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照衣深邃眼眸涣散在淡而薄的烟雾里,选了下风口,云雾向他身后飘散,给人一种不真实感。手臂挂着脱下来的实验室白大褂,他也撑在台上看夜景。
言息俯身撑着下巴,安静无声侧脸盯他。
空气中飘着淡淡一点酒味。这还是言息第一次看到哥哥既抽烟又喝酒。
“……抱歉。”明照衣出神了片刻,把那截残余一半的烟头灭掉。
言息紧盯着那点濡湿的唇瓣,忍不住挨过去,故意停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明教授?”
明照衣垂下眼也在注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提醒超过社交范围的距离。他们的呼吸近到几乎交缠在一起。
“今天的联会不用放在心上。”言息这时忽然偏回头,视线投向远处天际一线,不太熟练地试着安慰,“也许明天太阳就不再升起了呢?”
明照衣便也退开一点距离,模棱两可地附和:“也许吧。”
“——所以,我们应当及时行乐?”
言息收回视线,眼尾扫回明照衣颜色淡薄的唇瓣上,毫不避讳目光中的坦率,一边意有所指地眨着眼,一边把刚刚江斐的话现学现用了个遍。
风把空气里甜腻的果汁香气送来,与清冽的酒气混杂。
明照衣喉结滚了滚,同样轻声附和:“是吧。”
在这个感情淡薄、欲望压抑的时代,人与人的交往变得自由而随性,追求一段固定的关系已然成为落伍的观念。酒店前台的服务人员看见两个男人深夜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把房卡递过去,然后程序化地微笑说着“愿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之类的话。
站在门前,言息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他的意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好吧,到嘴的美味怎么也不可能吐出去吧?
他只犹豫了那么几秒的模样,已经被明照衣看在眼里。
房门刷开,外人面前理性禁欲的明教授把即将共度美好一夜的对象拉进去,顺势带上门。
灯光应声一盏盏亮起,言息眼睛被晃了一下,眼前模糊的人影已经靠近,动作温柔但不失强势地把他按在门上——熟悉到让人情不自禁心脏酸涩的气味贴过来,圈起他的手腕,含住言息的唇。
含住,舔舐,侵入。
试探,温柔,但热情。
甜蜜便不可抑制冒出。
第58章 他的恒星
【放门口就好。】
言息醒得很早, 给送餐上门的服务型人工智能下达指令。
简单洗漱完尽量轻声开门,把早餐取进来。
他一开始把早餐随手撂在桌上,退回来想了想, 又仔细摆开盘子, 端上花瓶,把窗帘系个结, 布置成两人相对而坐约会用餐的场景。
我简直是天才。言美人欣赏了一会儿肯定点头。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才对嘛。
做完这一切似乎有多了不得, 实际上他对遍地的狼藉和散落的衣物却视若无睹, 连动一动尊手都懒得。
对环境没有太高追求或自觉的他在床边蹲下, 下巴搁到床沿,边眨巴眼, 边用指尖缠搅着明照衣鬓边的发丝打发时间。
对方睡得很沉,睡梦中像是有难以忍受的事发生, 眉头逐渐拢紧。
但那是一种完全内化的痛苦, 难受成这样,睡相也好极了, 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言息忍不住起身弯腰,用唇轻轻贴上他的眉心,好像这样就能与梦境中的对方感同身受。
那对沉冷的眼皮忽地掀开,直直撞进言息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眼神?言息竟一时愣住。
是地狱沉沦中投来的一瞥,是沾染痛苦的一瞥, 却并不黏重, 不会拖累旁观者同下地狱,甚至有种超然物外的怜悯与清醒。
当遇见言息时,那双眼本能地柔软起来, 露出一种献祭者的绝对虔诚,比喜欢更轻柔, 比爱更沉重。
言息入迷般陷进那双眼睛里,皮囊里飘渺的灵魂被这份轻柔安抚,也被这份沉重锁定。慢慢地,他从那双仍然注视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种暗示。
“早安吻,明教授要么?”言息促狭弯起眼睛,笑容毫无疑问比窗外虚假的人造太阳更灿烂。
明照衣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那满足你好啦。”言息语气勉强,动作迅速,“吧唧”一口响亮亲在明照衣额头。
明照衣揽住眼前一大早便勾魂摄魄的美人的细腰,言息一个不察栽进他怀里,扑面是他爱极了的熟悉的味道。温柔的掌心覆上,细心拨开言息额前的碎发,也印上一个吻。
“礼尚往来。”
明照衣刚刚醒来,声音低磁微哑。
“明教授的接受度很高嘛?”言息意有所指,不止是刚才的吻,也指昨晚的事。毕竟按照人物设定,明照衣昨晚的举动已经严重涉嫌ooc了。
言息是能理解按照大纲,为了完成拯救全人类的主线任务,主角攻受都必须想尽办法接近他——但哥哥居然是能这么熟练运用“美人计”的人吗?
