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是幸福归来的祝愿。
桔梗是永恒的,无悔,无望的爱。
那样隐晦的祝愿和爱意,言息并不知情。
他只是看起来很愉悦地接过那束花,把它当作敬职敬业的解秘书订的东西,然后看似珍重、实则随意地,把它放进后座那堆鲜花里。那样枝叶招摇、万紫千红的花堆里,小小的花束便显得更不起眼了。
世上的花语千千万万,也许知道他不会知道,也是隐晦之一。
忙碌的杀青仪式后,或许该歇上一段时间。
但言息明白,比他还要忙碌的明总能在工作日抽出这完整的半天来,有多不容易。那么,就直接去约会吧,说好一起看电影的。
在明照衣询问去哪边的电影院时,言息状若随意地问:“哥哥想看吗?——我拍的电影,还没剪辑的第一版。”
“……没关系吗?”明照衣有些意外。
“没关系啦,反正哥哥又不会把剧情透露出去。”他倚在车窗边,车水马龙的光像流水一样漫过那双深浓眼睛,口吻却清淡,“不过文艺片也没什么剧情?”
最重要的是。
“我想让哥哥第一个看到。”
短暂沉默。
红灯跳到绿灯。
车载音响里的情人从在一起唱到别离。
明照衣终于把车平稳驶出去,放轻声音,拿他没办法一样说:“……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哥哥会误会成什么?”什么也不懂一样,他问。
“会误会成,”明照衣低磁的嗓音,像此刻车速一样平稳下来,“我是你在意的什么人。”
“……哥哥不是吗?”言息眼尾轻弯笑起来,毫无阴霾的样子,如同天黑以前晴朗的今天,仿佛那是什么不需要怀疑、理所应当的事。
那是如我所愿的那种“在意”吗?
不需要再多余地询问那件事,明照衣没有接话。
*
言息给了一个地址,在郊区。
明照衣按照导航七绕八拐了许久,才在夜里八点多到达那栋独处于荒远的、不知名山脚下的别墅。
“这是自建的?”明照衣很意外这附近会有独栋别墅出现。
“对,是村里的地,几年前我买下建的别墅。”
言息透过车窗玻璃,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山坳,山腰上轻烟一样缭绕的绿色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那边有个村子,开车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很近。不过这几年由于政策陆陆续续都搬到镇上去了,现在就是个空村落,隔大半年才会有原来村委会的人回来——很像鬼故事的场景哦?”
“为什么会想在这里……”没被鬼故事吓到,明照衣倒很在意这一点。
“这里很安静啊。”言息随口说,“不会有人打扰,远离工作,远离原来的生活,每个人大概都有这种想不管不顾抛下一切的时候吧?”
【宿主……】
系统在这时反而察觉到一阵反常的诡异,小心出声询问。
【这不是原著里反派那间别墅吗,你带主角攻过来是打算做什么……】
“嘘。”
言息悄然竖起食指在唇边,从背后看着下车的明照衣好奇打量四周景色。
“不好意思,今天要暂时屏蔽统老师了。”
【什、什么!——等一下你想、】
没喊完的声音被蓦然掐掉。
言息毫无愧疚感地陪明照衣进屋。
别墅里意外地干净。
当明照衣问起时,言息面不改色地解释:“前几天叫钟点阿姨来打扫过。”
不过,叫的是邻市的家政。为了请人来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呢。
其实可以做到更保密,不过他也只是象征性敷衍地保密了一下。真要查的话很容易查到,他故意请邻市家政这一行为,也可以被解释为早有预谋。
别墅并不算十分大,一共三层,一楼是客厅、厨房等功能性区域,二楼是书房、影音室、小酒吧等娱乐区域,三楼则是主卧。
“一间客卧也没有?”这让参观的明照衣再度感到意外。
“嗯,反正也不会请客人来……”他这么随口解释,又像明白什么故意扇动细密的睫羽,贴近,“哥哥是在担心自己住哪的问题吗?没关系哦,我有准备哥哥住的地方。”
也不是很关心这一点,明照衣没有接着问下去。
把U盘插进影音室的投影设备,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开始播放。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言息盘着腿,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茶几上有准备好的点心。”他这么热情,像招待客人一样。可别墅不会有客人,这也是他刚刚才说过的。
