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 第3章

信息是方书玉发来的,方斐抬眼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放下手中的方巾,方斐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推到女孩面前,然后绕出操作区,走向角落的那张餐台。

“方斐,这什么意思?”女孩扬了扬手中便签纸。

方斐转身:“你不是问那个男的是谁吗,这是他的名字。”

女孩又看了一眼便签,喃喃自语:“姓狗?”

方斐在圆形的餐台前加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方书玉冷脸时也不见几分厉色,责难的话里带了些无奈:“方斐,你最近又闯了什么祸?”

方斐心里怨恨张旭尧无事生非,想白他一眼,又因为距离太近,没怎么敢:“也……没闯什么祸,爸你说的是哪件啊?”

张旭尧喝了一口咖啡,完全没有告密者的羞愧,齿间含着咖啡香,声音听在方斐耳中都是微苦的:“你的前前男友偷了人家的单反相机,让你去顶罪那次。”

哦,不是包的事,但这件更严重。

方斐轻“啧”一声,脚在盖着幔布的桌下缓缓移动,顶上张旭尧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有些讨好的意思,可还是没能堵住对方的嘴:“还好,你还知道些利害关系,没傻到在自己的档案里记上一笔案底。”

方斐快速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那个男孩后期诬陷你,还不是张老师为你摆平的。”方书玉伸手扳了一下方斐的肩膀,让他面对张旭尧,“还不谢谢张老师。”

四目相对,张旭尧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方斐心里骂了一句“告状狗”,面上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张老师,让您费心了。”

方书玉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课后辅导中心,见天和糟心的孩子打交道,他有心讨教,便问:“张老师,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翻起眼睑,张旭尧目光中都是诲人不倦的殷切:“做了做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每一个字方斐都听得懂,连起来却理解困难,他最近在学骂人,心里蹦出来一句“扯犊子呢”。

骂完,又觉得太粗俗,脸上微微一红。

那日,张旭尧一脚将前前男友踹进了月季花丛,皮鞋踩在他的半边脸上,用力向下一捻,让另外的那半边脸扎满了花梗上的尖刺。

张旭尧摘了烟,拇指弹了弹烟蒂,带着余温的烟灰扑簌簌地落在脚下人的眼睫上。

方斐还记得那天前前男友的哭嚎与求饶,以及张旭尧将带火的香烟扔进踩着的那束头发中的冷漠。

事后,方斐带着手套将压倒的月季花一株一株地扶起,张旭尧坐在花坛边玩扫雷,那是他唯一的娱乐项目,玩得很好,总能通关。

夕阳垂地,天角漾起霞光,温柔的光线从钢筋水泥的楼体后挣扎出来,落在娇艳的月季花上。

“压断了一枝。”方斐坐在张旭尧身边,用手指碰了碰花瓣。阳光斜照,将那枝花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张旭尧的裤子上,又慢慢攀上了他的衬衫,印在心口。

好像将花送给了张旭尧一样,方斐想。

地雷被一颗一颗找到,方斐又坐近一点,他看着张旭尧的手机屏幕,在游戏最紧要关头的时候使坏,将折断的鲜花送到男人面前:“送你,谢谢。”

雷没炸,那支花也举了半天,张旭尧翻了支烟衔进嘴里,才接过花随意敷衍了句“以后别惹事”,他低头重新扫雷,夹着烟掐着花,手指不算灵活,最终还是炸了。

方书玉在桌子上敲了敲,唤回走神的方斐:“以后别惹事,去工作吧。”

方斐暗自翻了个白眼,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差,这恋爱你们不谈谁谈?

他临走时建议:“谈情说爱,别再提我。”

十几分钟后,张旭尧率先离开,结账后只在吧台上轻拍了两下,算是与方斐告了别。

方斐曾经照猫画虎的学过,逼没装成,反倒闹得不伦不类,有些尴尬。

方书玉离开时还没忘自己那束菊花,接过方斐递来的花,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也出现了为人父亲的沧桑:“方斐,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要做这些出格的事情,不管是叛逆还是猎奇,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安全、快乐。”

方斐的目光落在菊花上,轻声道:“我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我现在……挺快乐的。”

方书玉一时无言,勉强调整了表情,说道:“张老师搬了新家,你有空过去帮忙搭搭手。”

刚刚重拾高贵灵魂的方斐拒绝:“我不去。”

“人家帮我们这么多。”

“爸,你可以去。”

方书玉笑着说:“我那个补习班有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过去,小斐……”

方斐不慌不忙地截断亲爹的话,指了一下吧台中的女同事:“爸,她看上你了,想做我后妈。”

方书玉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随即涌起红霞,他拢紧菊花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有空回家吃饭。”

咖啡厅的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方斐叫住了门外方书玉,从窄窄的门缝中,他问:“你和张老师算是真的谈上了?”

