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析亭暗自咂舌。
游轮离开了港口,察觉到些许动静的池析亭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外面是一整片翻飞的白,船底拍击海面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游轮划破海面,水波向两侧蔓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处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尾迹。
夜色完全占满了整片天空,船上的灯也被打开了。
“我是在毫无准备之下接过了褚氏,人都是有避险意识的,我也不例外。”褚聿语调放得很慢,内里的情绪似乎也因为过慢的语速显得异常平静,“当时的褚氏情况并不乐观,最让我厌恶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就是董事会内里的瓜葛。”
“但是褚氏是我爷爷创立的,不只是为了我爷爷,还有褚氏那么多的员工,即使再不愿意,再反感于处理那么多棘手的问题,我也别无选择。”褚聿垂了下眸,“所以接手褚氏的第一年,我甚至非常怀念在F国念书的日子,即使学业负担很重,我也依旧能感受到我有自己的生活。”
偶尔可以迟到,偶尔可以早退。
可以自己在家做饭,也可以和室友一起出去吃饭。
他可以只为自己的生活做主,不需要负担那么多人的生活和期望。
池析亭心里微涩,侧目看向褚聿。
灯光毫不吝啬地触碰着他的面容,将五官轮廓的边缘打上了冷白色,整个人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那你……”池析亭张了张嘴,但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我自始至终都分的很清,褚氏是褚氏,我是我,我已经花了七年的时间在褚氏上,我不会再让它完全占据我之后的生活。”褚聿弯唇,语气淡然又坚决,“我需要时间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
褚聿这话说的其实没什么问题。
但是池析亭愣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
话里有话似的。
察觉到褚聿的目光的池析亭默默地把脑袋转了回去,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交缠在了一起。
生活和工作分开其实挺难的,尤其是褚聿这个位置,但是褚聿一向不会说自己做不到的话。
那大概率褚聿对褚氏未来的管理已经有了前置动作,不管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褚聿期望的。
但是一切的前提还是褚氏不会出现意外。
池析亭的思绪一时间有些复杂。
一会儿又是池和垣白天和他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是刚刚褚聿对他说的话。
他当然知道池和垣的意图是为了让他认真考虑和褚聿的关系,可能池和垣以为他说这些会让池析亭觉得这段恋爱关系不够完美,但是……
但是池析亭产生更多的其实是对褚聿的怜爱。
那其他的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他心疼褚聿,想尽全力帮褚聿守住他在乎的东西。
也真诚地希望褚聿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池析亭逃避了很多很多次,不愿意去回应褚聿对他的感情,也不愿意去直面自己对褚聿的感情。
但是爱永远是大脑回避机制的漏网之鱼。
他爱褚聿。
很爱很爱。
海水淲淲,东方渐明。
太阳从遥远的海岸线升了起来,金灿灿的阳光以太阳为中心向四周发散,海面波光粼粼,船体也被洒上了细碎的灿烂金光。
睡眼惺忪的池析亭伸手拉了拉肩膀上往下滑落的西装外套,艰难地趴到了窗前,逼着自己勉强睁开了眼睛,仰着脑袋看着太阳初升。
许是一夜没睡留下的后遗症,池析亭感觉眼睛有些发酸,眯着眼睛盯着太阳看了半响后才扭头看向一旁的褚聿。
褚聿也一晚没睡。
但是状态看上去还挺好的。
“不愧是日理万机的总裁,精力真旺盛。”池析亭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古希腊掌管熬夜的神。”
像他的熬夜水平都是靠一次又一次的磨砺锻炼出来的。
但是极限是四点,很难通宵。
褚聿就不一样了,平时的生活作息还挺健康的,难得来一次,竟然比他还能熬。
一晚没睡,多少还是有点影响,褚聿语速也放的很慢,“你也不赖,前一天晚上也还熬了一夜。”
想起这茬的池析亭刚要笑出声,余光就敏锐地瞥见褚聿睨了他一眼。
池析亭立刻收敛住了自己上扬的唇角,乖巧反思自己,并且诚挚地做出了承诺,“我发誓我再也不熬夜了。”
褚聿没信,“如果再熬呢?”
池析亭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道:“那我就再发一次誓。”
褚聿:“……”
包间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池析亭捣鼓了好半天都没成功,正要转头向褚聿求助时,就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在他的后颈上按了一下又松开,而后被池析亭注意到的就是一股淡淡的夏夜晚风中无火烟熏的香味。
褚聿只是垂眸看了两眼就研究明白了,让池析亭往旁边让了让,而后动手将窗户打开了。
微涩的海风透过窗户飘了进来。
粉霞满天,目之所及的是一大片洒满金光的海面,不远处是一片成群结队的海鸥,和轮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向远处飞行。
池析亭欣赏了好一会儿,又仰头看褚聿,突然开口问道:“你昨天晚上说的想要追求的东西是什么啊?”
