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和也觉得没劲,哼哼着又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飞鸟和也摆手,打断尾崎红叶的话,又乖巧地从地上捡起刚才被扔掉的笔,“总之就是觉得我离间了中也和港口黑手党之类的,我承认自己稍微有那么点过错,但也不至于你这个时候还要来特地和我提一嘴吧。”
尾崎红叶面不改色,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所以妾身不是来和你讨论这个的。”
作为上一任首领时期就即位的干部,尾崎红叶比太宰治他们更清楚,在森鸥外出现以前,港口黑手党是怎样的地狱。
单纯的暴力,没有任何收益,害死了她的很多朋友和部下。
“平衡已经被你打破了。”尾崎红叶拢着袖子,此刻无比冷静地回道,“为了维护现在的横滨,若是发生战争,妾身会不留余力地保证鸥外大人的安全。但另一方面,若是您提到的异能力者和人类之间的和平真的能实现,鸥外大人的意思是,港口黑手党也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飞鸟和也微愣,听见尾崎红叶说“在成为首领以前,中也必须先学会怎么作为干部,不是吗”。
飞鸟和也缓慢地眨了下眼,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句“这是中也的话?”
“……”
尾崎红叶叹息,随后露出了一个比刚才要稍微明显一点的笑容。
“要不是他拜托我,我也不想来。飞鸟君,有关您的审判会在两日内结束。”
“祝君,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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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和也实际上压根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会怎样,他是个自己会给自己找乐趣的人,就算在默尔索里自己也能和自己说话。
可惜别人并不这么想,作为和飞鸟和也接触过的同伴,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被警视厅要求在一日内提交飞鸟和也的有关资料,以便其他国家的高层在会议上对他进行评估。
“那他们自己就不用评估自己了吗。”松田阵平冷笑,电脑上是反复播放的那段视频,“那家伙虽然气人,但最气人的罪魁祸首似乎还在新闻里上蹿下跳吧。”
“话虽如此……”萩原研二单手插兜,拿起松田阵平的报告草草看了几眼,“竟然骂了高层一千字,小阵平,你不怕也被抓进去?”
牧野春树在旁边奋笔疾书,听见这话探过个头:“你怎么看出来他写了一千字的?我就写了八百。”
萩原研二:“当然是……”
“不准聊天了!”几米外的办公室,同样要写报告的安达警视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出,“萩原!你给我监督他们两个!认真写,今天下午就给我写完!”
安达警视说完,门又被砰地一声合上。
萩原研二欲言又止,一低头就看到松田阵平拿着自己的报告。卷毛警官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从他的半月眼看来,一切已经都在不言中。
萩原研二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来着。
“他们怎么不让他的那些黑手党朋友写报告。”松田阵平无语地把纸张扔到一边,他坐在飞鸟和也以前的工位上,注意到对方放在电脑后面的独角兽玩偶,“要不是那白痴把这些事情爆出来,今年警视厅还要给那几个利用人的混蛋颁模范警察。”
“黑手党朋友?”
萩原研二想了想。
“和也现在就暂时被看管在黑手党里吧,他真的不会越狱吗。”
“和也的话,故意越狱倒不会。”牧野春树捏着下巴,想象了下那个场景,“但要是把什么都给他没收了,他可能会先跑出去弄点东西再回去。”
萩原研二沉默,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
“罪上加罪。要不然……提醒看守的人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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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警里像末广铁肠一样坚持正义的人其实很多,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一派认为飞鸟和也应该在监狱里度过终身,一派认为他揭露了绝不可能被揭露的真相,倒也罪不至此。
异能力者没有自由。
军警其实也没有自由。
以军警里的特种部队[猎犬]为例,为了保证他们对军队的绝对服从,只要每个月不定期参加异能技师的手术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就连末广铁肠也是一样。
当从食物中毒中恢复,听说自家搭档开了个会就把政界的一堆人抓了,条野采菊当时天都要塌了。
作为猎犬的一员,条野采菊曾经也是某个黑手党的干部。只不过他和飞鸟和也不同,接受的是军队递来的橄榄枝,姑且算个高级军官。
负责看守飞鸟和也的军警就曾经受过条野采菊的恩惠,他对飞鸟和也并没有强烈的仇恨,偶尔见到有人探望后者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比如现在,他看着晕倒的同伴,和太宰治有商有量,甚至还提醒对方条野采菊就在楼下,楼外还有镇守的福地队长,最好不要想着从这里逃出去。
“是对你说的呢,中也。”太宰治笃定,把责任推给旁边的中原中也,“我才没那么蠢。”
中原中也瞥他一眼,没心情和他开玩笑。
港口黑手党的监控会在十二点断电五分钟,中原中也的步伐平稳,走进这个无法使用异能的房间时,飞鸟和也还是在玩他的数独游戏。
一支笔和一堆报纸,在安全的范围内,这就是他们能给他最多的东西了。
没有感人的开场白,也没有按捺不住爆发的争端。
头顶的灯明明灭灭,可能是受到了电流的影响,飞鸟和也盯着摇晃的灯泡看了一会,这才注意到已经站在玻璃另一头的中原中也。
“中也?”
