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淡淡的月光,另一段回忆涌入脑海。这三年把现代的记忆都洗干净了,只剩下和谢无炽的种种。
也是夏夜,收割完稻谷的蝉鸣蛙叫时,谢无炽找到自己时,时书正在深夜里追虫子,谢无炽牵着一匹马,身上被萤火虫绕行飞舞,在淡淡的月光下向他走来。
找到以后,刚割完稻子浑身疲惫的时书,趴在马背上,让谢无炽牵着带回了府中,甚至被他抱进了室内。只记得困了就睡觉,醒来时一切都被安置好。
时书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到谢无炽。
谢无炽查狁州的军粮,十万将士的生命!倘若狁州兵败,则是数百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军都能想到偷买敌方军粮这等计谋,而大景上层竟然毫无所为,放任敌军屠杀自己的子民……
那些军兵知道,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时,有人将他们的口粮倒卖吗?
人命有贵贱,有人会这么想,但时书不会。
找谢无炽……把军粮的事告诉他……
谢无炽也一直在为军粮而忙碌,如果告诉他,对他的事业也有助力……
时书扬起白净的下颌,双腿发抖,眉眼有一些痛苦和不忍,鲜血在地上滴答滴答,一路绵延着继续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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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草药木棚外,林养春正在休息纳凉,见到眼前的行人,站起身:“大人,雅兴。”
谢无炽身后带着护卫,走到这临时的医药局来,抬手示意他免礼,目光巡梭:“今天忙完了?”
“不忙了,换了班,总算能歇歇。”
“你们预防时疫大功一件。这里的生活看着太清苦了,晚些让人多添些饭菜,薪资也加上。”谢无炽道。
“谢大人恩宠。”
谢无炽不再和他说话,在于间临时搭建的木棚内转了半晌,林百合察言观色道:“大人可是在等小书兄弟?小的带你去他的住处?”
谢无炽目光淡漠:“他去什么地方了?”
“大人也知道。小书兄弟闲不住,平日忙完了就不爱在这呆,总是东跑跑西看看,东摸摸西摸摸,估计又不知道上哪儿看花鸟虫鱼去了。”
“往常小人都陪他去,不过今日小人洗衣服,他便自己到处玩儿去了。”
一进门,开阔阴湿,用竹编搭子隔开的一方空间,铺着一张竹板床。放了几件衣裳,林百合道:“这里,大人稍坐。”
谢无炽停在这空间内,确实是时书的衣服。时书就这性格,坐不住,没事都给自己找点事来。竹床一旁挂着干净的衣服,裤衩都用皂角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
门外,几个人正在讨论:“都统制大人该不会要在这里留宿吧?”
“这乱七八糟地方,大人怎么能睡。”
谢无炽坐在这儿等,随行的佣人和护卫端来了茶水,他点了灯看书,等眼睛稍累抬起头来,又过了半个时辰,时书竟然还没回来。
林百合急匆匆回话:“这……平日小兄弟就爱到处跑,我们也不知道。”
谢无炽问:“他一般都去哪儿?”
林百合:“没有定数,就到处看。”
时书,是那种天天都要到处跑拍拍天空的人,虽然不一定很好看,或者没人陪着。
谢无炽站了起身,走出门去。夏季,哪怕是战争时期,天际的云彩也时而瑰丽难言。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暑热,谢无炽走入山林之中闲逛,身后带了好几名护卫。
林百合又追上来道:“大人,近日小书兄弟总往那条岔路张望,不知道有没有去那边!”
“是吗?”谢无炽调转了方向。
眼前是东屠山的密林,到了夜间,林中升起淡淡的烟霭,老€€声音宛如惨叫,有一种鬼魅横行的恐怖之感。曾经和时书赶路时,两个人也总是趁傍晚凉快便一起在荒野间的村落闲逛。
谢无炽往林中走,不知不觉,接时书回家已是习惯,不过时书这调皮捣蛋的性格,可爱的时候可爱,找人的时候也是真找不到人。
绕过一处山坡,护卫提醒说:“大人,夜里凉快,野兽都出来觅食了,再往前走恐怕危险啊。二公子也不会走那么远,说不定不在这条道路上。”
谢无炽思考,道:“往前再走。”
夜里寻人,谢无炽没抱多大心思,走到一处山坡前,想着也许该原路返回。不曾想,视线中出现了一条身影!
在幽暗的月色中缓慢前行,脚步踉跄,身形清隽修长,脸上褪尽了血色的苍白。谢无炽视线直至聚焦,接着便大步朝山坡下走去。
时书一抬眼看到人,以为是音昆王子的追兵,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要躲,没想到再仔细一看,俊秀的脸上一瞬露出笑容。
谢无炽猛地牵住时书的手,时书眩晕着往他身上倒:“谢无炽,怎么是你!?”
顷刻之间,他已被背在了身上。那虚浮和眩晕感瞬间有了承载,时书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眼眶发湿:“你怎么总来接我?还总能找到我?……”
谢无炽:“因为你很不乖,总乱跑。”
时书喜欢到处乱跑,谢无炽就养成了他没跑远在原地等,跑远了去找他的习惯。
时书心里安静,听出了谢无炽的画外音。趴在他背上,一声一声,尤其艰难:“我想告诉你……那个每天运送美人的人……倒卖军粮……你赶紧找人追回。”
谢无炽:“你偷听到这些受的伤?”