方书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室内女孩儿的目光,想了一会儿才回:“算吧,约了下周看电影。”

“挺好。”方斐提高唇角,笑着说,“那你就离某些人远点吧。”

送走方书玉,方斐才有空看装在口袋里震动了两次的手机。

信息是张旭尧发来的:每日计息五元。

第二条:一周一结。

方斐轻声叹气,切换到方书玉的界面,发信息问:爸,我也想买些打折的菊花。

作者有话说:

铁子们求点海星,谢谢谢谢谢谢........

第4章 一家人明算账

老花托特包背在方斐的肩上,那个被香烟烫出的烟洞上别着港冀大学的校徽,包挺大,没什么可装的,方斐绕路去买了束菊花放在了包里。

站在张旭尧新房的门厅中,他听正在批改试卷的男人问:“这回我怎么招你了?又想向遗像告别?”放下笔,张旭尧转头看着方斐,“还用什么照片?我不就在这儿吗,可以直接放我面前。”

方斐那点脾气一路上都散尽了,他努力想给自己烧两把火,可那点星星之火终究是没有燎原。

从包里捧出花束,他从张旭尧身边路过,顺手将桌子上凌乱放着的笔收进了笔筒:“现在是秋季,菊花开得正好,明艳漂亮,放在家里也好看。”

从一堆物件中翻出花瓶,方斐插好花,撸起袖子,和张旭尧好声好气地打起商量:“你也知道我工作挺认真的,能不能加点时薪?”

这话他在门外练习了好几遍,如今说得还算顺溜。

张旭尧伸手去摸烟,不知想到什么中途又收了回来,拿起笔他继续批改试卷,头都不抬地说:“我要是你的话,一个小时的工作量就分两个小时来干,两个小时分四个小时,保不齐还能蹭顿饭。”

方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起塑胶手套戴在手上,出声反驳:“钱可以少赚,但人品不能差了,张旭尧,这是原来你自己在课堂上说的。”

屋子静默了片刻,张旭尧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去摸了烟,将香烟衔在嘴中,给正在批的那张试卷扣了两分卷面分。

字太难看了。

他没点烟只是衔着,边判卷子边说:“你那包再贵也不用一直背着吧,还是你用它提醒我一天五元的计息?”

这包方斐日日夜夜背了一周,硬是将它看好看了,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听不得别人对它说半个不字儿。

可“狗东西”三个字方斐已经骂烦了,左右这几个字出不了自己肚子,骂和不骂也没什么区别。

将包选了个妥帖的地方放下,他开始整理物品,张旭尧在新发镇的高中任教,他原来租住的地方离学校近,早上出门买个杯豆浆,没喝两口就进了校园,一般形容这样的距离,多用“屁大个功夫”。

新发镇距市区二十多公里,路程不算很远,城区内行车需要四十分钟。可仅仅这四十分钟,车窗外的景象就从陈旧落后一点一点演变成楼宇纵横、摩登时尚,似乎四十分钟外的阳光都更加明媚一些。

张旭尧前阵子在市区买下了现在的公寓,地段不错,闹中取静,除了价格不菲和不能屁大个功夫就到学校,其余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房子面积不小,张旭尧的东西却不多,方斐做事有条理,先安置整体,在落实细节。

“我来帮你。”张旭尧放下笔,走到一些需要移动的物件前:“你说放哪,我搬过去。”

方斐动作一迟,问:“你帮忙需要从我时薪里扣钱吗?”

张旭尧低头将衔着的烟点了,吐出一口烟雾后,他在方斐他头上撸狗似的撸了一把:“说你没长心眼儿吧,你的小心思能将你的破包装满,说你长了吧,你那包还漏。”

方斐听了这话微微皱眉,挺有胆识地向张旭尧靠近了一步,用三月里春光一样的声音发脾气:“不许说我包的坏话。”

张旭尧笑着“草”了一声:“干活。”

方斐指挥,张旭尧执行,两个人忙了大半天,屋子里才初具雏形。

他们错过了午饭的时间,又累得不想外出吃饭,张旭尧叫火锅来吃,下单前被方斐礼貌地叫停:“张老师,我如果不吃,这餐钱的一半可不可以用作抵账?”

