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喻隐舟。
喻隐舟走进来,指着那“小狗”道:“虎贲军巡逻之时,发现的小狼胚子,腿上受了一些伤,本是想要打死的,不过被孤拦了下来,不知太子要不要养它?”
叶攸宁抚摸着小狼崽子的脑袋,小狼崽儿仰着头,睁着蓝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祈求叶攸宁的照拂。
叶攸宁立刻道:“它还这么小,若是被打死了,岂不可怜?君上放心,攸宁可以照顾他。”
小狼崽子的腿只是擦伤,叶攸宁细致的给他清理伤口,又敷上伤药,用伤布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嗷呜……嗷呜——”
小狼崽儿蹭着叶攸宁的掌心,防腐撒娇一般,十足粘人。
叶攸宁道:“君上,它叫甚么名字?”
喻隐舟道:“一个小畜生而已,还能有甚么名字?既然从今以后他跟着你,太子便给他起名字也无不可。
叶攸宁思索了一阵,道:“嗯……你是灰色的,就叫你小灰灰罢,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姓,叶灰灰。”
喻隐舟被逗笑了,道:“你竟让小畜生也氏叶?怕是要气疯一把子叶氏贵胄。”
叶攸宁抱着小灰灰,道:“不管,灰灰以后便是攸宁的弟弟了。”
喻隐舟看着他,突然低声开口道:“太子,心情好一些了么?”
叶攸宁一愣,惊讶的看着喻隐舟,道:“君上……?”
喻隐舟道:“孤知道,今儿一早你又在长王子那处受了气,平日里你只会安慰旁人,从不会安慰自己,指定一个人在这里苦闷,是也不是?”
喻隐舟伸出手,揉了揉小灰灰的小脑袋,道:“这小狼崽,虽是狼心,却不是狗肺,你若从小养他,指不定还能解闷,也是好的。”
叶攸宁笑道:“多谢君上,君上为攸宁的事情费心,其实……攸宁无事。”
喻隐舟以前不觉得,他不知自己喜欢叶攸宁,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既然知晓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允许旁人欺负叶攸宁,更加不允许叶攸宁独自一个人伤心。
叶攸宁轻轻叹息了一口气,道:“倘或……倘或哥哥能有君上这般温柔,那该多好。”
温柔?
喻隐舟一愣,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自己温柔。
喻国国君的口碑,向来都是专制刚愎、杀伐武断、嗜血如麻、暴虐天常,无论是哪点子,都与温柔不沾边儿。
喻隐舟又是欢心,又是心酸,道:“怎么?有孤一个还不够么?太子也太过贪心了一些。”
叶攸宁摇摇头,道:“君上与哥哥,怎么能一样?”
喻隐舟道:“如何不一样?”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哥哥是亲人,君上是……是……”
喻隐舟听他迟疑,故意压低了声音,暧昧的道:“是甚么?”
叶攸宁憋了半天,道:“王叔?”
喻隐舟:“……”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喻隐舟差点子捶自己的心口,那憋闷的感觉又来了,愈发的心酸!
纠正道:“甚么王叔?太子可别忘了,孤现在是你的夫君。”
叶攸宁眨眼看着他,道:“那不是假的么?”
喻隐舟理直气壮的道:“假的,便不能是夫君了么?再者,如今天子昏迷,北狄虎视眈眈,诸侯群狼环伺,最是要紧的时刻,便算是假的,你我也要装得仿佛真的一般,太子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叶攸宁又眨了眨眼睛,嗓音柔软又顺从的道:“夫君。”
“嗷嗷!嗷呜!”小灰灰叫唤起来。
喻隐舟瞪眼道:“小畜生,你搭甚么腔,一边去。”
小灰灰:“嗷嗷嗷!”
昂首、挺胸、翘尾巴,不服气!
喻隐舟又道:“太子,再唤一声。”
叶攸宁简直有求必应,道:“夫君。”
“再唤一声。”
“夫君,夫君,夫君。”
喻隐舟从未如此舒爽过,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听到这柔软的嗓音,甜蜜的称呼,便像是吃了石蜜一般,甜滋滋的直倒牙。
叶攸宁唤过之后,轻轻抚摸着叶灰灰厚厚的毛,道:“君上有所不知,在来到这里之前……哥哥,就是攸宁的全部。”
来到这里之前,喻隐舟不知道,叶攸宁说的是自己在做恐怖游戏NPC的日子。
叶攸宁只是一堆数据,无论是他的美貌,还是他的温和,一切都只是一堆数据。在这些数据之中,叶攸宁只有一个亲人,那便是叶云霆。
叶云霆是烘托叶攸宁凄惨身世的背景板,从未真正的活过,叶攸宁也从未真正的见过他的哥哥,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叶攸宁见到了哥哥,那种喜悦难以言绘。
喻隐舟心中虽有疑问,但没有打断叶攸宁的说辞。
叶攸宁缓缓的道:“虽然很奢侈,但攸宁……真的很想要家人。”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道:“君上有家人么?也有哥哥么?”
