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已然是寒风瑟瑟了。
今夜就是平安夜,但高专里却没有以往会有的学生和老师的说笑声,空旷的学校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冷风卷起树叶的声音,阴沉沉的灰白色笼罩着整片天空,抬眼眺望,灰黑色的云层带着寒风逼近。
源雉泉拉上窗,然而依然能从窗户的缝隙之中飘出一阵阵类似于呜咽轻泣的风声。
“今天的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关上窗户,源雉泉转身看向身后的四人轻笑道,“明天说不定我们可以打雪仗。”
打雪仗是件有趣的事情,但是说实话这个教室里除了源雉泉好像也没人有这样的心情了,所以在他说完后回答他的只有胖达拖着腮帮子发出的一阵忧愁的叹息声。
“也不知道现在京都和新宿那里怎么样了。”虽然外表粗犷是一只敦厚的熊猫,但是胖达有些时候心思也很细腻,“哪有心情考虑明天能不能打雪仗?”
“鲑鱼。”狗卷棘肯定地点点头。
事实上,教室里的大家都知道源雉泉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让所有人能轻松一下,但是想到东京新宿那里自己的老师朋友将要面对的成百上千的咒灵,就算想要轻松起来也难了。
脸色最凝重的是乙骨忧太,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原本挺直脊背略弯,眼下是青色的黑眼圈,微长的黑发蔫搭搭的垂下来,一看就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自从那天夏油杰来了一趟学校发下战帖后,他就一直是这样思虑颇深的模样了。
“都这样的表情做什么。”禅院真希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女生。”
禅院真希受不了现在凝重的气氛,她虽然是女孩子,性格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要男人的多,不过想想禅院家那群烂糟糟的人和烂糟糟的事情,她有这样的性格反而是一件好事。没人能保护她,她只能选择自己保护自己。至少源雉泉非常欣赏真希,他觉得真希是他所见过的女性中非常独特的一种,那是在燃烧生命一般的破釜沉舟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只是担心校长和五条老师嘛。”
虽然身躯比真希壮硕了好几圈,但是在真希面前胖达的气势总是矮了几分,他两个胖乎乎的爪子捧在胸前,粗重雄浑的声音越来越低。
能说真希不担心校长和五条悟吗?当然不,只不过比起担心远在新宿的两个人,她更信任夜蛾正道和五条悟的实力。
若是五条悟都没法解决,那整个咒术界也挑不出能解决京都和新宿困局的人了。
有人开头说话,接下来聊天也顺理成章,乙骨忧太一直很介意那天夏油杰对真希的鄙夷€€€€或许那种眼神应该用嫌恶更合适€€€€他是个好孩子,朋友不多,掰着指头数也只有在高专认识的几个,所以自然很在意自己真实的朋友,正因如此,在夏油杰热情地向他自我介绍试图拉他入伙的时候他才会坚决地拒绝。
他珍视他的朋友,所以绝不会和不尊重自己朋友的人交好€€€€尽管那个人看起来对他十分友好。
乙骨忧太的欲言又止被真希很好的看在眼里,她性格更像男孩子,但是同样有女孩子细腻的一面,乙骨忧太并没有问出口,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地说了。
她表现的一点也不在意禅院家的模样,不管是唯唯诺诺的母亲还是自负傲慢的父亲看起来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可是在禅院那样以咒力为尊弱肉强食的家族里长大,又怎么可能一点阴霾也没有留下呢?
她只是在努力去摆脱过去的阴影,这么多年来不管多么拼命努力暗示自己,事实上夜深人静,真希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的月亮的时候,过去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还是追上了她。
没有咒力的人是不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有咒力的人?
她这样怀疑过,然后再一次坚定自己的想法,这绝不对,禅院家越是打压她,越是瞧不起她,越是使尽手段阻拦她提升自己的咒术师等级,就越证明真希的想法是对的。
她这个人从小就骨头硬,禅院家看不起她,真希越是要让禅院家看到她的时候坐立难安。
真希说自己的事情的时候神色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小说里的故事,可故事的主人公是她,除了她本人没人知道那要耗费多么大的心力,可现在都过去了,小时候她还会不甘愤恨,现在却已经能坦然接受。
乙骨忧太笑了起来,是很可爱腼腆的笑,和他这个人一样,他说:“我真佩服真希同学,希望以后我也能变得像真希同学一样坦率坚强。”
如果这句话让禅院家的人说只会觉得是嘲讽,但是由乙骨忧太来说,只会让人觉得舒服。
真希忽然安静下来,粗神经的乙骨忧太大约是没有发现面前扎着单马尾的女孩脸上浮现的淡粉的。
气氛活跃起来,胖达和狗卷棘一起声援起真希要帮她打倒禅院家,然后被真希羞恼地说:“这种事情必须让我一个人做才有意义!”
