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太正常。
明总以往对付这种场面,应当是游刃有余而颇具礼貌的。
难道……
言息漫不经心想着,是打算借机向这位合作伙伴求救?也许比起苏斐白,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更值得信任?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拖延对话并做出这方面的暗示,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昨天上午线上聊得很愉快啊明总,今天可算见到人了,希望咱们接下来合作顺利!”
明照衣:“……”
言息:“……”
在那位有说有笑的合作伙伴映衬下,沉默同时席卷了二人。
第24章 因为我爱你
言息坐进车里。
他思绪空空, 抬睫注视车窗前,像注视一组与他没有关联的电影镜头。明照衣与那位偶遇的合作伙伴接着说了什么,终于结束了那段聊天——可已经迟了吧?
赶紧做些什么, 或说些什么, 这才是“言息”应该有的反应。
可是……过于猝不及防了。
——在已经暂时决定把计划搁置到明天的当下。
可以说,即使这样还不能斩钉截铁地斩断这段错误关系的他, 过分自私, 过分自我中心。对自我的漠然审视涌上来, 那让面无表情的言息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纸做的人, 完美但干瘪。
可那样的面无表情似乎给了明照衣另一方面的错误认知。
车门轻轻扣上,明照衣坐进车里。
短暂沉默。
“……对不起。”他轻声说, 就好像他是什么值得谨慎对待的珍惜品。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言息眼底蕴着不易察觉的茫然,看向他。
“手机, 我拿到了。”明照衣那么解释, “但只是处理工作,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
但是, 就应该做多余的事啊。
为什么能在这方面丝毫没有自觉,为什么……能这么轻易托付感情给不值得的人。
也许是他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明照衣尝试探过身,给他一个拥抱,“对不起。”侧过脸轻贴他的脸颊, 好像对他有十二分的耐心那样说, “原谅我在这方面的暂时隐瞒,好吗?”
不,不要。
轻柔到恰到好处的拥抱也好, 耐心到过分的话语也好,都让言息在那个怀抱中发出轻微的战栗——
应该到此为止了。
不能再任由明照衣的感情发展下去, 在一段寄生于单方面感情之上的关系里泥足深陷。
“哥哥,”深吸一口气,言息唇瓣轻贴他耳畔,吞吐着犹如情人低语的话,“是我给了你太多的自由吗?还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很正常这方面的错觉?”
耳畔的气息掠过时带起一阵酥痒,如同那句话一样,让明照衣意识到接下来是应该制止的。
“我自认为,”松开那个怀抱,明照衣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并没有那方面的错觉。”
“所以哥哥明知道,我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唇角翘起一点似讽非讽的弧度,言息眨着那双漂亮眼睛,迎上他的审视,“才会在这种我不会喜欢的事上,选择了隐瞒?”
“……是这样吗。”喃喃了一句,在片刻的沉默后,明照衣也微笑起来,“你需要的是那种东西吗,所以才故意用手机、用解开锁链、到外面约会这些事来试探我?”
稍稍一噎,言息故意说:“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些都是试探……”
“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吗?”明照衣不急不缓地打断他,语调温和的,“不,小息,别用那样的话来包装自己啊。”
就像娴熟地使用手术刀那样,近乎理性也近乎冰冷地,用温柔的注视解剖他们的关系。
“你需要的,从头到尾不都是可以任你掌控的、对你绝对安全的……抽象意义上的人吗?就像有人会喜欢沉溺于纸片人的游戏那样,你需要的,只是一个高级一点的、”稍稍停顿,“——玩具。”
明照衣接着微微一笑,却完全没有胜利的姿态,那是个对言息而言过于复杂的笑,“自由意志的人,对你来说,难度太高了,也太麻烦了是吗。”尾音没有上扬,是个单纯的陈述句。
笑容淡下去,很快像融化的新雪那样了无痕迹。
车厢里静得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
“我的感情,对你而言如果恰到好处便是值得玩弄的玩具,如果得寸进尺,便是急需抛弃的负担吗。”
——是说中了吗?
