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攸宁吩咐柳羡之去准备一些食材,例如菽豆,例如山药。
菽豆在大周,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吃食。
菽豆便是黄豆,在大周,贵胄们都吃白米,菽豆蒸成豆饭,都是给下等野民,或者牲口吃的。
柳羡之又道:“按照太子的吩咐,已经将菽豆处理,做成了太子想要的豆浆。”
菽豆直接蒸着吃,不是太散,就是太硬,散得没魂儿,吃起来面糊糊的,没滋没味儿,硬得咯牙,一般人又吃不动。
但菽豆有一个妙处,便是煮豆浆!
豆浆可是养生的好东西,很多奶制品不耐受,或者牛奶消化吸收不好的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喝豆浆。
自己打得豆浆醇香浑厚,入口顺滑而绵长,豆香攸远,不管是夏日的冰镇豆浆,还是冬日的温豆浆,都是极好的养生饮料。
叶攸宁倒了杯温热的豆浆,加入一些石蜜,搅拌之后端给叶云霆,道:“哥哥先饮一些豆浆,稍等片刻。”
叶攸宁将豆浆放在一边备用,把山药切成小块,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米放入锅中,开始煮粥。
叶云霆说了,公孙无疾吃不下饭,嘴里没味儿,不能吃太油腻的,太油腻的反胃作呕,但是如果太清淡了,口中清苦,也是食不下的。
于是叶攸宁便想到了这道美龄粥。
用豆浆、山药熬粥,豆浆养生,山药开胃,又有健脾的功效,口感清甜醇厚,不会腻口,更不油腻,绝不会反胃,又比清汤寡水的吃食要强得多。
奶白色,微微淡黄的粥水,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泡,淡淡的醇香蒸腾而起,并非那种霸道刺鼻的香气,但闻起来攸远绵长,整个膳房的膳夫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气,仔细闻闻这香味儿。
叶攸宁用小匕不断的搅拌着粥水,道:“这粥水还要再熬一会子,米浆软烂一些,也好消化。等一下子,再端一些咸口的吃食过去,便更是开胃了。”
叶云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宁宁的手艺,还是像以前一样好。”
叶攸宁诧异的看了一眼叶云霆。
若是放在之前,叶云霆是绝不会提“以前”的,毕竟在叶云霆看来,“以前”并非是真的以前,都是数据赋予的记忆。
而眼下,叶云霆竟然坦然接受了这些,不再纠结于“以前”。
“怎么了,宁宁?”叶云霆问。
叶攸宁摇摇头,笑起来道:“没事。”
他们守着粥水,时不时搅拌一下以免糊锅,膳夫长从旁边路过,马上便要到午膳时间,正是膳夫长过来巡视的时间,每一道菜色,都需要经过他的过目。
膳夫长给叶攸宁和叶云霆作礼之后,指着旁边一个小台子上散落的食材,道:“这些是谁负责?”
“是小臣!是小臣!”
一个膳夫走过来,磕头道:“今日圄犴的膳夫临时来不得,小臣兼并着圄犴的囚犯吃食,难免有些看管不过来,还请大人恕罪!”
“圄犴的吃食?”旁边一个膳夫惊讶的道:“不是早就叫人拿走了么?”
“小臣还没能下锅,怎么就拿走了?”
“千真万确啊,一刻钟前,有个牢卒进来,已然拿走了,哎呦!怕不是拿错了罢?”
膳食?牢卒?
叶攸宁眼眸一动,道:“哥哥,咱们得去圄犴看一看。”
叶云霆蹙起眉头,似乎也想到一处去了,点点头。
叶攸宁又道:“哥哥你去通知王叔,攸宁先赶过去看看。”
叶云霆叮嘱:“小心一些。”
*
圄犴。
“放饭了!”
一个牢卒手里捧着破烂的小豆。
“诶?”守门的牢卒道:“今儿个送饭的怎么如此眼生?老牛怎么没来?”
送饭的牢卒赔笑:“您有所不知,老牛病了,今日在家歇着,实在来不得,这才揪我过来帮忙。”
牢卒随便翻了翻饭菜,嫌弃的撇撇嘴,无非是豆饭浇汤,黏糊糊烂乎乎的一坨,看了也没有食欲。
“进去罢!”牢卒将大门打开,道:“直去直回,别惹事儿!”
“是是!”
