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 第73章

皇帝回京后这几日一直称病不朝,皇宫守卫比先前更为森严,无要事, 不许任何官员来往出入, 不上朝, 亦不可召见百官,此举无异于将皇帝囚于宫中,一时间人言纷纷,皆道姬氏篡权夺位的时日就在眼前。

故而,冯延年听到侍从通报内司监韩霄源韩大人求见时,极是愕然, 思量了须臾, 沉吟道:“请韩大人在正厅稍坐,我更衣后便来。”

侍从领命而去。

韩霄源乃帝王亲信内臣,今日来他府上,必得皇帝授意,也或许,他心道:是姬循雅的意思。

前几日他率领百官跪迎姬循雅, 皇帝就在姬循雅身侧的马车上,必然看见了他逢迎谄媚的模样,冯延年很清楚, 皇帝不会对他有半点好感, 若他是帝王,遇到了自己这样的臣子,恨不得当场取他性命。

至于姬循雅……想到对方连马都未勒一下, 径直越他而过的场面,冯延年忍不住攥紧了手中了的菊瓣花浇, 因太用力,骨节扼得发白、发青!

冯延年想不出,此二人中之一,会派韩霄源来他府上做什么?

信手把花浇水向缸中一掷,瓷皿重重入水,霎那间,惊得缸中游鱼四散。

冯延年深吸一口气,起身,大步离开花房。

韩霄源端端正正地坐着,早有侍人殷勤地端茶奉上,犹带余温的茶杯就搁在他面前,他却连碰都未碰一下。

水汽之中,韩霄源铅灰的眼眸愈显奇诡。

冯延年进入正厅,陡然与这双眼睛对视,只觉寒毛直立,心中的不祥之感从七分变作十分,但面上笑容分毫未改,笑道:“韩大人。”

韩霄源起身,毕恭毕敬地朝冯延年见礼,“冯大人。”

冯延年快步上前,虚虚地扶了冯延年一把,忙将他拦住了,“韩大人多礼,你我同朝为官,平日里多有往来,如至交一般,我岂受得如此大礼?”

韩霄源直起腰,冯延年立刻松开手。

宦官似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俊秀面容上露出个笑样,“大人抬举。”

冯延年听他语气还算有礼,觉得未必是抄家灭门的祸事,心中稍定,“韩大人请。”

两人面对面坐下。

“内司监事务繁杂,大人为国政终日辛劳,”冯延年客客气气地问:“不知今日拨冗前来,所为何事?”

冯延年问得直接,韩霄源也无兜圈子的准备,遂从袖中取出几份文书,递给冯延年,“大人请看。”

冯延年接过。

是,将田土寄挂在某人名下的契书?

地主叫池林,被寄挂者名张澄,冯延年看得很仔细,池林每年要给张澄本土地所处之物换得的银钱的十中之二,此乃市价,从一到三不等,但再怎么算,都比本朝的地税低上几成,他觉得无不妥之处,越看越觉疑惑。

他翻开下一张,乃是一认罪的供词,说这叫池林的人犯——怎么还是池林?冯延年神色微变,一目十行地扫过供词。

说池林素日里游手好闲,并无正业,全家皆靠一在京的弟弟供养,其性躁急,又爱生事,平日里嫉妒张氏富贵,一日醉后竟拦住了张氏一小公子的车马,言词挑衅,车夫不堪主人受辱,阻止池林,反被池林刺伤,拉回家后就断气了。

按律,池林寻衅杀人,证据确凿,当斩。

将田土寄挂在张澄名下,又与张家人起了冲突,现下被判秋决,那么,池林那几百亩田土该归谁?

不是妻子儿女,不是在京的弟弟,而是,张澄。

再看一眼事发在明远郡,冯延年立时明了,抖了抖文书,平放到桌案上。

不过是件豪族强占土地的常事,他眼下唯一不明的是,韩霄源将这个给他作甚?

莫非……

韩霄源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说,人犯被判秋决,本该交由刑部核准,只是张澄的侄子是刑部侍郎张修敬,刑部尚书又与张氏有姻亲,为保公正,应当回避,况且,此时涉及诡寄,”即将土地寄挂在免税者名下,“与户部不无关联,遂将物证呈给冯大人,请冯大人一览。”

冯延年闻言沉默几息。

他还没蠢到能以为皇帝命韩霄源把这些玩意给他看,就只是为了让他看看。

皇帝自登基后不理朝政,只一味在后宫享乐而已,大小事务皆决于国舅,如今国舅生死不明,皇帝又受制于人,竟起了管事的闲情雅致!

不对,不对。

冯延年转念一想,此事,难道是姬循雅的意思?

冯延年默然,端起茶,低头慢慢喝了一口。

韩霄源既不催他,也不说要离开,只静静坐着。

他算半个客人,却令冯延年这个主家如坐针毡。

片刻后,冯延年放下茶杯,试探着问:“我听闻陛下先前龙体抱恙,现下可大好了吗?”

韩霄源道:“陛下日益康健。”

只字不提姬循雅。

他起身,“文书既已送到,我便先告辞了。”

冯延年听他要走,也感受不到半点轻松,起身道:“我送你。”

韩霄源道:“大人客气,请留步。”

话虽如此,冯延年还是送这位韩霄源大人到府门口,眼见后者上车,冯延年转身,才深深吐了口气,他抬手,深深地揉按眉心。

是姬循雅,还是皇帝,欲整治张氏,拿他做马前卒,杀人刀?

