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流浪汉就这么倒在水坑里,脏兮兮的手捂着下面,嘴里发出难听的声音。
席冲在旁边找了个板砖,俯身砸在流浪汉脑袋旁边,碎渣溅在流浪汉脸上,他用土话骂了句脏话,沉声说:“以后离老子远点。”
桥洞底下聚集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没人管闲事,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
流浪汉呻吟半天也没一个人问他怎么样,席冲冷着脸躺回去,把旁边拆开的纸箱拉到身上,就当盖被子了。
他凑合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刚睁眼就又去了派出所。
这次还是毫无收获。
席冲蹲在门口,直到把派出所门口所有的野草都扒光才拍拍手站起来。
他在马路上游荡,街边有遛狗的人也有背包的上班族,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城里很少有流浪汉这么大喇喇走在马路上,大多都在商业街装残乞讨,要不就找个阴暗角落缩着,像他这样手脚齐全一身邋遢的少见。
席冲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在家里他就被当野狗一样养,每天扔点吃的能活就行,小学毕业也不让他继续读书,县里来人检查就让他去学校里装模作样,人一走立刻叫到地里继续干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救他妈出来,他文化低,小时候不懂什么是家暴,直到现在也懵懵懂懂,但总知道他妈是被关着的,天天挨席江林打。
席冲长了腿,挨打可以跑,但他妈跑不了。
中午为了省钱,他没买饭,去巷子里翻饭店后厨扔出来的垃圾。
翻了半天,没什么能吃的,全是一些烂叶子。
席冲换了条街,却又发现了个派出所。
比早上去的那个还要大一些,门口很气派,停了很多辆警车。
席冲以为城里跟县里一样,就一个派出所,没想到这里有两个。
他立马走过去,刚进门就被一位女警察拦住。
“哎,小孩,你干什么的?”
席冲眼睛很大,黑漆漆的,长得随他妈:“我妈被家暴了。”
“家暴?”女警本来一副急匆匆要出门的样子,要不是碰到席冲直愣愣冲进来,现在已经走了,但听到家暴还是顿住脚步。
她扭头冲旁边人交代了几句,然后让席冲坐过去,问他具体情况。
席冲一字一句说了,因为知道自己有口音,怕女警听不懂,尽量说得很慢。
“她还是被拐卖过去的?”
“嗯。”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告诉我的。”
“她叫什么名字?”
“高昔青。”
离家前,女人把这三个字写在了席冲手心里。
她清醒的时间很少,说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在这里生活不需要名字,一开始别人喊她席家媳妇,后来生了席冲,就喊她席冲妈,没一个人问过她的名字。
席冲认字,记住了这三个字。
女警让席冲稍等,上楼让同事帮忙查这个名字,看有没有报失踪的。
这个时候人口失踪档案还没有上线,公安系统也没有全国联网,只能在档案里找,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高昔青都记不得自己老家在哪里,就算家里人报案了,他们也很难能查到。
最后自然是没有结果,但女警却对席冲自己会和当地的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
席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但要等两天,等我手上案子结了。如果真的是拐卖,肯定要把人救出来的。但要不是拐卖只是家暴,警察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联系当地妇联,让她们上门劝解。”
这时候不仅人口失踪档案没有上线,反家庭暴力法也没有实施。家暴能怎么管?挨几下打的事,谁从小不挨打。
女警一头利落短发,说这句话时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也无奈地皱起眉。
席冲把家里地址告诉了她,说自己可以带她去。
女警听说他是跑出来的,说他回去更添乱,在这里等着就行。
说完又问他怎么想到来市里报警的,这边有亲戚?
