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别想我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时书抓起药碗:“喝药喝药,兄弟,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书被拉扯着,对方明明冷,但发烧又烧糊涂了。时书刚要伸手去扣对方的齿关灌药,后背,一双手裹着腰把他拎了起来。
“谁谁谁!”时书扑腾。
谢无炽不知几时回来了,头戴一顶竹编的笠帽,青丝被裹在一层一层的纱布下,单手取下那斗笠,浮着青筋瘦削而粗大的腕骨,恰好一只放在头顶,一只卡在他腰间。
谢无炽半垂下目光,一言未发地看他,顺手将男人撕扯时书的手扯开。
“我回来,正好过来看你。”
时书:“谢无炽,你来得正好。你把他按住,我要灌药!”
七手八脚终于把药喂给这人喝了,时书额头冒汗,坐在地上:“终于好了。”
谢无炽:“今天要不要早些走?府院摆置了酒席,宴请我们吃饭。”
时书:“我不去,和他们说不上来话,还不如在医药局待着,这里好多人等着我喂药,很忙。”
“今晚几点回来?”
“恐怕很晚,林养春说舒康府招了瘟,要请傩神,赵公明还有钟馗,让我扮演花童。”
“你扮花童?”
“对,就是往头上插很多花,拿一盆水边走边洒,将整座舒康府都走一遍,驱逐瘴疠鬼毒。你也懂,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得不相信鬼神了。”
谢无炽:“呵。”
时书:“你呵什么?”
谢无炽视线从他身上舔过:“你扮花童合适,很漂亮。”
“但拜神,没有用。”
时书回到屋檐下切药材,说:“谁知道有没有用了,求神也是一种上进,没有希望的时候,神明是唯一的希望。”
时书的手指让纱布裹着,指尖,渗透出了斑斑的红锈。谢无炽盯着他的指尖,嗓子哑:“切药,切到手指了?”
“不是,铡刀太磨手,磨破皮流血了。英勇的证明。”
谢无炽垂眼,安静了片刻。
药草旁放着花冠,时书上街巡游过两次了,得空取来戴到头顶:“给你看看,花冠长这样。”
谢无炽靠着梁柱,侧过头看他片刻。
春天,一切美好的草与花的桂冠,扎了满满的一簇,当繁花似锦戴到头顶时,衬得时书白皙的脸更剔透,对人一笑,甜得灼目。
谢无炽单手架着一把长剑,松散地靠在梁上。扪心自问,他并不算什么好人,天下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静静看他片刻,理智里声音,有些事不要插手的好,淌了浑水会付出代价。于是这些日子,暗中走访舒康府,眼见家家陈尸,他心中的天秤仍在持平之中,没想过偏袒任何一方。
眼前,时书给他看了花冠,取下,抓了把草药放到刀口切成碎片。
谢无炽送出刀鞘,轻轻抬起他下颌。
时书睁眼,俊秀无双的少年脸:“你干什么?谢无炽,把你的剑拿开。”
“小花童。”
谢无炽嗓音平静收敛,似有咂摸深意:“想少死人,别求神。”
“€€€€求我。”
第30章
疼得厉害
时书不配合:“求你干嘛,你是清华医学生?”
谢无炽:“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难道你以为穿越来一个物理学博士,能把古代改造成工业帝国?”
“……可很多爽文都这么写。”
“不对,不然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就算来一个现代医学生,没有医疗设备和药品,也很难发挥才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时书哼了声:“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帮忙?”
谢无炽垂下眼,道:“一,现在这院子里,病人和健康的人混住。家家户户往外跑,每天领救济粮,排队。尸体处理不及时,腐烂发臭。水源中有腐尸的毒气,而百姓仍在喝生水。朝廷虽在管制,但并不严苛。这些是瘴疠鬼毒之气不能消解的原因。”
“二,朝廷拨了赈灾的款项,购买药材运往舒康府救济百姓。但有人早嗅到商机,赶在朝廷采购之前,将临近府州的雄黄,柴胡,艾草,生姜,大黄等药材收购一空,囤积居奇,高价售卖给朝廷的转运使。同样的钱,买的药材更少,病人能用的药材也更少。”
“三,这病人是军人,现在军队中也出现了瘴疠之毒,而将领还没引起重视。如果不及时处理,一旦扩大,军队中混乱,会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时书头皮倏地发麻:“所以……你要做什么。”
谢无炽平静道:“已经染病的人,救不了,该死的人会死。我只能保证,活着的人能继续活着。”
时书眨眼,不得不佩服:“不愧是你,怎么读书的?这么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解决这么多问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要付出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
“什么代价?”时书不解。
谢无炽微笑着:“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平白无故帮这些人?现在的我撼动苍天还十分吃力,需要许多奔波劳苦,吃闭门羹,日以继夜的操劳和追逐。
我要付出,那我的回报是什么?”
