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 第88章

那抹阴鸷的、冷冽的、又带着说不出的滞黏的视线,这次毫无阻隔地落在他颈上。

第六十六章

无人应答。

只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从他的脖颈一路下滑, 仿佛一只手,顺着脊椎肆无忌惮地游走、把玩。

视线灼灼,刺得脊椎麻痒非常。

赵珩嗤笑了声。

在这挥之不去又如影随形的注视下, 赵珩抬手, 缓缓伸向画像上, 青年将军飞扬英锐的面容。

目光陡然转阴,死死地黏上他的指尖。

赵珩忽地想起上一世他行军时,曾带兵路过水泽,看起来不过是清澈见底、恬静无波的一汪水,倘有人、马不慎踏入,水底深达数丈的污泥便立时将其包裹。

越挣扎越紧。

越挣扎, 陷得越深。

赵珩扬唇。

崔平宁的脸近在咫尺。

他与锦衣侯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除了年岁尚轻时,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下手没轻没重往彼此脸上打之外,赵珩还从未用手碰过崔平宁的脸。

放在旁人眼中,至少,放在这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的人的眼中,皇帝的举动, 实在不像是在对自己亲如兄弟的至交。

会有人,在自己的故友死后,以指去抚摸触碰画像上亡者的容颜吗?

赵珩垂眸, 长睫轻轻压着, 神情说不上伤感,面上极宁静,几分怅然与豁朗交织。

是一种自然的、习以为常的, 外人无法插-入的亲密。

注视着赵珩的视线越来越暗。

就如同上一世,崔平宁之于赵珩, 齐国贵胄虽不似燕国那般恪守礼法,可亦身份分明,崔平宁纵是公子好友,依旧是臣下,却,日日跟在赵珩左右。

甚至在赵珩受伤时,直接扯开赵珩的衣袍!

目光黏在指尖,滞重而阴冷。

赵珩猛地回头。

瞬时,一切消失不见。

赵珩扬唇,大步向外走去,推门而出。

韩霄源在外垂首等候,见赵珩出来,快步去迎,“公子。”

赵珩点了下头,对崔抚仙的近侍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一声,我今日已尽兴,便不多留了。”

这是不要崔抚仙来送的意思。

一来一回又要折腾不少时辰,他无事,倒不如令崔抚仙多看看学子的诗文。

不过,赵珩心道:此举到底不公,无非是应对世族把持科举的,无可奈何的权宜之法而已。

心绪流转。

近侍连声道:“是,是。”

恭恭敬敬地送赵珩出府。

待上马车,韩霄源轻声道:“陛下,池公子方才托人来说,请见您一面。”

“见朕?”赵珩以为池小苑要问案情,很有几分疑惑,“你没同他说,明远有官员正在清查,他兄长不日就会被放出?”

且池林已从刑部大牢被送到大理寺,为防止有人灭口,有护卫日夜看护,比在张氏树大根深的明远还安全不少。

“回陛下,这些话奴婢俱告诉池公子了,池公子感激非常,深觉无以回报陛下,”韩霄源顿了顿,犹豫着开口,“所以才欲求见天颜。”

赵珩虽接手了这烂摊子,却不是什么事都要管——其中就包括情债。

况且听池小苑和韩霄源的意思,乃是皇帝对池小苑见色起意,只是还未来得及用强,但多有纠缠。

池小苑不胜其扰,出去躲了数月,若非兄长出事,他也不会来求皇帝。

现下诸事业已办妥,池林安然无恙,且马上就要出狱,以池小苑对皇帝的厌恶,该避之不及才对。

赵珩懒得探究为何短短几十日就让池小苑心意大变,“告诉他,他兄长无恙关乎国法,而非人情,他不欠朕,无需想着如何报偿。”

韩霄源道:“是。”

即便知道陛下性情不同以往,依旧有些纳罕。

当日池小苑执意不肯,陛下不愿意罢手,而今池小苑甘愿侍奉,陛下却兴致全无。

韩霄源自小就净身入宫,对情事可谓一窍不通,只觉人心古怪,倘唾手可得,反倒不屑一顾了。

犹豫了下,又说:“只是,奴婢等发现,似还有人盯着池公子。”

赵珩漫不经心地问,“谁?”

不等韩霄源作答,便听皇帝轻笑了声,虽是疑问,可预语气笃定,“姬循雅的人?”

