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这倒不是裴晓宇第一次被老太太挑剔穿着。
他讪讪笑了一声，说：“我去把东西放一放。”
“晓宇，你这条皮带哪里买的？以后再也不要穿了，丑得惊天地泣鬼神，本来身材挺好的小伙子生生给穿成流氓了。”
外婆说着，也没放过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宋彦明：“你自己的手下你一点都不关心的哦。”
“我又没少给他薪水！”宋彦明单手插兜。
裴晓宇看他们俩要斗嘴了，拎着买来的礼物往家里走，进去的时候看到老太太家里的吴妈正在上菜，裴晓宇过去帮忙。
“这个烫，拿个帕子垫一下。”吴妈嘱咐。
裴晓宇端着砂锅到餐厅去，又回来帮吴妈收拾弄乱的厨台。
吴妈很小就跟着老太太，两人相差五六岁，她跟着老太太出嫁，后来自己出嫁，嫁的不好辗转又回到老太太身边。
如今她们老公孩子全都不在了，还能相伴左右。
裴晓宇特别喜欢听吴妈和老太太讲她们以前的事，好几次她们都分开了，机缘巧合下吴妈又回到了老太太身边。
如果自己跟先生也能这样就好了，裴晓宇常常这样想。
但也只是想想，因为每天盯着宋彦明要他结婚生子，传家继业的人从这里排到秦淮河。
饭菜弄好，四个围着餐桌坐下一起吃饭。
饭桌上基本都是老太太和宋彦明说话，裴晓宇和吴妈安静地吃东西布菜。
少不了的话题就是催宋彦明搬家加相亲。
“一家之主就应该住主楼，我虽然不去那边住，也是知道那边几个人在弄什么的，没有一个省心。”
老太太说着，见宋彦明满不在乎地样子，还有心情剥虾，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说：“这个你不着急，你想住你妈的房子，那结婚呢？你都多大了，整天到处晃荡没点正型。”
宋彦明顶嘴：“我一天到晚都有正事，忙得脚不沾地，是吧晓宇。”
裴晓宇叫苦不迭，谄媚地对着宋彦明笑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忙到没时间谈恋爱啊？金亚现在是晓宇在管，纺织厂是宋佳姿在管。”老太太说着，又提到宋彦明两个好友：“李相如结了又离了，金城也要结婚了，就你不着急。”
裴晓宇偷偷看宋彦明表情，见他一个头两个大，偷偷低头笑。
宋彦明眉眼间的不耐烦不是假的。
“月底金城结婚，他说给我介绍他同学。”
老太太一听觉得有戏，便不再念叨了。
按长辈们的眼光来看，这南浦三少中最稳重靠谱的是金城，他从小就品学兼优，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创立了南报，毕业后金城继承了家里的产业南报。李相如是船业大亨李震的独子，船运本就是关系错综复杂的行业，李家黑白通吃，李相如魄力十足颇有手腕，叫人又敬又怕，长辈么，基本都说别惹到他。
金城和李相如一白一黑，极易辨认，到了宋彦明这儿就不那么好定义了。
他是灰的。
宋彦明身为宋家长子，从出生起就受尽宠爱，母亲是高知女性，特别重视宋彦明的文化教育，后来还送他出国深造，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除了有宋家的商业氛围熏陶，见过世面让他他有更高的远见，不固步自封。
但也正因为他生在宋家，这是个小型的商业帝国，无数人对这个家业虎视眈眈。
父亲小时候对他期望颇高，并不在他面前掩饰生意场和时局的动荡与残酷。
母亲舒嘉人淡如菊，不屑参与这些斗争，宋彦明夹在中间矛盾地生长。
直到舒嘉去世，原本高傲的富家才女竟然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那以后宋彦明不再在选择的时候抛硬币，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风花雪月没有什么意义，权势财富才是能真实握在手中的。
不想被人糟践，就要要反抗的能力。
和教授相交宋彦明便温文儒雅，和地头蛇来往宋彦明就比他们手黑。
在员工面前他不苟言笑雷厉风行，在家人亲友面前又散漫、落拓不羁。
这两种状态裴晓宇都常见。
裴晓宇跟着宋彦明这几年，也学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同的是他大多都摆着笑脸。
——宋彦明教他的，他唱白脸宋彦明唱红脸，这样自己好办事，宋彦明有威严。
吃过了饭，两人一起回家。