席冲板着脸,站起来冲女警鞠了个躬。
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女警是唯一一个信他话的人。
从派出所出来时,席冲心里轻松了些,有种事情即将结束的感觉。
他想自己得攒钱,等救出高昔青,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桥洞下面。高昔青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一年当中有半年都在咳嗽。
他可以卖力气,他们村里有不少出去打工的,他也可以打工挣钱。
席冲心里激动,不断谋划着之后的事,没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看到眼前所小学。
正好是放学的时间,席冲没怎么费劲就看到了昨天挨打的小孩,背着书包低头走在人群最后面。
小孩个头矮,比周围同学都要矮一点,走在最末端可能希望有隐身的作用。但没什么用,刚走出校门口就有人喊了他一声,小孩抬起头,不知看到什么,表情一变就撒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昨天那几个小混混已经等了很久,嘴中骂骂咧咧,立刻跟着跑上去。
席冲看小孩跑步的姿势就知道他肯定会被追上,小腿短是硬伤,倒腾得再快也比不上别人比他腿长。
但这跟他无关,他找了条人多的路拐过去。
因为打定主意要攒钱,席冲不想再动钱,自然也不能买饭了。
他找了条全是饭店的后街,挨个翻垃圾桶,如果运气好能翻出比半块馒头更填饱肚子的食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翻出一盒没有吃过的盒饭,席冲刚拿到手上,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抢了过去。
他没有防备,愣了一下才扭头看向已经跑出两步的流浪汉,此时对方已经迫不及待蹲在地上打开盒饭,直接用手抓起塞进嘴里。
被女警叫住的时候,席冲正捏着流浪汉的脸,让他把刚刚吃的饭吐出来。
听到巷子口的声音,他手下动作顿了下,起身回头的功夫那流浪汉已经赶紧拿着盒饭跑了。
“是你吧,席冲?”
女警站的地方背光,晚霞在她身后亮起,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但席冲只听声音就能认出她。
“你在这干什么呢?”女警又问。
席冲忽然感觉到不好意思,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情绪,手往后躲了下,即便手里什么都没有。
女警朝他走近了两步,皱眉看他身上因翻垃圾而染上的各种污渍,过了几秒说:“我请你吃面,走。”
席冲还在发愣,女警已经转身走出去,看他没跟上,回头喊他:“过来啊。”
来不及思考,席冲双腿先行动起来,缓步跟了上去。
女警就住在旁边的五层居民楼,进了屋子后,她让席冲先去洗澡。
“你太臭了,”女警回房间找了身衣服,“我这没男孩的衣服,但我的衣服你也应该也能穿。”
席冲鼻子动了动,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
他以前没觉得这股味道有什么,但现在踏进陌生的地方,让他觉得自己确实太臭了。
女警住的是单位分的房子,不算大,但一个人住也够了。
席冲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像误闯进来的入侵者,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想自己比桥洞下的流浪汉还臭。
“别愣着啊,快去洗澡。”女警推了把席冲,告诉他浴室里怎么开水,左边热水右边冷水,又拿了条毛巾给他,然后关门出去了。
席冲没洗过这种澡,从小他都是拿个盆站在院子里往身上随便冲冲就算洗干净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花洒。
开水的时候他被喷出来的水吓了一跳,光着身子往旁边跳了一下,试探地伸手碰了碰水,是凉的。
他也没调,就这么用凉水把身上冲了个遍。
等席冲穿上女警给他拿的半袖短裤出来时,房子里已经弥漫出香味。
女警端着两碗面出来,喊他吃饭。
席冲不太自然地坐在下,低头看碗里的面还在冒热气。
女警没问他为什么翻垃圾,也没问他为什么和流浪汉打架,只让他趁热吃。
就是一碗普通的鸡蛋青菜面,但女警给他卧了两个鸡蛋。
藏在碗底,吃到最后席冲才发现。
第0003章
晚上女警让席冲睡在沙发上,给他拿了条毯子。
席冲没在这么软的东西上睡过觉,怎么躺都难受,最后索性躺在瓷砖地板上才觉得好一点。
他在迷糊中睡着,等天还没亮就醒来,把毛毯叠好放在沙发上,悄声离开了。
心里有了底,席冲想找个地方打工,但接连跑了几个工地,人家一看他连16岁都没有,连连摆手让他离开。
他不死心,去小饭馆说自己只要一半的工钱,但老板只看了他一眼就说不行。
一天下来白忙活,席冲蹲在马路边觉得肚子很饿。
他不想去翻垃圾,因为这样会弄脏身上的衣服。昨天洗完澡女警就把他之前的衣服扔了,说反正洗也洗不出来,都腌入味了。
女警的衣服是旧款的短袖短裤,很柔软贴身,是他穿过最好的衣服。
席冲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心里一片茫然。
他没有城里生活的经验,不清楚这里的规则。但在家里,只要有力气就行,有力气就是王道,就能挣钱。
周围突然很吵闹,席冲不甚在意地看过去,突然乐了下。
城里这么大,连派出所都有两个,但却连续三天让他碰到挨打的小孩。
这小孩混得也忒惨了。
小孩这次还没被抓到,一张小脸跑得苍白,黑色短发凌乱拂过额头,嘴巴用力鼓起来,手紧紧攥着书包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