喻隐舟笑了一声,很是无所谓的道:“自然,孤当然也有家人,又不是石头缝子里蹦出来的,至于哥哥嘛——孤的君父天生风流,掖庭颇丰,孤的兄弟姐妹数不胜数。”
叶攸宁感叹道:“真好,有这么多亲人。”
“有甚么好?”喻隐舟却反问。
“不好么?”叶攸宁迷茫的道。
喻隐舟的表情还是很淡漠,幽幽的道:“孤刚降生那会子,天现紫光,是大瑞之征兆,本该是好事,只可惜……那一年孤的君父还在壮年,唯恐孤的祥瑞会冲撞了他,于是将孤丢在腊月的寒潭之中,任由孤自生自灭……”
喻隐舟的母亲生产之时落下了病根儿,一直缠绵病榻,听到了小小的喻隐舟的呼救声,挣扎着病体,在腊月的天气里,不顾一些的跳下寒潭救人。
喻隐舟道:“孤被救上来了,孤的母亲被冻死了。”
叶攸宁惊讶的道:“君上……”
喻隐舟抬起手来,道:“无妨,都过去了……后来很多人传说,孤是灾星,命格太硬,会克死身边的亲近之人,母亲便是最好的榜样。君父将我丢到边邑去养,孤的幼年都在边邑,喝着风沙与西北风长大的……”
“再后来……”
喻隐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君父终于病死了,大哥要即位,他把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都叫进都城,摆了一场家宴,趁着宴席,将我们都囚禁在宫中,想要活活饿死我们……兄弟们为了活下去,亲手杀了最弱小的妹妹,大哥在门外听着惨叫,还在哈哈的大笑……”
叶攸宁抬起手来,搭在喻隐舟的肩膀上。
喻隐舟又道:“无妨,都过去了。”
仿佛只要说这么一句话,一切真的都会过去。
“宫中着火,”喻隐舟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把即将即位的大哥给烧死了,兄弟们也死的差不多,终于……轮到孤即位了,于是孤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喻国的……一国之君。”
“君上……”叶攸宁轻轻的道。
喻隐舟淡淡的道:“你害怕么?”
叶攸宁的面色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而是稍微用力,揽着喻隐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肩头上。
叶攸宁轻轻拍着喻隐舟的后背,仿佛在哄一个孩子道:“君上当时一定很害怕的,倘或攸宁早一些认识君上便好了。”
害怕?
喻隐舟从不知晓甚么是害怕。
叶攸宁轻声抚慰:“君上,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喻隐舟自己说过两遍,可不及叶攸宁这样一句。
喻隐舟靠在他的肩头,那么瘦弱的肩头,那么单薄的肩头,只要喻隐舟一用力,便可轻易掰碎的肩头,此时却令喻隐舟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喻隐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分明是孤来安慰叶攸宁的,怎么反过来,被叶攸宁安慰了呢?
“嗷呜嗷呜!!”
“嗷嗷!”
叶灰灰探出头来,挤在二人中间,还用小爪子推着喻隐舟。
“你这小崽子!”喻隐舟瞪眼。
喻隐舟离开营帐,让小灰灰陪着叶攸宁。
“君上!”师彦走过来,道:“太子的心情,好些了没有?”
喻隐舟点点头,道:“算是好一些了罢,不过……治标不治本。”
师彦叹气道:“那还能怎么办?除非让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可、可君上又不愿意。”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与方才瞪叶灰灰的眼神一模一样,道:“就你话多。”
师彦:“……”我又说错了?
喻隐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沙哑的道:“孤倒是有个法子,专门治嘴硬之人。”
师彦兴奋的道:“君上,是甚么法子?但凭君上吩咐!”
*
“不好了!不好了!!”
师彦大喊着冲入幕府营帐,道:“君上,大事不好!太子……太子被掳走了!”
“甚么?!”
今日是启程入雒师的时日,叶云霆一大早上便听到嘈杂的叫喊声,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道:“发生了何事?”
路过的寺人道:“回长王子的话,太子……太子好似被狄人劫走了!”
叶云霆面色一沉,顾不得腿脚,立刻冲向幕府大帐。
“喻公!”叶云霆冲进去,道:“太子被劫走了?此事当真?”
师彦正在禀报,道:“长王子,千真万确!狄人狡诈,趁着夜色劫走了太子,虎贲军如今都没有追到人,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嘭——
喻隐舟拍案道:“废物!孤养你们,是养了一群废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