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断看林菁叹了几次气,而且欲言又止好几次,便主动起身询问:“林姨,我们可以出去聊聊吗?”
林菁有些意外地看向陆断,然后点头。
喻明生满脸防备,“我也要去,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
“你看着儿子。”
林菁一句话把喻明生钉在了病房里。
陆断跟在林菁身后出去,他们没在门口说,而是走到了消防通道那边。
陆断开门见山,“林姨,你…是不是同意我和白白在一起了?”
林菁惊讶于陆断这个晚辈的直白。
她一想到陆断和喻白本质发生改变的关系,心绪就十分复杂。
“我和你叔叔其实在国外见过不少同性恋人,看着他们的时候也觉得很好、”
林菁话音一顿,抬眼看着陆断,眼里流露出悲伤,“可白白是我儿子,他不一样。”
她怀孕早产,在医院顺产生不下来,只能侧切。没有麻药,生生切开皮肉再缝合,林菁忍了多么巨大的疼痛才把喻白生下来。
然后她开始产后抑郁,焦虑失眠,头发变黄,漏尿,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开始易躁易怒,身材走形,肚皮上的纹路连她自己看了都会觉得丑陋€€人。
那一年林菁二十三岁,她在自己的身心都还需要被照顾的年纪,生下了喻白,从而觉得自己没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妈妈。
她没有信心,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幸运的是,喻白生来乖巧,在婴儿床里不哭也不闹,给他一个空奶瓶就能玩半天,奶声奶气咿咿呀呀的,然后自己能把自己哄睡着。
在一个又一个日夜长河里,林菁逐渐被这个小天使和丈夫的体贴治愈。
她爱喻白,尽管从幼儿园开始就有老师说和同学们说她儿子反应迟钝,人呆呆的。
林菁从来不恼,反而欣喜。
因为她觉得就和名字里的“白”一样,如果她的儿子能像白纸一样单纯平凡地度过一生就最好了。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愿望。
“我只是希望白白开心幸福而已。”
林菁擦了下湿润眼角,不想在小辈面前落泪,掩住泛红的鼻尖,“可是陆断,同性恋是不被法律允许的。”
“那么多人都很排斥同性恋,喻白和你在一起,很容易被人指指点点。”
林菁摇头,“我不想让白白过那样的生活。”
“我保证,”陆断举手发誓,“我保证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喻白。”
“而且林姨,我和喻白经常一起出去逛街,现在大家的接受度很高,根本没有人那样看我们。”
“那只是表面,人都要被道德束缚,不会真的当着你的面骂你,只会背后议论,戳脊梁骨。”
这样的人林菁见得多了。
她闭眼,吸了口气,突然反问陆断,“而且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喻白吗?”
“就算现在你喜欢男人,以后呢?你有承担责任的信心吗?”
男人对女人的爱尚且都不能得到长久保证,何况两个男人。
“以后日子久了,你们之间的阻力会越来越多,比男女之间多得多,比想象中多,人心会疲惫,那时候你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林菁昨晚反复思考过,她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可替代性远远比男女之间要狭窄得多。
因为在世俗眼里,同性恋本就是悖论。
“你们年轻气盛,觉得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但我说的这些你们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些吗?”
或许他们可以不想这些,但林菁是喻白的妈妈,她必须考虑。
字字珠玑的几次质问过后,林菁直直地看向陆断,“陆断,你能保证你永远爱喻白吗?”
陆断沉默下来,在脑海里认真思索林菁刚刚说过的话,问过的问题。
几秒后,他沉声开口,“说实话,林姨,这个我不想跟你保证。”
林菁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失望。
“因为对我而言,任何保证都太虚幻了。”
只听陆断话锋一转,神色认真道:“林姨,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实践出真知,日久见人心。”
“我在警校、从我师傅身上学到的也是靠行动说话,我不会在任务结束之前就先做出任何保证。”
“执行力是检验一切的标准。”
打个比方:爱护喻白就是他一辈子到死心甘情愿要执行的任务。
那么到死之前,陆断不会做无用的保证,他会一直证明,拼命完成。
当然,在他单独和喻白相处、说情话的时候除外。
陆断说着似乎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林菁,条理清晰地像是在谈判,“林姨,如果我现在信誓旦旦地跟你说我一定会爱喻白一辈子,你会相信吗?你……会放心把喻白交给我吗?”
