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封耸了耸肩膀,道:“你同学也许没那么可怜,不需要你正义的保护。”
说完,他走向门外,却见陆岁京跟了上来。
论辈分,祁封算是陆岁京的叔叔,可实际年龄并没有差那么大。
十八岁和三十五岁,少年和男人。
“有何贵干?”祁封问。
陆岁京道:“想打听件东西。”
祁封城府深沉气质阴郁,很多人心生畏惧,从而避之不及。
比如陆岁京同父异母的哥哥,拜年时愣是哭得死死抱住陆岳。
然而陆岁京丝毫不怯,反而散漫里透着痞气。
“我的时间不多,请长话短说。”祁封道。
“你等下要去做坏事么?我只是问问你的古龙水是哪个牌子,你却这么着急。”陆岁京道。
“我有位调香师朋友,单独配制了一瓶当做礼物。”祁封道,“你对这个有兴趣?还是说在哪里闻到过?”
他笑了声,补充:“在容念那里?”
陆岁京嗤笑:“你想象力好丰富啊。说到这个,倒是有同学好奇过。”
在沉稳安心的的古龙水香气里,他又说:“容念身上的味道怎么和我一样。叔叔,你觉得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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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容念埋下头,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警察道:“同学,要不要坐得离空调远一点?”
有个女人不安地坐在对面,连忙道:“坐到这边来吧?坐到妈……坐到我这边来。”
容念很礼貌地推拒了,气氛再度陷入紧绷。
看过陆岁京拒绝情书的场面后,容念走进教室没到半小时,就被一通电话急忙喊了过来。
有对夫妻千里迢迢来寻亲,从国外辗转到国内多方打听,而容念符合他们所说的线索。
被警方联系后,容念向老师请假,配合来做亲子鉴定。
此刻他们在等鉴定的机构给出判定,容念觉得无聊,打开手机有贺疏星的消息。
贺疏星:[书给你带回寝室了。]
容念:[谢谢贺哥,我看样子要晚点回来。]
贺疏星:[是当天出结果?]
容念:[对呀,估计还要一会,你熄灯先休息就好。]
贺疏星:[梁云复让我辅导英语,今晚可能不用睡。]
燕大有基础学科摸底考试,在开学后的第二周,梁云复试图突击一把。
刚才来法学院的时候没见到容念,于是他战战兢兢请求了贺疏星。
容念:[你以前不教人题目的,怎么答应他了?]
贺疏星:[他说我不教的话就去找师娘。]
容念:[?]
贺疏星:[他默认你是他老师,那陆岁京是……]
容念一听就头疼:[哪来的师娘拉扯他?让他少动歪心思,别给师父在外惹债,好好抱住贺老师大腿!]
贺疏星转而问:[你现在紧张吗?]
容念:[我做过至少七次鉴定,每次都说条件符合,每次都不是。]
他清楚,贺疏星一直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对待自己,只要自己示弱,于对方来说反而是一种牵制。
方悦秋不明白为什么亲儿子接近不了贺疏星,资助的孤儿却能和贺疏星走得很近,其实道理很简单。
容念确实弱小,但懂得如何利用这份一无所有。
容念:[被方阿姨带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不需要再期待父母了。]
贺疏星认为自己不该问这些:[抱歉。]
容念:[我没找到家,为什么你要道歉?没事的,我是这里的常客了,一点也不紧张。]
“小容,你是在读燕都大学?”女人打破了屋内寂静。
她的丈夫附和:“我高中就在燕大附中,离大学很近。记得你们有一片草地,春天会有小朋友去放风筝。”
容念回应:“嗯,是在燕大。”
“你头发很软,你看我的也是,我天生发质就是这样。”女人道。
她表现得非常欣喜,似乎因为这一共同点,彼此是母子的几率能更大一些。
类似的场景,容念已经面对过很多次。
很早前有男人一看到他,就哭着紧紧抱住他,说“让孩子受苦了”,还说“爸爸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多年”。
结果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男人当场崩溃,泣不成声地问为什么。
容念当时很害怕,甚至很愧疚,遗憾自己不是他的儿子。
事到如今,容念已经死过一次,见证了太多的意难平。
被迫分别的陆岁京,遭遇横祸的傅琢州,唯有一具皮囊,连皮囊下血液也要被抽走的自己……
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关于虚无缥缈的父母,他没力气寻找答案。
那句“不紧张”没在骗贺疏星,只是贺疏星大概会理解成他在逞强,而自己是真的没有情绪起伏。
晚上八点多,警察道:“结果出来了。”
夫妻俩忐忑地站了起来,看到报告单后难以接受,不约而同地说要再测一次。
女人道:“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不好意思,可他真的很像我们的小孩啊!”
