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幢漂亮的房子,只剩下闻凇意和那个女人。
闻凇意对周围人来来去去,已经习惯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盯着双手看,明明是一双白净的手,闻凇意却只看见了鲜艳的红。
刺眼、肮脏、浑浊。
怔怔的。
下一秒,闻凇意的脸被打偏,白皙的侧脸浮现巴掌印,他清醒过来似的,毫无神采地看向女人。
女人尖锐刻薄的声音,承载着浓郁的怨恨:“小畜生,从今天起最好给我滚得远远的,离开这里,你别想勾引我的阿临。闻拂雪就是个低贱的Beta,你也是,我告诉你,你那个爸爸,进了最臭名昭著的监狱,他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这回,可有他好受的了。”
“在这个社会,Alpha的权益不容挑衅,闻拂雪竟然动手杀了他的Alpha丈夫,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以抵消他的罪行。你爸爸被判了无期徒刑,在里面他能享受很多男人的疼爱,真是活该啊,你们都是活该,你父亲会阴魂不散缠着你们,让你们这辈子不得安宁。”
“哪所监狱?”他只有在听到关于闻拂雪的消息,才有反应。
闻凇意不过十五岁,但他熟知律法。
法律对家暴,无限宽容。
但在维护Alpha和Omega的权益上,却是严防死守。
不管谁对谁错,夺走Alpha的生命,就是死刑。
女人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她凑到闻凇意面前,赤红着眼睛看他,怨恨在里面挣扎:“小畜生,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会不会害怕。我看你一眼都嫌脏呢,你说我的丈夫怎么就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小畜生,你真的该死。
小畜生,你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
酸胀的感觉刺激着眼眶,闻凇意忍不住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他不害怕。
那个男人明明不会水,却义无反顾跳下水,就下了濒临死亡的他。
爸爸说过,如果有人肯用自己的命换另一个人的命,那这个人死后,一定也舍不得吓到曾用命保护的人。
闻凇意的印象里,对大伯的记忆很奇怪,有时候,觉得他才是自己的父亲。
大伯对他好的没边,宠的没边,但又无力改变什么,闻凇意从他脸上看到的是,微笑、无奈、隐忍还有痛苦。
……
有人敲门,闻凇意坐了起来:“谁?”
嗓音有些涩。
管家站门口说:“小闻,少爷在楼下等你。”
闻凇意抓了抓被子,说:“好,马上来。”
管家离去的脚步声走远,闻凇意先去浴室洗了把脸,似乎藏污纳垢似的,将那些肮脏不堪的回忆重新封存起来。
......
医院。
闻凇意坐在诊间门口等。
五分钟后,裴渡就拄着拐杖出来了,把一张单子递给了闻凇意。
闻凇意扫了一眼,就只有一长串的注意事项。
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不许这样,不许那样。
总之,就是不许。
闻凇意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
医院逛了一圈,两人又回到了别墅。
大少爷一路上哈欠连天,一回家,就赶紧补眠去了。
等他一觉睡到大下午,饿着肚子起床,拄拐从楼上下来,就看见闻凇意人窝在沙发里,咬着笔,眉头皱着,不用看,裴渡也能猜到他又在死磕。
这人,怎么就喜欢给自己难题呢。
裴渡动静并不小,抵达一楼的时候,拐杖与地板磕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闻凇意许是太投入,并没有发现。
管家并没有询问他想吃什么,而是转身走进开放式厨房,对厨师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便忙自己的去了。
裴渡很满意,也不知道慕浓臻是在哪里找的。
他站在闻凇意身后站了一会儿,脑海里列出公式,计算出步骤,俯身抽走闻凇意的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演算,一步一步,简洁明了,答案后面还缀了一个小黑点。
这是裴渡的习惯,习惯性写完答案,停顿一下。
大少爷恢复了拽酷拽酷的欠样,对上闻凇意投来的目光,稍稍得意:“这道题答案很简单,这也能难住你”
闻凇意收回目光,无视了他摇尾巴的得意:“只是对你来说很简单,对于我们这类努力型的人来说,这道题很难。”
就像块难啃的骨头,很难啃,又必须硬啃。
他不知道裴渡是怎么轻而易举做出来的。
这人,明明还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闻凇意苦恼地咬着唇瓣,一边纠结,一边死磕下一题。
管家已经备好了裴渡的午餐,过来喊人时,还贴心地端了一小盘精致的各色水果到茶几上,叮嘱闻凇意别忘了吃。
裴渡捏着叉子,叉了块红通通的西瓜塞进嘴巴,管家礼貌地提醒:“少爷,这是小闻的,您不可未经允许,擅自食用。”
裴渡老老实实放回去,咕哝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敢了。小闻同学,对不起。”他拐到餐桌,掏出手机下饭。
闻凇意笔尖一顿,心脏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他看向管家,管家朝他微微一笑,目光温和。
“未经允许......”闻凇意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他深吸口气,还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裴渡的,他没必要向我道歉。”
“这里的一切是少爷的没错,但少爷也要讲道理的,这是给你的东西,少爷也有他的一份,自然没理由抢你的,所以,他道歉,也是应该的。”
客厅与餐厅之间,毫无遮挡物。
但闻凇意问的声音过于小,管家亦是温声回复,裴渡并没有听到这一出对话。
“可是......”闻凇意被为难住了,他说,“所以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是不能拒收的吗?”