冯延年十七岁入仕,至今朝,恰好十年整,其中有六载,是在做显德朝的官员,因此对皇帝的秉性虽算不得了如指掌,亦是知之甚深。

皇帝只是个耽于享乐,朝令夕改的庸碌之主,见地方势强,便异想天开地要整治,他若真按皇帝的意思办了,待皇帝过些时日罢手再不管国事,他就成了张氏、成了百二豪族的眼中钉!

若是姬循雅欲行此事,冯延年信其手腕雷霆,但,谁知道姬氏能掌控北方多久,若只一年半载,到姬循雅被迫将京城拱手相让时,就是他赴死之日。

冯延年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为今之计,只能在两面维系,力图既不激怒皇帝,又不得罪张家。

冯延年重重撂下手,厚重的官服衣袖划破空气,发出簌地一声响,“备车,”他咬牙道:“去张修敬,张侍郎府上。”

“是。”

为何是他?

无论是皇帝,还是姬循雅,难道会缺一个能用之人吗?

“等等!”

侍从被吓了一跳,立刻站定不动,“大人。”

冯延年疲倦地摆摆手,“先,先不必去了。”

到底为何是他。

……

此时,广明宫。

赵珩被碾得唇上有些胀疼,伸手去拿书,却被姬循雅按住了手。

“做什么?”他话音含糊,眼尾往姬循雅的方向一斜,似有不悦。

姬循雅就着这个姿势翻了十几页,方将书卷起,一手压住书页,送到赵珩眼前,他毕恭毕敬道:“臣服侍陛下看。”

如果姬循雅的手没死死压在他腕上,令他动弹不得的话,赵珩会十分感念姬将军的虔心奉上。

赵珩快速看完一行,连脑子都不过,“小郎君正是青春年少,生得秾艳腻理桃花貌,此时赧然含羞,眸中水色点点,檀口微启,娇吟……”

这什么玩意?

赵珩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抬头看了眼姬循雅。

姬将军目光平静地扫过赵珩。

眸光泠然,高不可攀,只一眼,便压得人想跪倒在他面前请罪。

赵珩啧啧,“姬将军,表里不如一,看似一本正经,实则,”他伸手,去摸姬循雅的下颌,“□□放……嘶,”腕上被轻轻捏了下,赵珩却表现得姬循雅要取他性命一般,“可算恼羞成怒?”

姬循雅微笑着拍开赵珩的手,“此评价臣一字不改地还给陛下,”他垂首,一缕长发落到皇帝锁骨处,“陛下治下,陛下买的书,□□的是谁?”

“岂有此理,”赵珩薅了把姬循雅的头发,“朕治下不也出了将军这般,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怎么不见将军赞朕是仁君明主,出了这种书倒要怪到朕头上。”

“况且,食色性也,人之常情,”长发一圈一圈地绕在指上,随着他的动作,姬循雅的头也垂得愈发低,“将军却大惊失色,未免做作了。”

姬循雅含笑,“陛下,继续念。”

赵珩亦笑,戏谑道:“好有趣的癖好。”

赵珩掠过一堆描述这少年肌肤如何细腻,腰身如何纤细柔软的词句,“齐珩如在云端,又似……”

赵珩知道这套乱世诸国传是以诸王和公子们为角色,但本朝太祖曾是齐君,用原名未免大胆,遂改了姓氏,齐君赵珩,化作齐珩。

等等???

在确认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赵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朕?

这个面若桃李,身段软若无骨,叫人一碰就软了腰肢,双眸含水,楚楚可怜的小美人,是朕?!

此世暂且不提,赵珩上一世毕竟身长八尺有余,拉得开十石硬弓,能策马横刀将敌兵拦腰斩断,虽算不上壮硕如山的大汉,但亦是身量精悍的成年男子。

赵珩气极,反而笑了起来。

既然他是那个任君采撷的美人,他倒想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三生有幸,能和他春风一度。

他向下看。

燕……

赵珩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燕循雅。

当然不能是景宣,景宣是燕君循雅的谥号,还是赵珩给起的,既然是乱世诸国,人尚活着,自然要用本名。

赵珩猛地回头。

姬循雅轻笑看他,只唇角上扬,眼中却无分毫笑意,平添了十分阴冷鬼气。

虽是个非人之物,但,赵珩在心中安慰自己:但到底是个漂亮的怨魂。

赵珩极快地看过这一回,发现这胆大包天的作者还挺严谨,此段恰好是他与姬景宣尚是公子,随父君一道来会盟,在城外遇险,共同御敌之后。

区别在于,史书上说他们各自回营,事实上亦确实回营,但姬景宣看崔平宁给他包扎完伤口才离开,而这本书上,则说景宣对齐珩一见钟情,爱其貌美,但苦于初见只短短数日,随者众多,不能与之结交,幸而上天见怜,两年后再见,齐珩在野外遇刺,景宣英雄救美。

不论怎么看,赵珩心道,姬景宣都该是那个柔弱无依的美人!

他压着火气继续往下看,见二人同生共死,你侬我侬,景宣为齐珩解衣上药,而后……赵珩轻啧了声,“给锦衣侯烧去,不知道他能否气活过来。”

话音未落,面上便觉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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