“……”时书一下明白了,“难怪让我求你?那我就求你了,我没什么膝盖,最懂求人了。谢无炽,求求你。”
时书说得十分自然,不就是求人,好说。他也挺机灵的,很懂别人的玩笑。
俊美阳光的少年,求来求去,本身没有撒娇的意思,但尾音听得人心头一痒。
谢无炽声音淡漠:“不够。”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哥,求你!”
“不够。”
“哥哥,好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时书伸手扒拉他的袖子,低自尊猛猛求,“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乘一万次,够不够?”
谢无炽垂眸,轻点头:“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小打小闹,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谢无炽怀中抱着剑鞘,夜间昏暗的灯打在他脸上,眉眼隐绰,瞳仁倒映的暗红宛如蛊惑人心的恶魔。
说的话,也无不令人想入非非。
“我最珍贵的东西?”
时书认真地思考。
谢无炽不再靠柱,后退:“慢慢想,先记账上,事成之后,我会向你索要报酬。恶魔自会衔取人心。”
谢无炽戴回斗笠,掌间覆盖着一层一层的纱布,转过身,幽暗灯火中,他颀长的身影被暗影勾勒,宛如鬼魅和刀客一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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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书抬头,谢无炽走到大堂内和林养春交涉,林养春抬起头,一双枯瘦的眼,眼中似乎燃起了火焰。说完,谢无炽径直走出门去。
夜色如青光浓雾,谢无炽背影染着风尘仆仆。他那么聪明,他的计划是什么?他能为这座殇之城做些什么?
谢无炽,到底懂多少?有多厉害?
时书心里的火焰在摇晃,不慕强,但承认谢无炽实在有本事。
穿越到古代能遇到他,自己运气不错。当然,时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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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医药局首先出了大变动,在几位大夫商量之后,决定实施谢无炽建议的一系列措施。
医药局的尸体变少,谢无炽跟州府的长官扯皮,连夜一封急递送去东都,报告了部分官商勾结哄抬药价的事,立刻下命令平价销售药材,统一采购送到舒康府。
除此之外,衙门和军队的人接管了舒康府,搬运尸体统一焚烧,再组织人员勘测水流,挖掘新的水井。
谢无炽忙得脚不沾地,他建议已提,接下来便是在官员之中斡旋,让人接受他的建议,这其实很不容易。
深夜,院子内清凉风软,六月底燥热。时书匆匆往回跑,林养春喊:“你跑什么?一说回家跑得比兔子还快。”
“家里有人!我回去烧水。”时书喊。
“你哥回来了?他最近辛苦,这里有瓶养荣丸,我一直没舍得吃,拿给他吃。”
时书嘻嘻笑:“谢了啊,林神医!”
“记住让他多休息,舒康府的瘴疠鬼毒他出了大力气,好几次看他深夜才回,印堂发黑,脸色很差,好好注意身体。”
时书捏着药瓶,一溜烟跑回了屋子。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面纱等物品浸入开水中消毒。时书进屋,谢无炽单手撑着下颌,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
时书心道:“谢无炽?”
“你睡觉?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这几天怪累的,我先洗个澡。”
天气闷热,时书把一身的衣裳都脱了,身上裹着布条,撕下来时皮肤被汗水泡得苍白发皱,拎了桶水从头往下淋。
时书单穿了条短裤,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后背,水流抚过皮肤。
“热天冲澡真爽,总算能歇息了……洗个屁股,隐私,不能被看见了。”
时书解开裤头舀水冲洗,时不时往后看,防谢无炽跟防贼似的。少年的腰身洗练紧实,脊背浮着蝴蝶骨,腰身柔韧有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白色。
“时小书,回来了?”
时书:“嗯?谢无炽你醒了?等一下,我在洗澡。”
“没事,我喝口水。”
脚步声近在门口,时书猛地拿帕子挡住腰:“谢无炽!”
“你洗你的,喝完就走。”
谢无炽拖着脚步到屋檐下的炉子旁,端起水壶倒了一杯,喝的时候半仰起头,水流沿着他的下颌滚落,他似乎非常疲惫,喉结处的脖筋一起一伏,时书看了一眼,猛地把视线移开了。
好怪……为什么看他这幅渴模样,怪怪的。
谢无炽唇瓣焦灼,转过身要走。没想到下一秒,他的身形忽然打了个晃,一脚踢在了门槛上,膝盖弯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