管家挑了挑眉,眼里是对一切的了然:“自然,长辈是喜欢这个晚辈,才会送出见面礼,不管昂贵与否,都是长辈的心意,晚辈虚心接受就好,不必有过多的忧虑和牵怀。”
闻凇意低头思考,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白纸黑字的卷子上,不再说话。
管家驻足了一会儿,把目光放在了落地窗外的世界。
少年不懂俗世虚礼,却又比任何人都懂。
不世故、不虚荣、不贪心,却又过于自卑。
......
时间彷如脱离枝头的绿叶,落地后,一点点一点点地泛黄。
快得一刻不停歇地追寻地球转动的轨迹。
因为裴渡腿伤的缘故,他和闻凇意完美地错过了国庆这个假期,沈郁他们三个上天入地下海,每日在群里分享新鲜、刺激的事。
而闻凇意只能陪着裴渡,窝在别墅里,白天做卷子,晚上看电影。
没错,裴渡的那份国庆大礼包作业,也让闻凇意包了。
闻凇意一式两份地做,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当每次,闻凇意把语文卷子前面部分填完,把作文扔给裴渡自己来,看他黑脸,又会爽一些。
七天的朝夕相处,比以往的两个月还要亲密。
只是裴渡没有意识到,闻凇意也没意识到。
裴渡卧室的沙发,已经成为了闻凇意第二张床。
国庆第七天,是假期的结束,也是裴渡拆石膏的日子。
成川医院派来的医生九点准时来到西皎别墅,同行的还有两位护士。
闻凇意就抱着手臂,倚在门口,看着医生拿着拆石膏的工具,对着裴渡的腿敲敲打打,将石膏拆下,仔细地检查他的腿愈合情况,确认骨头已经完全愈合,医生又让裴渡走几圈试试。
周围站着的人几乎围着裴渡,裴渡站起来,第一时间,便是朝着闻凇意走去。
闻凇意清亮黝黑的瞳孔,倒映着裴渡越来越靠近的身影。
他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呼吸也呈现一两分的急促。
闻凇意从未有和谁这么紧密相处过,这不得不令他心头产生了微妙的紧迫感和厌恶感。
他不希望裴渡朝他走来,并不希望。
……
裴渡走近闻凇意,也很紧张。
一紧张,就容易出错。
他半个月没使唤的腿,笨拙且僵直,在距离闻凇意很近的距离,一个踉跄,令他往前扑,闻凇意想躲避,但双手违背本能,去扶住了裴渡。
裴渡揽住他脖子,朝他笑,矢车菊蓝眸满是盈盈笑意:“我总算不用单脚蹦了。”
他抱住闻凇意的姿势,与那晚哀求闻凇意别走时的姿势,如出一辙。
闻凇意想推开他,但又怕他再次摔倒,于是没动,只干哑地回应了四个字:“嗯,恭喜你。”
医生见裴少爷搂着人不撒手,一副只长了恋爱脑的样,只好对管家详细说了些注意事项。
护士将留有签名的石膏,一一完整清理出来,整齐叠放好。
上面不仅有沈郁他们三个人的签名,还有闻凇意被他们逼着规规矩矩写下的:【裴渡,祝你早日康复!】
医生做了最后总结说:“药还要继续吃,虽然Alpha的恢复能力一流,药物和医疗手段不过是替他们增加恢复速度,但早吃早痊愈。”
闻凇意的目光,落在了石膏上。
心说,Alpha的恢复能力一向是顶尖的,但Beta却哪方面都很差。
就像他爸爸,在他读三年级的时候,住了三个月的院。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闻拂雪住得最久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