丈夫与她互相搀扶,思绪混乱地说:“我们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趟值了,他肯定是我们的儿子。”
他们背景优渥,向来体面又理智,此时却语无伦次地否定一份权威结果。
时间不早了,警察开车送容念回学校,想到这对夫妻有多么痛彻心扉,感觉孩子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你乐不乐意听,我随便讲两句。”警察安慰,“你这么优秀,未来还很长,今天运气不行,但以后肯定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呢。”
说完,他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后座的少年神色很淡,相比夫妻的反应,平静得接近于冷血。
他听到祝福,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嘴唇。
容念朝警察道谢,之后让人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便利店停下。
“我想在那里买点东西,谢谢您送我回来。”他道。
这一天下来,容念食欲不太好,夫妻中午请他吃饭,他没怎么动筷子,晚上只吃了点面包。
容念此刻默默买了一桶泡面,便利店外面有个小院子,摆了几张桌椅用于客人堂食。
他就坐在角落里吃简陋的夜宵,然后接到了陆岁京的电话。
“听说有人开学第一天没去上课。”陆岁京道,“你们班长讲的,让我问问你怎么了。”
容念嘀咕:“班长怎么不自己问啊。”
陆岁京解释:“他怕自己嘴巴不够甜说错话。”
容念笑了下:“哦,所以意思是你够甜?”
这问题不是很好回答,说够的话显得轻浮,说不够便落在下风。
然而陆岁京道:“够不够当然用户说了算,你试试?”
话音落下,他又道:“你在吃泡面?”
容念抬起头左顾右盼,没有看到陆岁京,但对方长腿一迈推门走进了院子里。
这个时间点的便利店没什么生意,除了里面的收银员,只剩下他们两个。
陆岁京看清楚容念后顿了顿,没有直接坐到对面,站在桌边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
容念有些心不在焉,胡说八道:“泡面太辣了。”
说完,他才注意到自己买的是鲜虾鱼板面。
丁点红油都见不到。
与此同时,陆岁京的目光也落在了吃到一半的泡面上。
察觉到自己撒了个很劣质的谎并被对方识破,容念:“。”
他很少有这种露出破绽的时刻,但好像全被陆岁京撞上了。
陆岁京道:“也不是很会骗人嘛。”
容念抿起嘴,没有再吱声。
他不想说出失魂落魄的缘由,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浪费了一天最后一场空。
更不想被人看到,淡然的背后其实有极限,有些事情即便习惯了也不会完全没委屈。
连容念自己都搞不清楚,明明不在意的,明明看到鉴定结果连泪水都没掉一滴。
为什么快到学校了却想一个人躲起来?
为什么现在眼眶开始酸了?
他忍不住心跳加快,和无知的犯人等待处决一样,等待陆岁京刨根问底。
此时此刻只要陆岁京更近一步,就能撕开容念努力维系的假象。
可陆岁京没有。
英俊的男生朝他笑了下,道:“没关系,愿意被你骗。”
容念原先捧着泡面桶,指尖用力到泛白,闻言泄气般微微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