当真是活了两世的人,有如鬼类。

阴魂不散。

绕在颈上,越收,越紧。

窒息难捱,却又,无法反抗。

被这样细密地,一举一动都要监视着,赵珩虽有恼火,但更多的则是,生出了难以言说的亢奋之感。

韩霄源头垂得更低,“是。姬将军的人盯得极紧,池公子又年岁尚轻,喜怒皆挂在脸上,心思为人所知。”

赵珩霍地抬眼,“你的意思是,池小苑的心思,姬循雅知道了?”

“若姬将军的人回禀得详细,奴婢以为,将军已明了。”

赵珩一惊。

无论是此世,还是彼世,姬循雅都不是很有耐性的人,大权在握,不容置喙,这种人想做什么,立刻就要去做,本就不需要太多耐性。

上回俩人分别时俱有怒气,姬循雅能忍着几十日不来同他“叙旧”,除了公事繁杂的缘故外,赵珩都要感叹一句姬将军耐心渐长。

忍了月余,今日堪堪在他面前露了行迹,但依旧未出现。

明明已忍耐到至极,又要自虐般地捱着,如一张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弓弦死死地绷着。

只等——“嗖”地一声箭出角弓,直中猎物要害。

或者,生生绷断!

赵珩立时道:“去池小苑那。”

他与姬循雅两个人你来我往勉强算得上满足别样嗜好,乐在其中。

赵珩乐在其中。

帝王登基后,除却堆积成山的国事要处理,在偶尔可得喘息的余暇,赵珩最喜欢的两件事,一是狩猎,二是驯马。

狩猎不同于皇族每年秋日的围猎,猎物早已养好,四处俱以木栏铁网围起,圈出偌大的一块野地,供宗亲大臣骑马弯弓射猎取乐。

狩猎要等,仔细地探查到野兽的踪迹后,慎之又慎地等待。

等待猎物出现,一击毙命。

射出箭只需要须臾之间,而等待,往往需要数个时辰,乃至一整天。

驯服烈马更得有远超常人的耐性与手段,赵珩恰好,极有耐性。

但池小苑不同,他是局外人,阴差阳错之下才卷入其中。

面对一个疯子,于赵珩而言是有趣,对池小苑来说就是要命了。

还是一个满腔怒意与妒火交织,忍了几十日已快忍无可忍的疯子!

池小苑要如何感谢,不需细思便已昭然若揭。

此举,简直同饿得双眼碧绿,却守着猎物不肯下嘴的头狼口中夺食无甚区别。

韩霄源闻言立刻掀开竹帘,“快,到池小苑处!”

有韩霄源的催促,车马驶得极快,加之安置池小苑的宅子同在宁安坊,不足二刻,车马疾停。

赵珩径直下车。

刚下车,便见一眉目秀丽的小美人站在门口,他大约是等得心焦,才守在外面等消息,乍见赵珩,满目焦虑都化为了欣喜。

“公子。”池小苑柔声唤道。

赵珩见他活生生且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心情一松,含笑道:“池公子。”

皇帝生得一双含情脉脉的眉眼,眸光清亮明媚,含笑看人时,当真仿佛满心满眼只此唯一。

池小苑怔然几息,从前这位赵公子对他纠缠不休,他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现下不知什么缘故,可能因为他在自己兄长之事上的鼎力相助,却不求回报,他不过被赵珩笑看须臾,耳下竟觉发烫。

池小苑慌张地垂了下眼,“公子能来,我喜不自胜,”他偏身,“公子请。”

赵珩眸光一转,见四周并无异样,遂笑答,“好。”

池小苑引赵珩进去。

韩霄源紧随其后,池小苑满面笑意在接触到韩霄源后一僵。

他实在有些怕这位形貌特殊的侍从。

大门很快就被下人关上。

赵珩环视了圈,但见这宅邸虽不大,但胜在宅院幽深,闹中取静。

池小苑本意想请赵珩入内院,奈何这形貌俊美风流的漂亮公子今日却不解风情,往梨树下一点,笑眯眯地说:“我瞧着在这处喝茶便很好,清风徐来,吹得人也凉爽。”

池小苑只得道:“就依公子所言。”

就在梨树下摆桌案茶炉。

韩霄源派来的人办事皆十分利落,过了片刻,就已摆放妥当。

二人分两边跪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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