时书嗯了声,艰难地说着话:“还有北€€的人……卖给了北€€……音昆……”
时书拼命用仅存不多的体力把详细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声音打颤,断断续续,终于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谢无炽背着他,心口抽疼得不知说什么好,眉头蹙着脸色铁青,闻言,阴郁的眼中杀意四露。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长途奔袭的北€€竟然有能力持久攻城,而在敌军背面的斥候却一直没有查探到具体的粮道,一直在推诿的粮草。本以为只是倒卖军粮,这人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丧心病狂,将军粮倒卖到了北€€军队的手里……”
谢无炽背上的人,柔软,虚弱,身上泛着月光和青草的气味。时书背上的鲜血已经结痂,只是因为走动,时不时又崩裂开来。他下颌雪白秀净,此时伏在他耳朵旁,小猫一样细细地喘着气。
而时书又是怎么回事?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被人弄成了这样,他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走了多久才走回来?
谢无炽再轻轻唤了声:“小书。”
“嗯……”
时书趴在他背上,白净的侧脸安静,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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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仙城内,一匹一匹的飞马正踏着黄泥土地,来回穿梭,将军情急报紧急通知给诸位将领,沟通联络。
一辆马车,维持着平稳入了城内。
此时的别馆内,一片丝竹管弦、歌舞吟唱之声,贾乌正欢快地吟唱着小曲儿。不过有聪明师爷小声劝阻:“老爷,那位都统制大人回来了,是不是先把这些歌舞伎都撤下去?免得触他的霉头?”
贾乌瘫在长椅上摇头晃脑:“他忙他的军务,本官忙本官的军务,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本官忙了一整天,夜里听点小曲儿都要看谁的脸色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下去!”
贾乌站起身,赌气地道:“奏乐!大声点奏!最好让他听见!”
“他妈的,谁才是金枝玉叶的真主子,谁是山野里的奴才!这都分不清了?龙椅上坐的人是谁?!”
“就一个和尚当来的军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道:“是是是!都大声唱!”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门外的马车行驶平缓,看得出被特意叮嘱过不要颠簸。马车绕过这栋别馆,谢无炽闭着眼睛坐在马车内,怀里抱着人,听到墙内穿出的丝竹之声,漆黑的眉梢尾端微抬了下,脸上竟是毫无情绪。
他怀中仔细地抱着熟睡的人,将他垫好,以免被磕碰到伤口,生着薄茧的指腹也轻轻蹭着少年白净的耳垂。
片刻后,马车行到公署,谢无炽轻轻放下怀里的人,道:“带去本官的行馆,好好照顾,醒了第一时间通报。”
说完,大袖一挥,转身进了都统制议政厅。
“升帐!急召诸位大人议政!”
幕僚和军武人士,大半夜被叫起来,穿搭整理着衣裳,纷纷汇集到门内来!
片刻,关防印信频频从门内出来,马匹朝着蓝仙城外的四面八方奔去,踏碎了夜里的清净。
几位功夫高强的斥候重新走了时书那条路,在亭子内观望后,朝山坡上诡秘无声地追了上去,寻着夜里的灯火往前……
另一群人领了关防,调兵遣将,带着一列士兵正从河边快速驰过,前往运送粮草的码头,在月光下急行军……
还有一匹飞马,骑兵手举粘着羽毛的印信,正往东北的方向疾驰,距离北境本部的驻军越来越近,那边,一直在等候着命令……
……
狁州城内,一片尸山血海。
蓝仙城内,暂时维持着和平。
谢无炽写完书信,天边已经蒙蒙亮,议事厅内早已安静,林盐进门来道:“大人是不是应该休息了?”
谢无炽道:“他醒了?”
“二公子还在熟睡,让大夫看过了,背上全是皮肉伤,不碍多大的事。但伤口细密,如今又是炎炎夏日,要提防伤口恶化。”
谢无炽起身出门,思索着:“有人用刀在他背后制造大面积出血,却并不要他的性命,难道是为了救他?”
林盐道:“恐怕是。”
谢无炽垂下眼,平静地问:“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
林盐:“下官,不信。”
“我也不信。”
谢无炽走出了门。此时,另有人来报。
“大人,见见二公子吗?他醒了一次,醒了就要您。”
第92章
揉唇
罗帐内,时书面朝被褥躺着,室内放置着冰块,趴在冰丝的软被子上,刚忽略疼痛的刺激睡着。
时书起初太累直接昏睡,醒了后又痛又困,熬了好久才睡着。
时书睡得昏沉,隐约察觉另一道身影躺在身侧,没多想,等不知多久过去睁眼,触知到身侧的体温。
时书:“谢无炽,你来啦?”
谢无炽睁开眼,手撑在床畔,眼下绀青,似乎也是通宵后才休息了会儿。他问:“怎么样?”
时书美滋滋:“还好吧现在,也不是很疼了。”
谢无炽:“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