说是为客人准备的,其实是为他一个人吧。
明照衣没有察觉那点轻微到可以忽略的异样,一边这么漫不经心想着,一边淡淡扫了眼那些一看便甜到腻人的甜点。
或许明照衣察觉到了异样。只是开始一帧帧播放的电影中断了他的思考。
潮声与海鸥。
那是最开始的背景音。
白衣青年赤脚走在落潮的沙滩上。
最开始,苏斐白那张脸确实让明照衣出戏。
按照剧情,温潮生应当是漂亮到足够让人一见钟情的人设,但演员的脸却让他觉得难以代入。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样看来,能让苛刻的自己接受这一设定的脸,估计只有这部电影的导演。也是最不可能出现在镜头里的人。
伴随电影的展开,慢慢地,淡淡哀伤的剧情、细腻的镜头、真实的背景音,都让他一点点沉浸入名为温潮生的青年的世界,沉浸入那个季风即将来临的潮湿的海边小镇。
没有经过剪辑的镜头,如同翻阅一本冗长的书。
爱像季风那样,不是时常来临,只是恰到时候。
爱像求生的索,一遍遍将温潮生从水底打捞起。
爱像互相勒紧的绳,是祝愿你“余生好好活着”,也是诅咒你“永远不能放弃我”。
温潮生对蒋恕的爱意越深,缠住蒋恕的绳索便越紧,直到有一天蒋恕主动求生,或被迫窒息。
我想要活着。
我想要爱你。
可我的爱,是藤蔓那样能窒息大树的东西。
……
明照衣以前很少看爱情片或文艺片。可当电影结尾,午夜的零点过后,蒋恕正轻松地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对爱人的死一无所知、对他颈上缠绕的绳已被解脱毫无自觉时,终于有湿热的东西从他眼尾滑落。
那是共情吗?
明照衣不明白。
本能总是先于意识。
屏幕晃动的荧光沉寂下去,一切故事落幕时,是那样幽暗,那样平静。
他们仿佛沉入不见光的海底,没有话语,没有开灯,连彼此的脸也看不清。
有温热的指尖试探着摩挲过他的脸颊,亲吻代替指尖,细腻地舔舐他的泪痕。不是抹去,而是品尝一样舔舐。那会是什么味道?是海水一样咸湿,情爱一样苦涩吗。
也许会觉得有片刻丢脸,尤其自己还大了对方许多岁。
可那点丢脸也像海潮一样,还未触岸便已退去。
有什么关系呢?在对方面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便躺在浴缸里,任由膨胀的爱意漫过他的口鼻,温暖他,也即将扼毙他。让他活着,也让他死去。
又或许永远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爱人做过什么。
冲动忽然从四肢百骸涌上,那是回光返照,也是甘心赴死的勇气。他反客为主,那么热情,那么主动地,肩胛向后死死抵碰住沙发背,献祭一样仰颈,捧住眼前投下的影子的脸,吻上去,从灵魂涌起的热度让他战栗。
是甜腻的。
舐去泪水的咸湿后,言息的舌尖残留甜点的味道。
——甜到腻人。
吻到呼吸不足,额头相贴,彼此喘息,注视对方的目光都有灼热的温度。
言息稍显青涩的少年感皮囊,让他稍稍回神。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需要言息,而感觉告诉他,言息此刻也需要他。哪怕仅是短暂的需要……那双漂亮的、色泽秾丽的眼睛里透出的直白欲/望,也那么迷人。
然后再次贴近,接吻。
舌尖的甜度让他无法自拔,他凭空察觉到自己正在生长。从言息那得到雨露与阳光,植物一样,山坡上那棵大树一样,不可控制地生长,肆意地生长。对方如藤蔓一样的缠绕,是此前的人生他从没感受过的、那样自由、又那样危险的东西。
自由让他生长,危险让他山一样陡峭的肩胛战栗。
他轻轻咬住言息的下唇。
热情又克制,怜惜又强硬。
衣衫剥去与被剥去。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跨坐上言息大腿。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衣衫落地的声音,是献祭仪式的开始。
那是盖头落地,是新郎理所应当开始亲吻他的新娘,是虔诚的信徒迎合他的爱神。
那天经地义。
那又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