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再拿文书,不料下一刻,整个寝殿瞬间陷入黑暗。
赵珩翻书的手顿了顿。
旋即肩上猛地被什么东西钳住,对方施力,一把将他按在案上。
茶杯被撞倒,顷刻间,热水四溅。
落到对方冰凉的手背上,如火在灼烧。
寒气与血腥味阴沉强硬地扑面而来,赵珩这几日闻惯了熏香,忽然闻到这股鬼气森森是味道,竟有些不适应的窒息感。
身体却因兴奋,不可抑制地发烫。
舌尖舔过尖牙,有一瞬间,赵珩几乎就想这么咬上去。
姬氏禁欲节制,姬循雅又不喜欢男子,与男子亲密接触更是勉强无比,怎么就非要搞这一套?
难不成博览群书的姬将军想象力匮乏到了只能以这种方式折辱皇帝?
浑圆的茶杯在桌边摇摇晃晃,将落未落,赵珩分神一秒,挥手接住。
只一息,立刻被对方抓住了破绽,就被膝盖强硬地分开。
第四十六章
冷意与腥甜混杂, 似将一柄杀戮无数,血气已深深渗入其中的利刃迎面相撞。
而他,便是案板上即将被刨成, 持刀者满意的形状的鱼肉。
赵珩被死死按在竹席上, 他仰面, 双目渐渐适应黑暗,借着庭院外的灯光,隐隐能看见姬循雅娴雅分明的轮廓。
这一日看了太多文书,看得赵珩头疼欲裂——数目庞杂混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看见的奏折已经是精心美化后的结果了, 还这幅德行, 实际情况差得赵珩暂时不愿意细想,以皇帝之心宽,都生出了几分烦躁。
就在他心绪稍平时,姬循雅又过来打扰。
垂落的长发蹭过赵珩的脸,痒得他微微皱眉。
还是以,这种方式。
姬循雅明明无法接受与男子亲昵, 却还要这般作态。
赵珩眯了眯眼,猛地抓住姬循雅的长发,五指插—入, 一把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距离被拉得更近。
赵珩能感受到姬循雅愈发阴冷危险的目光, 阴鸷得如有实质,似要从他身上撕咬下块带血的皮肉。
他与姬循雅对视,眼中愤怒有之, 挑衅有之,甚至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惊艳痴迷, 但唯独没有姬循雅最想看见的恐惧。
帝王弯了弯唇,下一刻,手上陡然施力,与此同时仰面贴上,肆无忌惮地噙住姬循雅的唇。
极尽缠绵,连呼吸都交融。
赵珩自觉以身相教,教得可谓倾尽全部毫无保留,偏偏姬循雅连他十分二三都没学到。
如果还有下一次,赵珩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姬循雅亲人和吃人的分别。
主动靠近,又在尝到滋味后毫无留恋地抽身。
不待姬循雅有所反应,腕上一扬,半盏剩茶毫无保留地朝姬循雅颈上泼去。
姬循雅身上凉,这点温水浇上去也觉滚烫,灼得喘息愈加滞重,姬循雅面上浮现起一个近乎缠绵的微笑,抬手,以其人之道,温柔地贴上了赵珩的喉咙。
虎口抵住下颌,威胁似地轻轻擦磨。
似悬颈之刃,马上就要随着持刀者的心情落下。
却掐住脖颈的人却面无惧色,反而顺势将脸往姬将军掌中一放,任由对方撑着自己,姿态柔软而不设防。
姬循雅动作稍滞。
“你是何人?”赵珩懒洋洋地开口,“夜闯寝宫,又待朕甚不恭敬,”薄薄眼皮略掀,赵珩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姬循雅的脸,视线赤-裸,丝毫不加掩饰,皇帝此刻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面对势倾朝野对自己帝位、乃至性命都予取予夺的权臣,却轻慢得如在看自己的玩物,“你九族有多少人够朕砍?”
语毕,赵珩微妙地感觉到了些不对。
姬循雅死前把自己那一脉几乎杀绝了,他如今说要砍姬循雅九族,岂非正中姬循雅下怀?
失策。赵珩懊悔地心说:朕一定是被气糊涂了。
果不其然,这话非但没把姬将军激怒,皇帝反而听到对方轻笑了声,如冰清玉润,虽无半点引诱之意,却动听得人心里泛痒。
赵珩抓姬循雅头发的手猝地攥紧。
姬将军俯身,与赵珩额头亲密地相贴,“陛下猜猜?”