还是说全中,更让人意外?
言息移开视线,姿态有点狼狈的,“既然哥、——明总你已经觉得是那样了,那为什么还要陪我玩这种、对你而言就像过家家的游戏?”
眨动着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忍不住这么说了,“看我每天想方设法试探你,很有趣,很好玩吗?”
“不……”
想要伸手,想要触摸他微微泛红的眼尾,明照衣为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感到叹息,然后诚实地说,“是、很可爱。”
哈——
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就好像只有自己在委屈一样,言息忍不住睁大眼瞪他。
那究竟是入戏,还是真的为此感到委屈呢?
说到底,他是个没有心的混蛋,但也没到断情绝爱的份上吧?噢噢,或者说,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在涉及到自己的问题上感到委屈,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深吸一口气,没有等到任何安抚,言息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明总早就对这段错误的关系有了清醒的认知,那也应该明白——我的确在着急摆脱你。”
他必须要那么说了。
用明照衣赋予的、能够伤害他本人的权利。
那也成功让自我厌恶达到顶峰。
“因为我玩腻了,这样的游戏,还有你的感情,对我而言都是束缚和麻烦而已。”
不是的。
是……我偷来的生命。
“还有教会我什么是喜欢那种话,也很讨厌。我不喜欢改变,我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人,而且自信满满地说那种话不会很自大吗。”
不是的。
是……为什么要为我做这种事啊。
“所以——到此为止吧。”
他拉开车门。说到底这辆车本来就是明照衣当初开到别墅去的那辆,要走也应该是他。
“如果在这段错误的关系里感受到了伤害,那么,请在下一段关系里引以为戒吧。”
是的。
这是他最后唯一吐露的真言。
“……我知道了。”大了他许多岁的、体面的成年人坐在车厢里点头,捏得发白的指尖攥紧方向盘,然后在言息关上车门前猝然松手。明照衣往后一靠,唇角对他弯起那么轻松的弧度,轻声说,“——因为我发现,我爱你。”
*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告白?
脸上带着点孩子似的茫然,言息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边。一辆公交车驶来,可他并没有查看路线,也并没有上车的打算。
“爱”……
他喃喃着这个字眼。
明照衣是对的,那是“到此为止”时才能够说出的告白。
那是个,仅仅放在舌尖呢喃都显得沉重的字眼。
那是个,连自己也不会“玩弄”的字眼。
在此之前,无论何时何地对自己说出,都会让他提前发觉明照衣感情之沉重,都会让他退缩,然后提前逃掉。
手指无意识攥在隐隐传来钝痛的地方,言息捂住左胸膛,靠着广告牌的边缘,茫然地滑下去。抱膝将蹲着的自己蜷缩起来,像淋了大雨的小动物舔舐身上湿答答的皮毛。
旁边同样等车的女生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递来一张纸巾关切地询问。
神色空白地,他注视女生那张仿佛罩了层雾的脸。
【宿主……】系统也着急忧心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不,”没有接过纸巾,他只是摇头回答,“我没事。”
——那句告白,是答案。
他忽然意识到。
是那句“既然已经觉得是那样了,那为什么还要陪我玩这种、对你而言就像过家家的游戏”的答案。
是,“因为我发现,我爱你”。
……
所以啊,为什么明知道我是那样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随意践踏他人心意的人,为什么明知道我是那样胆怯不安、只会逃避、连“爱”这个字眼都听不得的人——还要,爱上我?
那是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感情。
【宿主……】
系统停止了慌乱无目的的转圈,淡淡的光团靠在他手臂,就像雪地里一团孱弱的火,互相取暖显然是件很奢侈的事。
【如果真的很难受的话,这个任务不做也没关系的……真的,一次小失败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重开虽然不行,但脱离这个世界去往下个任务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糟糕,连统老师都在小心地安慰他啊,他现在的表情有那么差吗?
脱离……这个世界?
那就不是“到此为止”,是“再也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