭替他去把买几个小侄子接进宫了。
只是这样说意味着什么,暗示性实在太明显,他抬手捂住眼睛,不去看喻昭透着失望的背影,到底忍住了没叫他回来。
[既然这么心疼他难过,干嘛不答应他算了?]
系统其实不太明白这次为什么这么难,说任务重要确实是重要,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增加了一点难度罢了,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迟到了,它主人不也顺利解决,没抱怨什么嘛!
所以,到底不同在哪儿?
其实若是它不只着眼霍淇君和韩淇两个世界的经历,就会发现,蔺唯现在的纠结,和当初他也尝试过把冰淇淋送给别人领养时的心路历程差不多。
任务从来不是他迟疑的核心,要不要接受这份注定只能走一程的感情牵绊,能不能承担它落幕也许不如情好时臆想中完美的结果,才是蔺唯真正放在喻昭的对立面,尝试进行取舍的东西。
蔺唯没沉浸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太久,转头替尹拾一把蛊毒也解了,这回没跟萧令那样大大咧咧,虽然尹拾一说她不介意这种小事,他也依旧蒙着眼睛操作完了全程。
尹拾一不像萧令之前伤重,蛊毒离体后只是略有些眩晕,意识还是清醒的,在宫女帮助下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
蔺唯强打起精神,跟她商量改换身份,以及任宫中女官的事。
尹拾一自是没有不愿意的,或者说,这本是她所求,所以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为之努力了,幸好,小皇帝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好一点。
“新的身份朕会给你安排,你想重新给自己改个名字吗?”蔺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顺势问了一句。
尹拾一心头微动,看了眼神情总是温和小皇帝,鼓起劲试探着道:“民女进宫前,喻老夫人曾提过要认民女做义女,并替民女改个名字,只是后面没来得及就……”
这个蔺唯倒是不知道,想来也就是闲聊一句,若按原作的感情线,尹拾一和喻昭是怎么都不能有兄妹名分的。
“你与喻老夫人确实有些缘分,如今再认义女是不太方便了,太打眼。就做成是老夫人的远房娘家侄女吧,朕记得老夫人姓方,不知你可愿随她姓?”
尹拾一没想到皇帝如此通情达理,竟然转瞬间就想好了所有安排,倒弄得她不敢一口答应了,她只是有这个想法,喻老夫人是否愿意她做这个娘家侄女还不一定呢!
她虽从不妄自菲薄,但也知道世人对女子苛刻,义女和亲侄女的意义全然不同,老夫人若是担心她这个细作出身的品行,来日行差踏错连累整个家族的女子,也无可厚非。
她是半点不想勉强的,刚才也不过是听蔺唯提起,才想着和老夫人有过这番对话。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顾虑一说,蔺唯随即懊恼地抬手拍了拍自己额头。
他失笑道:“是朕精神不济,思虑不周了,那朕许你出宫一趟,你回去将军府和老夫人聚一聚吧,最迟明日宫门落钥前要回来,还有些事要交给你做,至于身份和改名这事儿,最后决定如何,照你心意就是。”
尹拾一应下,看蔺唯这神思不属的状态,也有些忧心,不禁多嘴关心了句:“陛下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蔺唯微笑颔首:“朕有分寸。”
尹拾一得了允准就立刻收拾了一下出宫去了,回到了将军府。
喻昭看见她再次出现在自己府上,总想起从前他为她刺杀小皇帝的事,心里头不太自在,但喻老夫人见了她十分欢喜,问她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我听淇风说,陛下贤明是真,当初强召你入宫亦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如今木已成舟,我就盼着他待你好,你也能放下心中芥蒂,好生过日子才是。”
喻昭听得好几次欲言又止。
尹拾一知道老夫人这是正常的想法,全然是为她能过得好,不存私心的,有些感动地笑道:“承老夫人挂念,陛下虽软禁了我些许时日,但如今帮我解了身上的蛊毒,还说许我换个身份名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
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念叨:“陛下竟还真是个坐怀不乱的。”
要知道饶是她在这京都贵女圈里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在皮相上比尹拾一更美的女子,是以不论喻昭如何跟她保证,她都从未幻想过尹拾一还能全须全尾地出得宫来。
这句话喻昭也听见了,心想可不是坐怀不乱嘛,你儿子就差自荐枕席了,小皇帝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别看他出宫的时候说得好听,走得潇洒,其实内心根本没他表现的那么大度。
谁要被拒绝后还傻不愣登地为对方任劳任怨做牛做马?喻昭理直气壮地想,他没气得造反那都是圣贤书不小心读多了的结果!
只能说蔺唯带他去赈灾这一趟终归不算白费,喻昭总算在不知不觉中,对家国天下有了具象化的概念,明白了四海承平这几个字的重量。
他想着这些,又把自己给想生气了,却冷不丁听见尹拾一叹息,蹙着眉道:
“陛下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明明年纪也不大,给人感觉却如高山深海,比谁都靠得住,他于我有再造之恩,我甘愿为他驱使,如今也只担忧他太过操劳,盼着他能好好保重身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