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餐厅,池湛仍然沉浸在这件事情所带给他的巨大震惊中,岑迟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阿湛,你看上去不太对劲,”岑迟观察着他,“不舒服吗?”
虽然池湛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发呆,但岑迟依旧很敏锐地感觉到池湛的怪异之处。
池湛是一个不经常发呆的人,尤其是在和旁人接触的时候,他都会用自己最大的专注力去听,极少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
直到岑迟抬手,用手背微微触碰他的额头时,池湛回过神,稍稍后撤,有点茫然地回:“嗯?没有。”
就连周宴行都微微皱眉,从上至下打量池湛,声音有点沉:“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湛揉了揉眉心,再次起身:“空气有点闷……我去清醒一下。”
“刚才那个人,是你们公司的?”岑迟道。
周宴行:“实习生,前段时间辞了,不过经常黏着池湛。”
看着就厌烦。
岑迟本想过去看看,孰料周宴行比他动作更快,见岑迟也起身,嘲道:“打一架?”
岑迟无奈摇头:“暴力倾向不可取。”
周宴行冷冷道:“管用就行。”
因为被绑架过无数次,周宴行年少时便参加各种体能训练,后来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一打三,毫无压力,而岑迟的擅长点不在这里,完全比不了。
“他不想说,就别逼他。”岑迟道,“如果是私事,你没权利管。”
“那你就有权利了?”周宴行反问道,“一天到晚没有一句真话,先前的话里有几句是真的?”
“有一句是真的。”岑迟缓缓道,“阿湛有两个男朋友,一个你知道,而另一个,你猜是谁呢?”
周宴行盯着他,不以为然:“总归都是假的,没什么威胁性。”
“那可不一定,我看阿湛,似乎很喜欢他。”岑迟似乎是在刻意激怒周宴行,“而这个人,你也认识。”
卫生间里。
池湛掬了一捧冷水,在镜子中认真地打量自己,冰凉的水珠顺着眼睫毛、鼻梁滑落,额前发丝稍稍湿润,低温让他清醒了些,然而并没太大用处,脑袋还是乱糟糟的。
池湛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是玩家,这个概率简直比中五百万还低……虽然大家都羡慕玩家的自由自在,以及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但命由天定,代码怎么能突破这个世界,成为一个真实的人呢?
然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你不是NPC,你是一个玩家,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想玩了,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可是,他怎么会是玩家呢?
池湛确定他没有玩家系统,而他最初的记忆里,只有刚睁开眼时,他站在系统空间里,主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你的名字叫池湛,男,二十二岁,从今天起,你被周瑞集团录用,成为攻略对象周宴行的秘书,身份是助攻NPC。
你的日常任务,除了秘书的本职工作之外,还要辅助玩家攻略周宴行。
他与主系统唯一的一次见面之后,主系统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领到了一本《NPC守则》,才逐渐将空空如也的记忆和知识库填满。
在《NPC守则》中,有一点说得很明确:禁止NPC和玩家交流非生活内容,不可和他们提及“玩家”,“NPC”,“攻略对象”等字眼,以免破坏玩家正常游戏体验,如有失误,系统有权利清除NPC及玩家的相关记忆。
扶着大理石洗手台的手指缓缓收紧,指骨泛出紧绷的白色。
主系统骗了他。
……为什么?
“那小子和你说什么了?”周宴行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池湛一惊,抬眼时与镜子里的周宴行对望。
周宴行不知道何时过来,又看了他多久,他的视线宛若一把锋利的刀,以刀刃缓缓地刮过池湛的脸颊,顺着他还滴着水略显苍白的的脸颊一路划到下颌线,那视线似乎带着几分危险气息,令池湛的神经末梢倏地绷紧了。
两人在镜子中对视彼此,周宴行的眼神太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池湛心一跳,有些仓皇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周宴行却已经很不爽了。
明显的敷衍性词语,刚回来时神思不属,一句话不说,居然还乖乖地被岑迟碰额头,说是要考虑,他看池湛是根本没考虑过和他谈恋爱的事情,只一味地拖延时间。
“你确定?”周宴行问。
池湛自然不可能把困惑的事情讲给周宴行听,然而他躲避的态度似乎把周宴行给惹怒了,周宴行上前一步,周身弥漫着冷意,池湛下意识地朝门口走去:“周总,我先回……”
话还未说完,下一秒,池湛被周宴行抵在墙上,周宴行一手勾住池湛的下巴,唇角微微扬起,英俊的面上却毫无笑意,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怒火。
“非要我吻你,才肯说真话吗?”
餐厅的卫生做得非常到位,冰冷的瓷砖擦拭得极为干净,地板亮得连一根头发丝都照得清晰,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应该是继承了岑医生爱干净的性子,到处都是一尘不染。
然而在这种公众场所,随时都有人会进来,池湛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想推开周宴行,然而周宴行的身体跟铁板般纹丝不动,反倒把池湛累得够呛。
“说话。”周宴行吐出两个字,微微低头,几乎就要碰触到池湛的暧昧距离,“或者你也可以考虑,编个像一点的借口继续糊弄我。”
“周总,你先松开我……”池湛紧张得要命,后背开始冒冷汗,万一有人推门进来,看到他和周宴行……天啊,这简直就是可以上头版头条的八卦新闻了。
周宴行丝毫不理池湛,反而漆黑的眼瞳燃起了更甚的怒火,以至于他那张英俊无俦的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嫉妒宛若火舌般一点点舔舐着他的心脏,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
向来都是天之骄子,只有别人簇拥着他,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追人,还被对方一直推推推,然而转过头却又和其他人都很亲密的模样。只有他不行。
“褚行宵可以,我不可以吗?”周宴行的声音很沉,看到池湛惊诧的表情,似乎在疑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发现那件事的,“事实都已经那么明显地摆在你面前了,如果说你不知道那次在游轮上的人是他,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找他来拒绝我就算了,”周宴行一字一句道,“你跟那个男主播又是怎么回事?池湛,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和他只是朋友,怎么一转头,就对岑迟也开始撒谎了?”
