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 第159章

姬氏已放肆至此, 当集四方之军, 讨贼勤王!

此刻,寝殿外。

何谨垂首安静地站在,树荫浓密,笼罩在他头顶,映得少年人面色失血似的白。

他思绪混乱,一时担忧着自昨夜便未再露面的赵珩的安危, 一时又忧心自己前途性命,况且……况且此刻宫闱被重兵把守,他要如何向英王殿下传递消息?

何谨抬手按了按肿胀的额角, 疲倦地叹了口气。

“大人。”有一小太监低声唤道。

何谨抬眼扫过去, 但见一样貌平平,叫人过目就忘的少年弓腰站着,见他看过来, 脸上忙堆了笑,“大人。”

何谨并不识得此人, 心中先戒备三分,道:“何事?”

无论外面如何愁云惨淡,宫中在这名为将军实则摄政的权臣治下,依旧看似风平浪静。

也是,纵然改朝换代,也不过是陛下与外面诸位高官贵胄需要操心的事,只要姬循雅还没疯到见人就砍,他们在宫中依旧要服侍主上,与赵珩不亲近者,亦不会被迁怒。

不过,宫中虽一切如常,只往来巡视的靖平军比以往多了三倍、出入寝宫都需搜身检查、验明身份,而已。

那少年躬着身道:“奴婢是内膳司的,因内膳司这两日送来的膳食都被原封不动送了回去,奴婢等实在惶恐,您是陛下身边人,素知圣心,奴婢的师父就命奴婢来,想着讨您一个示下,不知陛下近来可有什么爱用的,便是龙肝凤髓,奴婢等也要弄来给陛下奉上。”

何谨闻言差点没被气笑,脱口而出,“好奴婢,你和你师父倒是忠心,可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用膳还没说出口,何谨猛地意识今非昔比,哪容得他抱怨,立刻噤声了一息,道:“圣心如渊,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小太监闻言满脸惶恐,连连道:“奴婢失言,请大人宽宥。”

何谨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小太监却有些踌躇,犹豫着不肯离去。

何谨听他口齿伶俐,不像是个憨傻的,不料对方竟如此没有眼色,有些厌烦地瞥了他一眼。

小太监立时如同得保命符,躬身求道:“求大人救救奴婢,若今日得不到回话,奴婢怕是要活不成了。”

何谨本就心烦,此刻更被搅得心烦意乱,他将话说得明白,此事非他们能够揣测,这小太监却还要寻根究底,冷笑三声道:“我竟不知宫中何时能草菅人命了,你只管去回话,但凡出了事,我一力担着!”

小太监胆怯道:“奴婢不敢。”

何谨被烦得要命,沉下脸想叫他滚,忽地觉得有些异样,话锋一转,依旧冷笑道:“来,你带我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混脏东西敢在宫中放肆。”

小太监也被吓了一跳,嗫嚅了半秒,不敢回话。

何谨看他窝窝囊囊的样子似是更气,喝道:“走!”

小太监身体猛地一抖,大气不敢喘,低着头引何谨出去。

路过寝宫外巡视的靖平军士,为首者知晓何谨身份,将军未下令,他们自不会与皇帝旧臣为难,还同何谨客客气气地点点头。

习武者耳聪目明,方才在不远处听两人说话,连靖平军士都生出了几分好笑,只觉这些天子内侍行事都太琐碎了些。

何谨回了一礼。

昨夜下过一场雨,秋雨寒凉,雨中花木愈显苍翠。

“滴答——”

一滴水顺着花枝滴落。

“大人,”侍从见冯延年抱着只黄玉花盆,内里牡丹开得盛极,枝叶繁茂,足有半人多高,随着冯延年的动作摇摇晃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人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吧。”

冯延年立刻道:“别动!”

侍从被他一嗓子喊得刚伸出去的脚又缩回。

冯延年小心翼翼地花盆挑了个地暖足又不不至热得炙烤的地方摆着。

他直起腰,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面前可称一句绝品的魏紫,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娇艳欲滴的花瓣,感叹道:“美极美矣。”

欣赏了半晌,冯延年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个眼巴巴的侍从,信手取过帕子擦了手背上的泥水,道:“怎么了?”

侍从道:“大人,乔大人在正堂候您两个时辰了。”

冯延年一愣,“为何不早报?”

侍从老老实实地回答:“乔大人听说您在花房,便不令我等打扰您,只是……”

只是冯延年赏花逗鱼时间太长了些,乔舒瞻喝了半日茶都不见人影,这才对侍从委婉地表示能否去问问冯延年何时赏完。

冯延年吩咐道:“你去告诉乔大人再稍坐片刻,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语毕,又恋恋不舍地欣赏了番花房内的魏紫姚黄。

看在这几盆绝代佳人的份上,冯延年决定,今日无论乔舒瞻同他说什么荒唐话,他都愿意给对方好脸色。

……

此刻,寝殿。

食髓知味,自昨夜后两人荒唐得有些过分。

赵珩体力较之常人并不差,奈何面对姬将军恐怖的耐力与精力,深觉难以望其项背。

今日卯时二刻,很不给面子地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再次被人温柔地放入水中,但赵珩实在没有力气,就随他去了。