“我猜你还是会不放心,并且会自动换一种角度认为我油嘴滑舌,狂妄自负,居然敢做下这种连像您这样的过来人都不能保证的承诺。”
“那些男女的结婚誓词再严肃浪漫,离婚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两个人过去。”
“如果我保证了,你会觉得我不靠谱,不相信我。”
陆断:“而且我自认为坦诚比说空话的效果要好得多,前者给您留下的印象比后者更好不是吗?”
林菁心里一震,她惊觉自己好像被陆断说破了心思,以及内心潜在的恶意。
而这种心思和恶意,在陆断直白戳破前,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或许人本来就是矛盾的,林菁看陆断的眼神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在认真审视。
这个看起来和青春期时候一样桀骜不驯的人早已从男孩蜕变成了男人,变得有担当,思想也更加深刻。
陆断似乎真的不是毛头小子了。
“您和叔叔可能一直觉得我年轻气盛,不够稳重。”
“我不否认,我确实年轻,也不能事事做得周到。”陆断:“但我不太喜欢说空话,也不愿意说。”
“当然,不让喻白受到其他人的伤害这点我还是可以跟您保证的。”
“我只能说,我喜欢喻白和他的性别没有关系。”
陆断说:“林姨,我做过测试,对于其他人的靠近,我都接受不了。”
“我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喻白这个人而已,不知道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我十分确定我喜欢他。”陆断言之凿凿。
“至于更多的,您可以看。我说我会对喻白好,让喻白幸福快乐,你可以看我的行动,眼见为实。”
“我心甘情愿,一辈子接受监督。”陆断严肃而虔诚地说道。
林菁目光怔愣地看着陆断,“你这孩子……”
而且一句句口吻坚定,态度诚恳,让她哑口无言。
半晌,林菁似乎终于放弃内心的挣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你说服我了。”
不得不说,陆断确实通过了考验。
“不过你喻叔那边,你得自己解决。”
陆断神色一变,有些意外之喜,眉眼扬起,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感激道:“没问题,谢谢林姨。”
他猛地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大半。
仿佛连周围紧绷凝滞的空气都变得重新流动起来了。
“不用谢我,陆断。”林菁揉了揉酸胀的眼皮。
她忽然感觉自己和陆断的一场对话居然像谈判一样冷肃,结束的一瞬间令人感到既疲惫又放松。
“希望你能理解我那些顾虑。”
陆断:“我完全理解,而且您刚刚的那些顾虑,其实我也有。”
林菁抬眼看他:“嗯?”
“就是,”陆断顿了顿,往后抓了把头发,语气陡然惆怅悲伤起来,眉头紧锁,“我也担心白白以后可能会变心或者突然喜欢女人,林姨,我也害怕。”
“不会。”林菁立刻否认,护短道:“白白不是这样的人。”
陆断便又笑了起来,“所以我愿意相信他。”
林菁对上他的笑眼,心里生出一丝惭愧和尴尬。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不相信陆断,不顾陆断的担忧,这样似乎有些双标,有些厚此薄彼。
陆断大度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而且林姨,我知道白白他相信我,这样就够了。”
这么自信?林菁难免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他相信你?”
“因为白白昨天扑到我身上护着我……”陆断心头微热,笑了一下,感慨道:“他有些地方真的和您很像。”
“他是我生的,当然像我。”林菁捋了下头发。
陆断:“我是指性格方面,白白也喜欢顾虑很多事情,他会考虑得很长远。”
“前段时间我爸妈回来,他还因为考虑太多差点跟我提分手。”
陆断笑着跟林菁抱怨,“我后怕了好几天,晚上睡觉做噩梦都是喻白跟我分手,真是太过分了。”
“是吗?”林菁有些古怪地看了陆断一眼。
她这才刚同意两人在一起,陆断就敢当着他的面说喻白过分?
陆断说是的,“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和喻白分开。”
林菁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满意地点点头,“知道了,这种话你对喻白说就行。”
不用在她面前表忠心,她虽然同意了,但还没接受得那么心情愉悦。
陆断扬眉梢,认真回答:“好的,其实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他也已经答应我以后不会随便提分手了。”
林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