十月底，南浦的天气冷了下来，出门都要加夹克或者风衣。
裴晓宇跟宋彦明做事，和他一样是不怎么穿长褂的。
昨天晚上宋彦明没有回来，金城结婚他是伴郎，结婚前夜几个好友同学嚷嚷着要过单身夜。
先是在金亚喝到十二点，又接着去金城家里霍霍他老爸的藏酒。
总之裴晓宇没在身边，裴晓宇在金亚呆到凌晨一点，回家睡了几个小时，一大早就出发去和平饭店。
金家作为南浦市报业老大，来往都是名流，婚礼自然不能马虎，把和平饭店整个包了下来。
出门之前换衣服，裴晓宇脑中回想着老太太的评价和宋彦明嫌弃的表情，只能拿出成套的衣服穿。
这一套也是在培罗蒙定的。
培罗蒙是南浦市最有名的裁缝店之一，南浦的老牌贵族都崇尚手工定制，认为量身定制的才是最好的。
宋彦明自然也是这么认为，他常去的店就是培罗蒙，裴晓宇时常陪他一起去，宋彦明就会顺带让裴晓宇也订一套。
灰白一套，裴晓宇认为不会出错。
到和平饭店的时候不到八点钟，饭店的员工已经忙了起来。
筹备了许多天，今天正宴不能出一点错。
这个时间，身为伴郎的宋彦明还没有来酒店，裴晓宇也是知道的，他到饭店来是来找张志明。
张志明是裴晓宇的好友，也是金城的助理，这个婚礼就是张志明一手安排的。
“晓宇。”
是张志明先看见了裴晓宇。
裴晓宇露出笑容，小跑到张志明跟前。
“你怎么穿得跟饭店侍应生似的。”张志明说。
裴晓宇：“……”
好久没见面，裴晓宇还是笑着问：“什么时候到的？”
两人一起往旁边安全通道走，张志明给裴晓宇递一支烟，他一边给裴晓宇点烟一边说：“我这几天都没回去，就住这儿。”
裴晓宇吐出青色烟雾，看着张志明疲惫的脸和黑眼圈，笑了笑：“金老板结婚，你是真上心。”
“换你难道你不上心？”张志明笑。
裴晓宇先是笑，然后反应过来，沉默着低下头。
张志明比裴晓宇大四岁，身量也比裴晓宇稍高一些，说完他自嘲般笑一下，靠在墙壁上低头瞧着自己鞋尖。
“晓宇，婚礼结束我可能就走了。”
“走？”裴晓宇很意外，皱着眉头问：“你走哪里去？”
张志明看着不是临时起义，说：“福建，明年要在那边开个新的印刷厂。”
裴晓宇：“开厂的事情最多忙半年，那你还回来吗？”
张志明沉默片刻，而后摇摇头，低着头轻弹烟灰，说：“不了吧，呆在这边我心里不好过，晓宇，我没办法调节过来，就放过自己吧。”
这时候婚礼用的蛋糕送来了，正着人拆包装。
裴晓宇面对着张志明和礼堂，左边是靠在墙壁上失神的男人，右边是豪华的五层婚礼蛋糕。
我也会有这一天么？裴晓宇想。
为自己喜欢的人筹备婚礼。
两人沉默着，这个藏在地底下的秘密除了裴晓宇没人知道。
——张志明爱着金城，很多很多年。
一支烟的时间结束，张志明把灭了烟头，振作精神笑了笑：“行了，走，跟我看看蛋糕去。”
裴晓宇说好。
给张志明打下手到下午两点多，新郎新娘那边完成了在家里的仪式，一行人终于来到和平饭店。
宋彦明一看就是昨晚喝大了。
新郎新娘在后台换婚纱做仪式准备，张志明跟着忙前忙后出了一脑袋的汗，新娘胡曼给他递了张纸。
胡曼父亲在北边军区任职，全家就这一个女儿，珍爱万分，嫁到南浦来自是与家里周旋了很久，前阵子闹过很多次。
张志明无法做任何出格的事也是因为，胡曼和金城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那么的好。
裴晓宇一边给宋彦明按摩头部，一边时不时抬头去看在匆匆准备的张志明，明明这么苦涩的境地，他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重一点。”宋彦明闭着眼睛说。
裴晓宇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家先生的脑袋笑了笑：“好。”
还好，还好先生没有结婚，还可以在他身边。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便是晚宴，往来的人非富即贵，裴晓宇和张志明这种干活的忙忘了就到一边等着。
不能走远也不能喝酒，裴晓宇陪着张志明抽了一根又一根。
回后台休息室收拾东西，裴晓宇不知道什么东西该收哪里，就在一边跟张志明闲聊。
“裴晓宇。”
气氛低沉，正聊无可聊的时候，宋彦明走了进来。
裴晓宇起身，“先生，要走了吗？”
宋彦明喝了酒，脖颈和耳朵都有点发红，走近的时候身上的酒气也很明显，他把手搭在裴晓宇肩上：“还早，你没吃饭吧。”
“吃了的。”裴晓宇说。
刚刚和张志明在后厨吃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