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涵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那种民屯,人多混杂,有时候并不知道人员的流动。而且当时以我队友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一直想死,我从未怀疑。”
时书捏着发夹:“还有其他细节吗?”
杜子涵思索着,突然道:“哦,那段时间,我怀疑他一直有想自杀的心情,因为他经常催我出门种地去,别照顾他。你也知道,当时是几十个人拖家带口住在一起,有官府的催问,我和他不能时常待在一块儿,我必须去挖水渠种地。”
时书:“嗯嗯嗯,然后呢?”
“后来,他身体不好,实在太虚弱了,也不太见想我,说得了病怕传染给我,一直让我走,不跟他在一起。我当时信以为真,后来才想到,他也许那时就有了自杀的念头。”
时书:“这是在支开你么?”
杜子涵:“也许是吧,他挺依赖我的,之前走不动路,我背他走过很远的路。可能是想照顾我的心情。”
时书:“他是不是还给你留了遗书?”
杜子涵一拍脑袋:“是!那封遗书,他好几天之前就写了放在我房间,我也是后来才找到。书上他跟我说,这个世界上也许不止两位穿越者,让我多加小心。”
“……”
“小心?为什么是小心?”
时书无言地退回了原地,“他和谢无炽对待新队友的看法是一样的,都是多加小心。为什么?难道他们早已遇到过?”
疑云重重,疑云重重。
另外,一个更大的疑惑用上了时书的心头。
谢无炽对其他穿越者都很小心,对杜子涵更是等级分明,那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现在虽然明白,他好像喜欢上了自己,但当时在周家庄,时书从山坡上跑下来,浑身的泥,手里拿着鞭子像个小羊倌似的,这也能一见钟情?
谢无炽,无利不起早,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但是为什么刚认识他,就觉得对自己特别好?让时书一直跟着他,没想过走。
时书搓了下脸,灯光中照着他俊秀干净的眉眼,让皮肤稍微回温。
谢无炽。
在周家庄,救过他的命,从那以后到现在快一年,一直在一起,相南寺他帮过自己,时书就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梁王府的流水庵。再去舒康府的路上,那是时书第一次赶这么远的路,路上怕鬼,谢无炽一路牵着他走。到舒康府谢无炽染上疫病,时书昼夜不停地挤在狭窄的柴房照顾他。
梁王的府邸中庆贺寿辰,时时刻刻不见面。
关押御史台,兰台控鹤,时书天天给他送绿豆汤。再到摇身一变,平步青云,代理新政巡视全国各地,也是时书和他走了这山河表里,每日到达驿站后便和他四处闲逛,优游世间。
再到新政罢黜,陪他流放三千里,从飒飒秋雨走到瑟瑟寒风,冰天雪地,陪他一起到了这边陲冰雪中的森州。
只要是认定的朋友,时书就会好好对他,所以谢无炽救过他一次,他也毫无保留对他好。那时候至今,他和谢无炽都是这么好,亲密无间。
如今,时书被这一只发夹弄得心神不宁,但也不愿意恶意揣测他,想了想说:“不着急,我们先等等,等谢无炽回来了,再问问他知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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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一直在下,这几日极其寒冷,风骤雪急,窗外时不时响起狂风呼啸过的凄厉风声,像是鬼魂在嘶喊。
时书坐在院子里烤火炉,额头映着火光,道:“谢无炽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两日等他,结果便是:未归,未归,未归!
杜子涵也道:“这也太忙了吧?”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护卫,问:“是谢大人府中吗?”
时书站起身:“是,有谢无炽的消息?”
那人说:“谢大人正在赵将军帐内处理军务,特意让我来说,请二公子放心,这几日好好休息。”
时书刚燃起的希望灭绝了,懒洋洋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护卫说:“不知。”
时书打发他走了,站在院子门口时,只见马路上车轮碾过,军队集结,那些将士们正挨家挨户赶出男人们,道:“你,你你,还有你,都出来,赵将军征发徭役,家中男丁全部出来!”
时书眼睛一动,都准备好出门。没成想将士直接越过他,走到下一家去:“咚咚咚,敲门了,来人!”
不叫我,还是谢无炽打过招呼了?时书索性走到街道中,这些人都是和他去扫过雪道的人,此时,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不出所料,大冬天被抓去服军役,众人自然心有不甘。
时书正在观察时,人群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书猛地叫住他:“宋思南?”
宋思南一身厚重,身姿矫健,果然是他。他走近看时书,笑得大方开朗:“怎么啦?二公子。”
时书也笑着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宋思南道:“征发军役,这群人有用呢。”
“那干嘛不征我?连我一起征了。”
宋思南乐得拍手:“哎呀,别人都不想去,你还争着往里赶?谢大人能舍得吗?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这群人叫你。”
时书索性问:“我哥上哪儿去了?”
“城外赵将军军营行辕内,他近日恐怕会很忙。”宋思南压低声,“他现在可是赵将军跟前的大红人。”
他刚说完,不远处有人喊“小将军,快走了!”宋思南挥了挥手准备走,时书眼看刚得到的情报要离开,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你把我带上!”