褚聿的衣角被海风吹的轻微翻腾,在听见池析亭的问话后,褚聿垂眸看了池析亭一眼,道:“很多。”
“比如呢?”
“你。”
第76章 赐死
每次出差回来都会有一小段的戒断期。
和放假的戒断期还有些不同。
放假是吃了颗甜枣,然后又接了个巴掌。
出差是先接了个巴掌,以为待会儿能吃颗甜枣了,结果一转头发现又是一巴掌。
池析亭坐在工位上叹了第三十八口气,也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投入到工作当中。
任谁辛苦出差回来,发现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都不会有好脸色。
池析亭刷新了好几回桌面,在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始工作时,黎漾提着杯咖啡走了过来。
“怎么了?看你气色不太好的样子。”黎漾把咖啡放在了池析亭的桌子上,关心了一句,“没休息好吗?”
池析亭看了眼咖啡,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地道了声谢后才苦笑道:“两天没睡的结果。”
黎漾大为惊讶,“那客户那么难缠啊?”
“不好应付。”
褚聿和邵燃把合作合同给签了,但是一些细节还是没有谈拢,邵燃想和池析亭当面谈,但是谁知道池析亭签合同当天没有露面,只得暂时收了心思。
字是签了,但是合作企划也要重新做过。
邵燃给的要求不多,只有一条。
要池析亭做。
“辛苦了,喝口吧,我怕我和你说着说着你就趴下了。”黎漾有些同情地看了池析亭一眼,往前推了推咖啡,示意池析亭喝口缓缓。
咖啡是池析亭惯常买的那款。
看来黎漾平时有注意过。
池析亭应了一声,喝了口咖啡后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走之前不是让我帮忙吗?”黎漾往下俯了俯身体,面上有些抱歉,小声道,“你离开当天我就去找了一下吴木凉,但是……”
但是和她那天和池析亭说的结果一样,吴木凉拒不接受,言辞上也很激烈排斥,各种讽刺挖苦,饶是黎漾脾气再好都有点接受不了。
只是在回工位冷静下来之后,黎漾又不免有些后悔。
毕竟都已经答应了池析亭,这也没有拿出一个结果,让黎漾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池析亭把咖啡放下,冲黎漾道:“这事该我和你道歉,让你帮忙之前没考虑好情况。”
吴木凉是个太不可控的因素了。
别说黎漾了,他和吴木凉打交道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把吴木凉的思想稍微摆正一点,黎漾冒然上去和吴木凉提出要帮忙,吴木凉那副自傲自尊的德性,大概率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黎漾皱眉摇头,“没有的事,你跟我道歉干什么。”
黎漾是真的觉得抱歉,她进公司以来,池析亭帮过她太多太多次,不光只是工作内容上的,还包括职场人际关系上的,甚至很多无意间和她提及的言论都让她受益匪浅。
只是马上实习期就要结束了,之后他们之间何去何从都没有结论,黎漾心里总想着多少地给池析亭回点礼,但是思来想去,怎么想不到自己能为池析亭做什么。
还在苦恼的时候,池析亭就主动向她求助了。
该说不说,黎漾很惊喜,也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她还是辜负了池析亭的信任。
“你是不是在愧疚啊?”池析亭又喝了口咖啡,掀起眼睫看向黎漾,在捕捉到黎漾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后直言戳破道。
黎漾有些尴尬地伸手抵了抵鼻尖,小声道:“有点,你难得让我帮一次忙,我都没有做好。”
池析亭犹豫了半响后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了点小零食,递给黎漾后道:“不好意思啊,没剩什么了,你凑合吃点。”
“工作中有愧疚情绪也正常,但是没必要在同事关系中产生愧疚情绪。”池析亭垂了下眼,可能又担心黎漾想多,补充道,“但是咱俩如果算朋友的话也没事。”
黎漾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当然算朋友。”
“但是你做的很好。”池析亭道,“有情绪产生,能找到源头主动去解决已经打败很多人了。”
池析亭身边来来往往了许多共事过的人,大多数人,尤其是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都会有容易对工作产生愧疚和焦虑的阶段。
担心自己完成不了工作,担心自己完成不好工作。
很难说这种思想对或者不对。
但是池析亭更偏向于去正面解决它,就像黎漾一样,知道源头在哪儿就立刻行动,不知道的话就大胆地去表达,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