这动作本该极暧昧缠绵,却因姬将军那双冷黑异常的眼睛而显得分外诡异,如在与毒蛇对视,又不敢移开眼,恐稍有不慎,便会被毒蛇一口咬上。
赵珩笑眯眯地说:“如此胆大妄为又不惧朕处置者,非至亲至信之人不可为。”
不期赵珩这般应答,以为帝王会阴阳怪气一番的姬循雅怔了下。
砰。
砰。
刚刚平缓的悸动死灰复燃。
姬循雅垂眼,黑漆漆的睫毛下压,留下了道锋利的阴影。
微末却不容忽视的欣喜如舐蜜糖,脉脉涌向全身。
姬循雅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珩,升起那种微妙喜悦的同时,还有对被帝王轻易牵动心绪的自己的恶心。
目不错珠地盯着,而后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
神色却阴冷得渗人。
赵珩实在很难理解为何姬循雅每次都要拿一副想把他凌迟三千刀的神情碰他,仿佛与他亲近,对于冰清玉洁的姬将军来说是件极下作无耻,强人所难又不得不做之事。
即便姬循雅生得再好看,再得赵珩喜欢,他的耐性都将要告罄。
帝王看姬循雅,起于繁杂政务的烦躁经姬将军不遗余力地催化噼里啪啦地燃起,喉结燥急地滚动,天生多情明媚的眼睛却仿佛含着一池秋水,润泽的唇瓣开阖,“伽檀?”
伽檀是大巫的名字,还是汉化后的最简版本,他全名连名带姓足有十几个字,因为用字长且冷僻,最为人所知的还是是伽檀这个叫法。
最,为人所知。
但凡读开国史者,无不知晓。
其中,自然包括姬循雅。
话音未落,姬将军的呼吸蓦地一沉。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指往里压了压。
赵珩喘了口气,明知故问,“不对?”问得极刻意,任谁都能看出他是故意说错,然而见他眸光流转,似将漫天星辰取来糅入其中般地粲然明亮,又不忍真的责怪,“那,”赵珩扬唇,“平宁?”
锦衣侯崔平宁,赵珩的忠臣良将青梅竹马,之一。
姬循雅笑,森白的犬齿微露,很想就此将赵珩生剥活吞。
对上姬循雅的笑容,赵珩弯眼,“总不会是锦叡吧?”说完立刻否定,“锦叡胆子太小,身体清弱,待朕又一片忠心,怎么会干得出擅闯帝王寝宫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陛下,”姬循雅声音温柔无比,因为过于柔和了,与冷冰冰的吐息相映,反而透着股诡异的悚然之感,“您与他们都会做,这种事?”
赵珩笑,把姬循雅刚刚说的话还了回去,“将军猜猜?”
姬循雅柔声道:“陛下糊涂了,”指下用力,与皇帝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严丝合缝地紧贴,骨肉相撞,好像这么做,他同赵珩也能算休戚与共、亲密无间,“已死之人怎么会擅闯广明宫?”
无论是伽檀、崔平宁,还是赵锦叡,都早就死人了,若棺材封得足够紧,或许还能剩下副骨架,不然,则只余一捧残灰。
姬循雅抬起赵珩的脸,迫使对方看他。
他们都死了,你的友人、你的亲故、你的……妻室儿女,彼世,你的一切至亲至信至爱之人,真正见过你,了解你,倾慕你,和你政见相同,与你并肩者,全都死了!
只剩下我——只有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
赵珩微笑,“朕病得太久,神智昏沉,请将军见谅。那就,”随口道:“姬将军吧。”
似只是随口敷衍。
姬循雅听到自己的心又狂跳了下。
巨大的厌恶与狂喜一起席卷而来,失控的感觉太过难捱,令姬循雅立刻就动了杀心。
“唔,也不会是姬将军,”赵珩以面颊蹭了蹭姬循雅的手,不出意料地感受到对方手指一僵,“姬氏最重规矩,恪守礼法,怎么可能入夜后,闯入君上寝宫,还行如此孟浪放纵之事?”
语调不重,却有如鞭笞。
看着姬循雅近在咫尺的脸,赵珩眼前一亮,忽地道:“玉卿?”
耳边轰鸣骤起,奇怪的是,赵珩的字字句句姬循雅都听得清晰。
想听他说,又想让他住口,既怕他说出什么甜言蜜语乱自己心智,又恐他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之言。
姬循雅垂首,只差一纸之距,便能堵上赵珩的嘴。
“玉卿。”赵珩偏头,自然地错开了姬循雅的吻。
皇帝风流俊美的眉眼中满是笑意,温存得令人耳下发烫,仿佛面前的姬循雅不是令他恨之入骨,大权独揽的逆臣,而是他缱绻绸缪的情人,手指曲起,敲了敲姬循雅的唇,“一条狗也配轻薄皇帝?”
姬将军亦笑,却在须臾后启唇,一口咬住唇上分明的骨节。
赵珩动也不动,神情一如寻常。
好像当真是被不听话的狗咬了口,而他,无需和只玩宠计较。
血腥气蔓延。
温存地舐过伤口,舌尖一卷,将血液尽数吞下。
姬循雅温言笑问:“您不正在,被狗轻薄吗?”
帝王眸光一冷,扯着姬循雅长发用力一拽,迫使对方低头,“既然姬将军自甘下贱,”拿染血指腹在他唇上擦磨,低语道:“叫两声,给朕听。”
鲜血染唇,非但没让姬循雅看起来增加了几分人的活气,反而愈显诡丽阴冷。
姬循雅俯首,仿佛极恭顺地将头抵入赵珩的颈窝,不知是有意无意,唇角蹭过耳垂。
心口鼓噪。
却分不清,怦然作响的心跳声来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