明照衣闭了闭眼,言息没能从那双恢复平淡的眼睛里读出太多情绪。
对方执起他散落身前的一缕长发,贴到唇边啄吻,下颌微低时,细密眼帘垂落,神情无端显得深情而专注,许久没有说话。
“回答我。”
言息有些不高兴地扯出自己那缕头发。
“那么,”明照衣声音淡淡,不紧不慢,“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言息一怔。
从耳根到侧颈迅速发烫。
“是吗?”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来回划过明照衣的锁骨,然后难为情地抬头,嘴上倒是承认得直白,“我也是,我也喜欢你——是一见钟情。”
“嗯。”明照衣对他的表白接受得极其平静,平静得言息都有些不满了,在对方大腿上蹭了蹭往前坐一点,一个劲追问他,“‘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明照衣浅淡一笑,“我们结婚吧?”
“……”言息羽毛一样的睫毛茫然扇了几下,“什么?”
“我们结婚吧。”这回是非常肯定的语气,明照衣声线平稳,口吻认真。
“啊。”言息听不太明白地蹙眉,“啊?”
明照衣轻声,有耐心地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对新古时代的家庭和婚姻关系一直非常向往,而且自从‘人类自救运动’无疾而终后,现有婚姻法已经失去了实际效力——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即使已经登记婚姻关系,你也可以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随时反悔。”
“是求婚吗?”言息听了一会儿,只是反问。
“是求婚。”明照衣想了想,“需要我再正式一点吗?”
“嗯!”言息使劲点了下头。
明照衣便干脆利落起身,面对遍地的狼藉同样眼皮都没抖一下,随意披上一件浴袍遮住满身吻痕,修长有力的手指随意勾起,在腰上系了个结。
言息迫不及待挪到床边,又拉了拉身上蹭得乱糟糟的衣服,模样比昨天参加联会还要严肃。
说起来也是,上个世界他们已经有过名义加实际的婚姻关系,但是却连正式的求婚环节都没有。
明照衣脊背挺直,动作从容而优雅地半跪在房间地毯上,执起言息的手,抬眼望去,“我能叫你小息吗?”
“当然可以。”言息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小息。”明照衣的目光是静而深又鲜有波澜的汪洋,看似风平浪静的温驯,却蕴有一种理智的疯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结婚吧?”
言息唇角故作矜持地抿了抿,还是忍不住弯起,眉眼也要飞扬。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家不家庭婚不婚姻的关系,他对人类社会的一切契约都抱有一种天生的冷漠,但是他只要知道明照衣在意就行了。
对明照衣而言,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而他,是对明照衣来说重要的人。
“好啊。”言息轻不可闻地应答。
*
严格来说,婚姻登记在任何一个联合政府下辖机构都可以完成,甚至由于本身已经不具备法律效力,在虚拟网络上随便签签字都行。
但或许是酒店离联合政府大楼很近,他们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沟通,就不约而同选择了步行前往。
工作日的联合政府大楼除了工作人员一般人很少。
明照衣让他在休息区等一等,又给他倒来一杯水,说:“我去问问婚姻登记处今天有没有上班。”
末日时代的联合政府大楼不养闲人,应该庆幸他们选择结婚的时候,婚姻登记这一“人类自救运动”时期临时兴起的产物还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至少还有在提供这项服务。
鸽群在落地窗前降下,阳光下白得几乎晃眼。
言息现在看什么都能联想到婚姻,看见白色便想起婚纱,想起婚礼,遗憾的是婚礼这种新古时代的老古董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统老师也飘在窗边,口吻复杂地叹气:【结婚了啊……】
那语气比看儿子娶媳妇或自己嫁女儿还要复杂。
言息摊手,无赖索要着:“统老师,从第一个世界欠的礼金还没给。”
统老师颇为唾弃地看他,还是口嫌体正直地从自己身上揪下一绺光团,重重拍到言息手上。言息没想到它还真给,挑挑眉,低下视线,“这是什么?”
那绺光团落进言息掌心时,已经转变为确实的物体块。
是两枚设计极其简洁的银质戒指。
“统老师……”言息感动至极地夸张捂住胸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统。”
“以前你一直当我是假统的意思是吗?”统老师呵呵。
按理说戒指这种私人的东西,还得戴到哥哥手上,拿别人的自己应该会觉得膈应——没有针对统老师的意思啊。但言息指腹摩挲着那两枚不明物质的戒指,莫名觉得有种亲近感,就好像……那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幸运的是,今天的确是婚姻登记处的办公日,压根没人排队,空得冷清。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是近两三年来第一对线下亲自来登记的情侣。至于之前的,她也不清楚了——因为她是两三年前才调到这个冷衙门的。
手续办得很快,几乎是言息还没缓过神的工夫,手里便拿到了那个红本子。
因为模仿的是新古时代的婚姻习俗,红本子和言息生前那个世界差别微乎其微。
那位格外热情的工作人员衷心祝福着他们,说自己父母那辈曾经历过“人类自救运动”,缔结过庄严的婚姻关系——不过现在人已经不信那个了,她也不信,但她不介意祝福他们,并且送出了自己上岗以来便准备、但始终没机会送人的一袋喜糖。
走出联合政府大楼,广场上除了闲落的白鸽,空旷无人。
大楼前的纪念雕像是一颗永不走向衰亡的恒星,是人们记忆中最青春的太阳。人造太阳的光线投过那尊雕像,拉下扯得变形的影子。
言息停住脚步,伸手往糖果袋里摸了摸,把手伸过去:“新婚快乐,明教授。”他微微一笑,风吹来两只白鸽落在他们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