这是第一句。
“你怎么来了。”
这是第二句。
中原中也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想起那天太宰治冷漠地拦下他时说的话。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这世界上有很多光凭武力无法解决的事,中也,你要破坏和也君的计划,拉普通人陪你下水吗。”】
因此没有了“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质问,中原中也可笑地认识到,归根结底是自己太弱了。
尾崎红叶说他总是不希望飞鸟和也长大,可后者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用谋划将他甩在了后面。
“那时候就不能和我好好告别吗。”在有限的五分钟里,中原中也终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现在不是也可以好好告别?”
飞鸟和也笑起来,原本略微扩散的瞳孔收拢。
“是吗。”中原中也发出声哼笑,他额间的发丝晃动,帽檐在他的眼睛里洒下小片的阴影,“你这为别人着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变。”
“你又不是别人。”
飞鸟和也无所谓道。
“况且雪莱博士也不会帮我保守多久秘密,还不如完蛋前拉些人下水。”
照理来说,雪莱博士当初应该将他一起带回英国。飞鸟和也惋惜,说那样估计就体会不到其他的情绪了。
于是以分享数据为代价,飞鸟和也从雪莱博士那里换取了一些时间。
“现在呢?”
出乎意料的,中原中也猜到了他们之间的交易。
港口黑手党的重力史肩上披了件黑色的风衣,口袋里是当初飞鸟和也送他的平安符。
“和也,你现在又体会到了什么?”
“……”
紧闭的门被敲了敲,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到了。
飞鸟和也没来得及想明白。他看着中原中也的背影,余光瞥见靠在门边的太宰治懒洋洋地直起身。
后者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只是在揶揄刚升为干部的搭档。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蛞蝓嘴里听到低声下气的请字。”
飞鸟和也提起兴趣,和太宰治说“你要是欺负中也,等我出来继续用油漆弹追着你打”。
太宰治头也不回地摆手,说“明明是中也求我教他的,和也君,你未免也太双标了”。
“你不是也双标。”
“不对呢,我可是平等地讨厌着你和中也。”
“……哇,好过分。”
断断续续的电流恢复,整个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飞鸟和也看着大门关上,他等了一会,低头填完了最后一张报纸上的数字。
他问魏尔伦:“哥哥,这就是遗憾的感觉吗?”
魏尔伦也不明白。
倒是兰波叹气,认真地回答了他。
“你的体温升高了一度,心跳比刚才每分钟快了八次。这是人体生理学的规律,和也,这不叫遗憾,应该叫开心才对。”
飞鸟和也:“我一直都为中也感到开心,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为了别人提升自己,人类一般将这种情绪称为爱。”兰波说,“你感受到了中也的情绪,这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朋友和朋友之间的爱。
家人和家人之间的爱。
飞鸟和也还是没分清楚。
“好吧。”他说着,坦然接受了兰波给予的知识,“可以在默尔索里思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如尾崎红叶所说,飞鸟和也确实没把人人畏惧的默尔索当做了不起的地方。他的冒险告一段落,默尔索对他而言不过就是新的冒险。
判他个五十年一百年又怎样呢。
飞鸟和也和他的哥哥们打了赌,不需要他们帮忙,也能跑出来参加伊达航的婚礼——再不济也是中也十七岁的生日。
他这么想着,将写完的报纸叠了起来。尾崎红叶发现了,中原中也也发现了,他写的根本不是数独,是用数字编写而成的代码,倘若用电脑进行转换,那就变成了一封一封的信。
飞鸟和也为自己的聪明感到惊叹。
[雪莱博士]
他在最后一封信的末尾写道。
[难得写的不是遗书,而是开始,我还有点不习惯]
[这是我在没有鲜血和硝烟的横滨里度过的最后一夜,和您说的不一样,朋友们通过军警给我带了很多话,中也也没有因此而恼怒]
[奇怪的是,在这样熟悉的黑暗中,我并未像以前一样感到寂寞,而是前所未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