他睡得不踏实。

生平头一次彻彻底底把前程性命乃至皇位都交入旁人手中,他又倦极,终于尝到了欣赏美人,且还被对方慷慨地喂得饱得不能再饱,种种心绪混杂在一处,以至于赵珩做了梦。

他不是念旧情的人,因而很少做梦。

且这次的梦与平日大有不同。

他梦见了他娘。

北澄摄政王,戎鄞。

梦中场景与他亲历的现实无异,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一场清晰无比的回溯。

他问了他娘一个问题。

“你问赵……你爹和我是怎么认识的?”戎鄞以指敲了敲太阳穴,思量一息,“仿佛是你爹受了他弟弟算计,被乱兵捅了数刀扔进白水河里,一路随水飘下来,正好被我的人捡到了。”

赵珩仿佛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但还是不死心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他是齐国来的探子,便弄醒了之后拷问了一番,”戎鄞笑眯眯地说:“不料他竟不是。我看他身受重伤又长得不错,便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北澄做我的,”犹豫一秒,她决定当着孩子的面给赵祈留些颜面,“王夫。”

赵珩:“……”

他觉得他娘更想说的是男宠。

还是之一。

望着赵珩欲言又止的神情,戎鄞宽慰了他一句,“不过你爹生得好看,我最喜欢他。”

赵珩道:“这话您还是留着和父亲说吧。”

戎鄞弯眼,笑道:“我说过啊。”王侯秾丽绮艳又不失英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之色,“我说完后赵祈居然和我许诺,等他做了齐国君上,便来迎我为后。”

赵珩按了按眉心。

但赵祈的君后不是戎鄞。

戎鄞见赵珩走神,毫不刻意地轻轻咳了声。

赵珩极配合地问:“之后怎么了?”

“我当他失心疯了,”戎鄞幽幽地叹了口气,“毕竟你爹废物得能被亲弟弟暗算,若非被我好心搭救,早喂了白水河中的鱼,他能当君上,除非齐国王室近支一日之内尽被雷劈死。”

赵珩深深闭目,“娘,我……”

“不包括你。”戎鄞摸了摸少年人的脑袋,难得耐性安慰道。

赵珩觉得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结果他居然真做了君上,他谴使来求婚时我还以为这些人是胆大包天竟骗到了我头上的骗子,”戎鄞没忍住,啪地拍了下赵珩的脑袋,“老娘当时刚成摄政王,我那不安分的侄子恨不得从我身上扯两块肉下来,实在没功夫去料理和赵祈的婚事。”

“更何况,”戎鄞笑,她那纤长浓密的、绘以灿灿金粉的长睫开阖,宛如一对艳丽无比,又遍是剧毒的蝶翼,“小珩儿,若是你,你愿意权掌一方,凡治下,皆仰你鼻息度日呢,还是愿意到深宫中,去和无数女人争抢一个男子,喜乐、乃至生死皆系于他身上呢?”

赵珩无言,只很轻地点了下头。

比起将荣辱寄于他人,他更爱旁人对他俯首。

犹豫一息,赵珩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你说。”

对于许久未见的,生得又格外漂亮的孩子,戎鄞愿意多施予些温情。

赵珩望着戎鄞,“您当您为何非要将我送到齐国呢?”

语气中倒无丁点伤心,只是很不解。

身为当时摄政王为数不多的孩子之一,赵珩在北澄过得可谓众星捧月,被送到齐国后,他既是赵祈最小的孩子,又是身份意义最特殊的那个,自然被无比娇惯。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赵珩,实在对父母中的任何一方难以产生怨怼的情绪。

“因为……”戎鄞又笑,有意逗他,“小珩儿,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假话是你的父亲到底是齐国公子,让你一生留在北澄,对你或许不公平,”戎鄞温柔地说:“你留在何处,该由你亲历后自己决定。”

这种话听得他满身鸡皮疙瘩,赵珩忍不住揉了揉手臂,“真话呢?”

“真话是你小时我就看出来绝非善类,小珩儿,你很像你父亲,你狡猾得像只狐狸,可还很讨人喜欢,”戎鄞此刻是真心的,可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她望向赵珩,眼眸中涌动着骄傲又疯狂的笑,“但你身上又留着我族的血。”

野心勃勃的、狠厉无情的血!

戎氏用了五十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部族成为了北澄的国之柱石,而这一代的掌权人戎鄞,又用了二十年,篡取了北澄王位。

对权势的渴望浸透了戎氏一族的骨血。

戎鄞幽幽道:“你或许都忘了戎阳,那是我的兄弟,你的舅舅,你出生后不久我就将你送到他身边养着。”

经戎鄞提醒,赵珩才忽地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个人。

戎阳对他很好,比起只能蹑手蹑脚潜入议政殿才能悄悄看一眼的母亲,他更愿意黏在戎阳身边。

一个愿意带他骑马射猎,会在他大哭时将他抱住抛起又稳稳接住的舅舅。

直到……

“直到你七岁那年,戎阳发动叛乱,还拿你做和我谈判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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