屋外的风似乎和缓了下来,呜咽的风声低了许多,安静的高专里只有这间教室亮着温暖的橘色的光。
然后黑色的帐转眼间笼罩了整座高专。
*
五条悟或许是咒术界公认的最可恶的家伙了,当然不止是因为他恶劣的性格,更多的或许是因为他过于妖孽的天赋。要知道,当一个行业有一位过于耀眼的足够把同时期所有人的光芒掩盖的人出现,那往往代表着其他同时期的人都要在他的光芒下苟延残喘。
他太出色,反而掩盖了其他同样优秀却不如他的咒术师,夏油杰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经过了这么多年,夏油杰的实力也早已经成长到深不可测的地步,但是他还是要承认自己依然不如五条悟。所以用调虎离山的计策把五条悟引到别的地方自己来到高专针对一些还弱小的小咒术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羞耻,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为了未来的大计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当留在学校的所有一年级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夏油杰非常兴奋又欣喜地鼓起了掌。
“太棒了。”他拉长了调子感叹,“这就是咒术师和和咒术师之间的友谊!”
胖达、狗卷棘还有真希理所当然地挡在了乙骨忧太和源雉泉的面前,他们虽是同级,但是学习咒术的时间要比他们两个人多得多,自然下意识地挡在她们认为的“弱小”面前。
可是和实力深不可测的夏油杰比起来,他们三个青涩的咒术师联起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瞬息之间,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三个人已经气息奄奄地倒在了地上,真希和胖达已昏了过去,她们一个人断了手,一个人断了脚,而狗卷棘也气息奄奄,他的咒术是言灵,但是说不出话的言灵也没什么用处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强撑着抬起被鲜血糊了半张脸的脑袋,用粗哑的声音说:“快……逃!”
可不管是谁都不会逃的,如果逃走了,那和懦夫又有什么区别?
乙骨忧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胖达、真希和狗卷棘,他说不出话,刚刚那一瞬间的地动山摇后,他的朋友就都倒下了。
“乙骨。”源雉泉在乙骨忧太的耳边轻声说,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杀了他对不对?”
乙骨忧太从未这样愤怒过,也从未这样希望一个人死去,一个性格温和善良的人愤怒起来的时候,那样的场面是很可怕的。
狰狞的咒灵从乙骨忧太背后浮现,一条粗壮有力的臂膀轻柔地拢住了乙骨忧太的身体,咒灵的脸靠在乙骨忧太的身边,声音却是女孩的娇俏:“忧太……”
浓稠的诅咒之力朝着数米开外的夏油杰汹涌而去,他站在原地挑了挑眉,轻轻地说:“哎呀。”
为了得到祈本里香夏油杰当然是有备而来,他不知为了这天吃了多少咒灵,耗费了多少精力,源源不断的咒灵从他手中蜂拥而出,就算是拖延一秒也是值得。
有祈本里香的乙骨忧太果然被源源不断的咒灵拖住了脚步,但是在场的另一个人却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
源雉泉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夏油杰,终于说出了到现在为止第一句话。
“说实在的。”源雉泉轻轻叹口气,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朝向夏油杰,那双如同宝石一般澄澈的眼睛眨动的时候都带着几分脆弱的美丽,他这样漂亮的人应该是被精心养在笼子里不该尝到血雨腥风的,可是只要见过他,谁也不会小瞧他。
“我应该听话地离开。”源雉泉说:“可他们把我当做朋友,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走了。”
乌云越来越厚重,将太阳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身后,原本还有些明亮的天空彻底昏暗下来,在帐的笼罩下仿佛已经到了夜晚。
然而一双眼睛却亮着莹莹的红光。
夏油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是他不害怕,他的瞳孔放大,脸上的表情却兴奋起来,高亢着道:“没错!没错!”
他贪婪地看着源雉泉,英俊的脸上透着邪气:“你果然不是人类。”
乙骨忧太还在和难缠的咒灵争斗,刚才祈本里香意图伤害昏迷的真希被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通,接着就听到了夏油杰的话。
手中的太刀没有因为震惊掉落,显然他的涵养已经很好了。
可是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源雉泉会伤害他们吗?乙骨忧太抿紧唇,手中的太刀握紧再次指向了身边的咒灵。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现在看起来我好像还是太受欢迎。”源雉泉轻声细语,“我知道你的咒术很特殊,听说是咒灵操术,所以你对我的兴趣也就显而易见了。”
数千年来,源雉泉是除了两面宿傩以外唯一可以拥有人类思想和身体的咒灵,所以咒术师对他垂涎三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人人都希望拥有它,但是没人能够拥有它。因为安倍晴明说过,源雉泉只属于他自己。
“你得不到我的。”源雉泉看着夏油杰,安静的说。
“但是这种事不试一试,又有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夏油杰言笑晏晏,身边黑色的雾气涌现,慢慢凝聚成有着熟悉的气息的咒灵。
铺天盖地的恶意几乎能将人压碎,源雉泉眼睛微微一动,目光落在了那个新出现的咒灵身上。
那个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千年之前源雉泉和他朝夕相对,如果有人敢说自己比源雉泉还要了解两面宿傩,那一定是假话。
不得不说,源雉泉那一瞬间的确是震惊了,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并不是真的两面宿傩,因为那个咒灵和真正的两面宿傩比起来还是差着不小的一段距离。
它只是寄托着宿傩手指的容器,但是尽管这样,有那么几分的相似已经足够了。
夏油杰鼓起了掌,他扬起笑容,声音抑扬顿挫却充满恶意。
“见到阔别已久的情人,是不是有些怀念?