宋思南震惊甩袖:“啊?不是,你干什么!”
时书:“带我去见我哥,不让我见的话,把我留在军队里服徭役也行。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哥哥,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宋思南:“啊啊啊啊你不要缠我啊!”
时书:“啊啊啊你帮帮我!你帮我一次!以后我也帮你啊啊啊啊!”
宋思南拒绝:“啊啊啊啊啊啊!”
时书坚持:“啊啊啊啊啊啊!”
杜子涵:“………………”
年轻人都是什么交流方式?
宋思南屈服了:“你能帮我什么?”
时书顿了下:“总之,以后有事随时喊我。”
宋思南左右看看实在没办法:“算了,跟哥走吧。”
时书大声道:“谢谢我宋哥,祝我宋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全家幸福!”说完朝杜子涵勾了勾手,两个人跟在这群人当中出了城门。
打开厚重城门那一瞬间,浓郁的雪和寒风,瞬间刮到眼睛里,时书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被吹得通红。
时书睁开眼时,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眼前。
是黑压压整整齐齐排列的军队,正集结在城门外,手中持着长矛,穿戴甲胄,在风雪中像城池一样屹立着,巍然不动,甚至挡住了背后的风雪。
这是赵世锐的精锐部队,狼镝军。
中军由冯重山率领的二十余万军队中,狼镝军是其中的精锐,兵的质量和装备都远胜于其他军队,上次淮南路的民叛,就是这支军队开去镇压。
时书一下子怔住,在这种高压肃穆的环境下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他还没看到战争,但感觉到了战争的先兆。这城外约莫有上万的军人,权力,暴力……眼前集结的方阵,可以轻易夺走一个普通人的生命,甚至一群人,一座城池,打烂一切陈旧规定,让主将成为说话唯一管用的人,被奉为神。
权力的冰冷,可以轻易将个人碾碎。这是谢无炽追逐的原因?
时书满腹思考时,宋思南低声说:“现在戒严,你俩可千万要谨慎。前军正在集结,我们是后勤部队,不要影响到他们。稍微触犯军令就会杀人的。”
时书说:“明白明白。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嘛€€€€”
时书挠头,另一边响起马鞭抽打的动静,回转身,却看见一支队伍,拉着粮草、帐篷、箭矢、偌大的不便搬运的兵器、锅碗瓢盆,这就开始了行动,只见一列一列人在行进,大概因为是冬天出发,有些人实在忍不住怨声载道,边走边骂。
宋思南从马匹上跳下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一支后勤部队已经开拔出发了。咱们也出发吧。至于你呢,后面还有一百斤黄豆没带上,喂马的,你去把东西扛骡车上去?”
时书:“交给我!”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走到了粮仓,把喂马的豆子搬运上马车,随后,他便坐上了这辆车,一路慢慢地往前走,把东西运送到目的地。
这一支“仇军”遗民组成的后勤队,则偏向于载歌载舞,欢欣雀跃,一群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们的故土,在群山环抱的水土之间。”
“那里的土地丰腴,适合耕作,收成丰美……”
“北€€的贵族,抢占了我们的土地,退耕还成草原,只许牧马放羊,不许我们再种田……”
“没有饭吃,还对人又打又骂。”
“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故土,赶走那群入侵的恶人。”
“……”
时书坐在草垛上,搔了下头发上的雪絮,露出一仗清俊少年气的脸来。杜子涵悄悄地问他:“真的打仗了吗?我们在后勤部队,应该绝对安全吧?”
时书:“你怕死?”
杜子涵:“你不怕?”
“………………”
时书:“没事,后勤部队,应该没什么事。”
杜子涵费解地东张西望:“这是干什么啊?咋就打上了?”
时书总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没有任何实感,杜子涵也差不多,两个人处于迷茫当中。
宋思南骑着一匹小马,来来回回地踱步,重新回到时书跟前:“怎么样?我们这群遗民是不是特别训练有素,士气也高?”
时书也不免点头:“确实,算得上精锐。”
宋思南道:“那就对了,后勤里是前锋‘仇军’的爹娘,前锋‘仇军’是后勤的儿子们,大家都一心一意,才能回家。”
时书笑着道:“行啊,那有我在这里干活,有我助你,岂不是如虎添翼?”
宋思南狂笑:“谢时书!你连赶马车都不会,能帮我我们多少?”
时书:“看不起谁?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宋思南让车夫先去休息,让时书牵着缰绳,一只手拿着鞭子,轻轻抽打骡子的屁股,马车便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时书:“这个有意思,子涵你来!”
杜子涵严肃道:“小书包,我二十五岁了。”
“………………”
一行人苦中作乐边做边笑,时书专心致志地赶着马车,没留意走过一道凸起的山坡坎包,骡子没事,倒是马车猛地一个趔趄,时书往前扑腾了一下,“咚!”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手撑在冰凉凉地雪堆里。
时书:“哎哟。”
宋思南拍着马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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