送饭的牢卒一打叠答应,端着豆饭走进去。
白偃脖颈上架着枷锁,四肢绑着锁链,浑身是血,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闭目养神。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停靠在牢房的门口。
白偃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送饭的牢卒没有说话,掀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纹墨。
——白色的树枝。
白偃睁大眼睛,复又眯起眼睛,定定的看着那纹墨。
在白支国,只有贵胄才能纹墨,白色的树枝是他们的图腾,白偃虽然是白支国国君的义子,但也只是义子,不算是贵胄,他有一半中原的血统,经常会被白支国的贵胄嘲笑,因此他的身上,并没有纹墨。
咚!
送饭的牢卒将饭菜放在地上,居高临下幽幽的道:“将军,吃饭罢,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饿着肚子,是不是?”
白偃看向简陋的豆饭。
送饭的牢卒又道:“这是王上送给你的饭,天大的殊荣,吃了罢。”
白偃沙哑的笑起来,没说话,慢慢伸出手,跨过牢房的栅栏,将豆饭捧起来。
闻了闻,没有香味。
烂糟糟一坨。
白偃没有用筷箸,直接用手抓起,大口塞在嘴里,甚至不需要咀嚼,吞咽下肚。
嘭——!!
送饭的牢卒还没能笑出来,突然被人撞倒在地。
叶攸宁指挥着牢卒冲进来,道:“把他扣起来。”
“打开牢门!”
哐——
牢门被打开,叶攸宁冲进去,一句话没说,啪啪啪使劲拍着白偃的后背,想让他把嘴里的豆饭吐出来。
“咳——!!咳咳……”
白偃哈哈大笑,烂糟糟的豆饭泄漏下来,竟合着血水。
叶攸宁蹙眉,道:“乐镛!”
叶攸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在路上拽上了乐镛,乐镛冲进牢房,按在白偃的手腕脉搏之上,稍微沉思,立刻展开药囊,从里面掏出一只小瓶子。
扒开盖子,在白偃鼻息前晃了晃。
“咳——咳——呕……”
白偃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然后大声呕吐,心肝肺脾肾都要吐出来一般。
豆饭从白偃口中喷出,有人一把拉住叶攸宁,将他往后一带,避开那些喷溅而来的污秽。
是喻隐舟!
叶攸宁欣喜的看着喻隐舟,道:“王叔,你来了!”
喻隐舟嫌弃的看了一眼狂吐的白偃,将叶攸宁又往后拉了拉,道:“往后站。”
乐镛道:“多亏了太子与大王子发现的及时,豆饭中的毒药,虽然是剧毒,但不至于见血封喉,完全吐出便可。”
“咳……咳咳咳……”白偃还在咳嗽,一面咳嗽一面呕吐。
“为甚么不让我死!!”
“我甚么也不会说!”
“杀了我——杀了我——”
叶攸宁看着虚弱的白偃,道:“你可真是忠心呢,你的国君两次想要杀你,你都甘心受死?”
“你懂甚么!!你们从小锦衣玉食,你们懂甚么!”
“如果没有王上,我已经死了!我的命是王上给的,现在……他要收回去,我心甘情愿!!”
喻隐舟冷声道:“真是冥顽不灵,不识好歹。”
他拉住叶攸宁道:“这里太脏了,走。”
“且慢!”白偃突然开口。
“怎么?”喻隐舟嘲讽的道:“这么快便改变想法了?不为了你的国君,要死要活了?”
白偃慢慢抬起头来,唇角挑起一抹狰狞的笑容,沙哑的道:“太子,我的确是白支国的人,也的确骗了你……但是这些日子,你如此照顾我,还为我做饭,这个世上,除了王上之外,没有人再对我如此之好了,所以……我一些真心话,我想当面对你说……”
他的笑容扩大了,道:“我虽然骗过你很多,但有一句话是真的……白偃喜欢太子哥哥。”
喜欢……
太子哥哥?
嘎巴!
喻隐舟的骨节嘎巴作响。
白偃重复道:“有些话不说会后悔一辈子,我白偃,喜欢太子哥哥!”
嘎巴!!
又是喻隐舟的骨节在作响。
喻隐舟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甚至不等他听清楚白偃的话,一个纵身,用上了轻身功夫,直接越出圄犴。
“王叔?”
叶攸宁一脸迷茫,自己被喻隐舟公主抱着离开了圄犴。也没有受伤,为甚么要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