“饭我请你吃,账不能乱。”

“那再加一份鱼丸。”

露台上支了张小桌,桌上火锅翻涌着浓香,鱼丸在汤汁中浮浮沉沉,从窗子涌进来的秋风将蒸腾的热气一吹,就是一幅人间烟火。

张旭尧在锅里随意加了一筷子,吃到嘴里发现有块姜片,刚想吐出来,方斐就托着餐巾纸送到了他的唇下。

露台阳光充足,落在他的手上,指尖儿几乎白得透明,张旭尧的目光从白皙的腕子看到圆润的指甲,然后将嘴里的姜片吐在了纸巾上。

方斐将纸巾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筷子。

“你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张旭尧单手开了罐啤酒,“不觉得累吗?”

“还好,习惯了。”方斐又用纸巾在啤酒的拉环处擦了半圈,重新送回了张旭尧手中。

男人仰头喝了口啤酒,苦淡的小麦香随着喉结的滑动涌出来,散在了狭小的空间内:“习惯之前呢?你是什么样子的?”

男人状似闲聊,并不走心,不算强烈的问题好像就是下酒的辅菜。

方斐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类似的问题没人问过他,张旭尧是第一个。

他表情纠结了一下:“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这个习惯形成得太早了。”方斐轻轻地笑,“早到我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

“小时候我爸带着我生活特别不容易,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是里面最听话的孩子,对孤儿院外的世界和真实的社会没什么太多的了解,因为太单纯,十八岁就被我妈灌醉拉上了床,第二天我妈还反咬我爸一口是他耍流氓。”

方斐也开了罐啤酒,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我妈当时二十四岁,富家千金,叛逆风流,因为不想去联姻,就拿好拿捏的我爸做了挡箭牌,她把满心都是负罪感的我爸扔进了她的家族,然后不管不顾,自己在外面依旧风流快活,我爸却在那座牢笼里受尽了白眼与欺负。”

火锅内的汤汁翻涌得厉害,方斐调低了温度:“后来我妈怀了我,她的体质不适合流产才把我生了下来,生下来做了DNA才知道我是我爸的种,据说当时我妈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她和我爸只有那一次,却有了我。”

“我三岁之前都是我爸照顾的,他在那座牢笼里是佣人也是带孩子的工具,活得没有一点自尊与自由,我爸能一直坚持下来,就是因为心里的负罪感与对我的责任心。”方斐脸上浮现出与他相貌不符的讥讽笑容,“道德感太强的人总是生活得很苦,那些所谓的道德就像枷锁一样,将人困在了不幸里。”

“后来我爸意外得知了多年前的那晚是我妈故意设计的,可他还是没有离开,因为我。那个家里好像除了他,再也没有人喜欢我。”方斐帮张旭尧正了一下饭前硬套在他身上的塑料围裙,接着说,“直到我妈一次酒后醉醺醺地想再次将我爸拉上床,我爸才彻底爆发了。”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妈千里迢迢跑来看我,喝醉了酒她和我说,我爸那个软柿子也是有脾气的,当年任她怎样威胁利诱都拉不上床,后来又被强硬逼着喝了半瓶酒,我爸彻底崩溃了。”

方斐的手指摩挲着易拉罐上微微凸起的花纹,轻声说:“我妈说他那次看到了一个人最绝望的样子,她说原来绝望的人是透明的,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以消失。”

“后来我妈终于找回了点良心,放我爸走了,但前提是他不能带走我,我真的很庆幸我爸那次选择了离开。”

方斐将手中的易拉罐在张旭尧的啤酒上一磕,笑着说:“我九岁的时候,我妈没躲过被迫联姻的命运,我也被扫地出门,送到了我爸身边。我爸学历不高,又没什么专长,生活得很辛苦,但把我照顾得很好。那时的我早就学会看人眼色行事,到了我爸身边我又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我尽量做好每一件事,讨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希望能让他生活的顺利一些,而那些看似讨好的事情做着做着可能就习惯了,再加上我本身有些……强迫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方斐神色中没什么凄苦与无奈,和着酒香的声音有点软,听起来像撒娇:“我有时候也很烦我自己这样,尤其是下意识去帮不喜欢的人的时候。”

张旭尧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被自己小弟劫持,因为嫌弃劫持地点脏乱而主动打扫卫生,后来又来帮自己这个堂口大哥整理衣服翻了袖口的男孩儿。

但是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有趣。

他收回思绪,看向方斐:“不喜欢的人?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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