倘若说池湛的闪躲态度只是一个导|火索,那么戚颂则是引爆导|火索的微乎其微的火苗,威力却是巨大的。
看着池湛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周宴行紧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紧了,化成一条锐利锋芒的线,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怒火。
在池湛心里,他就那么蠢吗?!
偏偏是那个男主播!
实际上在周宴行头一回见戚颂的时候,他对戚颂的敌意就已经升到了满格,但那时候他还不清楚原因,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池湛看他的眼神里,透着纯粹的崇拜与欣喜。
这个人对池湛来说,很不一样。
他问过池湛很多次,每一次,池湛给他的答案都是明确的:他跟戚颂没关系。
结果呢?转头就开始和男主播给岑迟秀恩爱,还瞒着他,如果岑迟不说,池湛是不是想瞒他一辈子?
岑迟那句话,简直就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硬生生打在周宴行的脸上了。
倘若把他的故事写成一本小说,周宴行大概翻两页就腻了,嗤笑着把书丢到一旁,评价一句:“从来没见过这么舔的狗,简直就是丢总裁的人。”
池湛怔了怔,他竟然从周宴行的眼中看到了痛苦,这是闻所未闻,也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谁有本事让眼高于顶的周大总裁痛苦?
而岑迟所说的另一番信息,更是加重了周宴行的不安。
池湛的身份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不是带着某种“任务”,但有一种抓不住的无力感觉浮上心头,更让时间变得漫长而折磨了起来。
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还有很多,如果池湛会离开,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他,或是和别人在一起——
光是想到这个画面,周宴行的心头便已经涌起了暴虐感,令他想要摧毁一切,然而看到池湛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敢做了。
我那么爱你……池湛。
周宴行的声线都发着抖,这是周总这辈子为数不多失态的时刻,他狠狠盯着池湛,然而说出的内容却又那么柔软,“就算是试用一天男朋友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第93章 chapter 93
对上周宴行蕴含了浓烈情绪的黑眸,池湛的喉咙似乎被什么硬块顶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有见周宴行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周宴行一向都是上位者的姿态,无论是对合作商,或者在酒桌宴会上,他都是一贯的强硬语气,而用这种祈求的语气说话,可能是人生中第一回。
可他能怎么说呢?
系统说过,如果这么做,世界会崩塌……思索及此,池湛忽然察觉到了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逻辑更加说不通了。
如果他是玩家,那么即便攻略对象对他的好感度高,也并不会产生负面效果,因为这是游戏的正常逻辑,为什么系统说这个世界会崩塌呢?
他的身份,又为什么会变成NPC?
唇上忽然传来温热触感与细密的疼痛感,池湛一惊,再次朝后仰,然而忘记了背后已经是墙,即便是再退也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你又在想什么人?”周宴行眼神一凛,一股更为汹涌的火焰从心底轰然翻了上来,他的声音有些冷硬,“还在想那个男主播?”
周宴行抬起池湛的下巴,促使他抬头,后颈与身体形成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侧过脸咬在他的唇上。
“我并没有想任何……唔!”
池湛着实是冤枉极了。
在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谜”,仿佛无数个五颜六色并且紧紧交织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摆在池湛的面前,而周宴行这句话更是让池湛想起了前面没有想起过的疑惑,所以才分了神。
而周宴行显然不知道池湛的思虑,还以为他在想戚颂,他微微眯起眼睛,只想将那总是撒谎的唇给堵住,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所以,你的回复呢?”周宴行稍稍松开他,注视着他的双眼,嗓音不自然地紧绷着,显得有些沙哑。
周总运筹帷幄,哪怕是几十亿的谈判面前也是岿然不动,却在此刻,紧张得几乎将一切谈判技巧都忘记了。
池湛的表情都僵住了,半晌没有回答,周宴行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一种无言的死寂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只是一天的话,”池湛迟疑道,“……可以。”
“什么?”周宴行喃喃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可……”话还没说完,池湛只觉腰上力道收紧,周宴行抱住池湛,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如果没听清,就当做我没说过……”池湛是绝对不可能再说第二次了。
“不、可、能。”周宴行一字一句道,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倘若刚才是无尽的落寞,现在则是充满了柔和与欣喜,与一旦抓住猎物就绝对不会松手的偏执。
池湛几乎从未见周宴行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这种情绪只出现了一秒,便被他隐藏起来了,周宴行又问,“现在能用男朋友的特权吗?”
池湛:“?”
虽然不知道男朋友应该有什么特权,但池湛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下意识拒绝道:“不行,你该该……出去了。”
周宴行周身的愉悦因子仿佛都要凝为实质,变成棉花糖了。他凑过来,看上去很想再亲一下池湛,这时卫生间的门忽然嘎吱一声,池湛连忙挡住了,道:“不行!有人来了!”
“还有,”池湛强调道,“只有一天,你自己说的。”
周宴行看上去颇为郁闷,池湛则推了推他:“周总,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