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源雉泉闭了闭眼,然后从嘴角流泻出一丝冷笑:“不,我倒是希望他是具死掉的尸体。”
死掉的前情人才是好情人。
第38章 海王的第三十八天
再一次欣赏了一遍咒术界那群老东西怒不可遏但是却因为忌惮自己而不得不死死压抑住愤怒的表情后,五条悟才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掩藏于咒术高专地下深处的处刑室走去。
那间处刑室的历史相当悠久了,存在的时间大约和咒术高专建立的时间差不多,反正从五条悟踏入高专读书到现在为止那间处刑室就存在了,而且里面关过的东西屈指可数。
原本这间屋子最开始是咒术高专为那些暂时还无法被杀死的被列为高危级别的特级咒灵准备的牢笼,只不过在五条悟高三那年生死之际彻底掌握了咒力的核心后,这件处刑室就开始失去了它最开始存在的意义,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时隔十多年后,这间贴满禁锢压制诅咒的符咒的房间终于迎来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位客人。
密密麻麻贴满符咒的墙壁上延伸出来的成年男人手臂粗的铁链死死地缠绕禁锢住坐在地板上的少年的四肢,深色的铁链和被禁锢的手腕相比,将那对漂亮的手腕衬得越发细瘦伶仃,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更舒服一点,也或许是为了节省体力,被关在这件屋子里的少年靠着身后的墙壁,脑袋微垂,柔软的发丝略微遮掩了他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色下是一张如血一般鲜红的嘴唇。
如果不是呼吸吹过时发丝还会轻微飘动,不然任谁看到眼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少年,恐怕都会认为那是一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处刑室唯一的出入口被人打开,五条悟长腿一伸踏进了这件屋子,随即那扇门再次紧闭,再也看不出刚才有开合过的痕迹。
安静的处刑室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没有犹豫,五条悟径直走到被锁在墙壁旁的少年面前蹲下,他观察了半天那张精致的看上去毫无瑕疵的脸,然后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手腕稍稍使力抬起了面前少年的头。
那真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就算是见过各种风情万种美人,看过这张脸无数次的五条悟还是要感叹一句眼前人外貌上的无可挑剔,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好像他做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更何况五条悟至少现在为止,对面前的人还是抱有着极大的耐心和好感€€€€即使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人类。
五条悟看了半天源雉泉,然后低下头缓缓地朝那张漂亮的脸蛋靠近,呼吸交错,两人的嘴唇近的似乎下一秒就能碰上去,一直紧闭双眼的源雉泉终于睁开了他那双灿红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着五条悟苍蓝色的眸子,眼底似乎有什么在静静地流淌。
五条悟将要凑上去的动作一顿。
“嗨!”五条悟还笑得出来,眉眼张扬地和面前的源雉泉打招呼:“泉水,好久不见啦。”
“你有想我吗?”
其实也才三天没见而已,哪里算得上好久不见呢?
不过五条悟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中国不是有句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这已经三天没有见源雉泉了,这样算算怎么说也算得上有九秋,所以一句好久不见也是应该。
源雉泉并没有马上开口回答五条悟,他的视线先是轻轻地从五条悟的脸上扫过,并没有在其中看到杀意后源雉泉才扬了扬眉,朝五条悟露出一个笑。
只不过他现在被封了咒力锁在这里,源雉泉的笑容看上去添了几分脆弱。
“五条老师。”源雉泉低声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被关在这里的源雉泉好像并没有一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他蹭了蹭五条悟捏着他下巴的手,柔软的唇瓣轻挠过五条悟的指腹,抬眼定定地向五条悟看去,浓密睫毛下的双眸好像藏着深不见底的情意。
短短三天,源雉泉就从咒术高专里一个前途平坦的咒术师预备役沦为了阶下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夏油杰发动百鬼夜行的那天源雉泉为了杀死吞了至少五只宿傩手指的容器而暴露了自己身为咒灵的身份。
而事情的结果为什么是这样要从三天前说起了。
*
死掉的前男友再一次站在你面前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就算那个容器并没有属于两面宿傩的神智,但是那熟悉的咒力也足够让源雉泉回想起过去的种种。
如果是两面宿傩本人出现在他面前,源雉泉或许还会念着一点旧情,但是那容器受夏油杰的控制一点意识都没有,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在那容器扑过来的时候干脆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