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内,各方诸侯来拜,脚步匆匆。
“将军,定远府安抚使修书一封,请将军查阅!”
“禁军射来一封檄文,请将军查阅。”
“河西路兵马钤辖,率领两万士兵与数万百姓前来投奔!”
“……”
谢无炽端坐于书案前,查阅奏文,还有人争吵不休:“这些人真是昏聩不晓事,景皇帝缺德,屠尽天下百姓,竟然还有些人忠诚于他,不肯归顺!”
“你懂什么?他们哪是认不清这个皇帝?而是尚在观望,万一投靠了谢将军,只怕将来被治上造反的罪名。非要咱们将军立于不败之地,才会来投靠。个个精明,都是墙头草,两边倒。”
“这种人还好,尚可以招揽,还有的愚忠之臣,皇帝造成关内百万人身死了,仍要仁义礼智地效忠死守,这才是昏聩呢!”
日以继夜,时书偶尔经过中军帐,也看到风尘仆仆前来投靠的将领:“这世界上,除了为了自家统治,放任异族入关屠杀的人;也有为了保护百姓,宁愿背上造反罪名的人。”
时书在医药局帮忙,每晚都去中军帐给谢无炽熬碗药,同时,天天等着杜子涵的来信。
短兵相接,战场一分为二。一是西边与北€€狼兵的战场,目前由仇军营混杂部分狼兵对抗。另一个战场在南部,平逸春的精锐铁骑对抗景朝禁军。
不过同时,景军与北€€狼兵不合,也在打架。
景军被迫一分为二,且战斗力极其低下,原因主要在于,知晓谢无炽的功绩,恐摄其霸道,不想打仗,心灰意懒。
另一个原因,则是愤慨于狼兵之祸。出师不义,也不是边防久练之兵,而是朝廷的富贵之兵,统帅大部分被朝廷的腐败所朽化,步步受到蠢人节制,难以调度,宛如一滩散沙。
景军溃败极快,谢无炽主力不在南部,而在西部与屠杀百姓的北€€狼兵作战。
战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时书一直跟随在谢无炽的中军,四处转移,这天,他们收复了一座刚和狼兵对抗过的城池。
时书跳下马车,走到城池内,左右一看,眼前的城墙矮楼下堆满了人,鲜血淋漓,和往常见过的遭受兵祸的城池一模一样。
但时书走过时,却见这些血淋淋的人,并没有死,而是断手断脚,在地上求命地爬行。
第131章
“这座城内的百姓,可都是勇士。”
时书正在查看时,背后响起声音,林养春在说话。
时书给这人喂水,但喂得了一个,喂不了一城。手指沾上了黏腻的污血。
林养春摇头:“老夫刚才问了,狼兵劫掠,这座城池的百姓拒不投降,官兵弃城而走后,百姓在和尚的组织下自发护卫,抵御城门。”
“男的拿锄头和刀,女人搭起弓箭。经过了殊死搏斗,结局便是全城被屠杀皆尽,老少砍断手脚,挖掉眼睛,以示凌辱。”
时书喂着水,听到林养春说:“别救了,药材珍贵,留着给精锐士兵看病,这些人救活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废人了。”
时书站起身来,将人挪到阳光暴晒下的阴凉处,和军队一起走过这座城池。
时书踩着血浆,面无表情,想到什么:“有的城池,百姓们被掠夺为奴隶,还能活着,而有的城池百姓都被屠杀?”
他询问,一旁的护卫道:“€€军有好几支队伍,大太子仁厚,不杀百姓。乌善王等王族,将百姓掳掠为奴隶,而€€大君的部将路过城池必定屠杀纵火,一个活口不留。”
时书:“€€大君……”
护卫想到什么:“这座城池,恰好是音昆王子带队经过,音昆,上次意欲刺杀公子的人。”
“音昆,又是音昆。”
这个极端的仇恨者。他对景人的仇恨浓烈,所过之处,无不虐杀。
时书抬手在眉眼处遮了遮刺眼的阳光,空气中腾起暑热,炎夏逼近。
……
天色逐渐阴沉,天顶上似有浓烈墨云,暴雨倾盆而下,血流汹涌。
一只素净鞋履踩着石阶,大步而上,背后的人匆匆忙忙收起曲柄伞:“谢将军到!”
暗纹衣袍被冷风掀开,谢无炽走进议事厅,一众等待的将军和大员齐刷刷起身迎接,威严的面貌无比恭敬。
谢无炽坐下,翻看文牍。
探马道:“根据各方整合,北€€狼兵号称雄兵百万,精锐三十万,但此次入关三十万,精锐接近十万。”
谢无炽:“纠集三十万大军,后方必然空虚。传信给奚将军。”
“是。”
“让他驻扎在北茶河的军队立刻西进,进入部府,向北€€西京进军,打得越深越好。号召€€族的部落,去占领他们崭新的土地。他们能制造中原之乱,我们也能制造北€€之乱。”
“得令!”
人群离开,另一位将军急匆匆进门:“大人,掳掠田州的€€兵,让他们逃走了。”
谢无炽单手敲着下颌,眉眼沉思着说:“去追,掳掠后的士兵,身上带满沉重财物,行军速度慢。轻骑简从去追,追上之后€€€€”
众人都在等他说话。谢无炽面无表情:“对于顺从的人,要给予他们恩惠。对于反抗的人,要给予他们惩罚。”1.
“€€€€投降的€€兵收为奴隶,抵抗的就地坑杀,一个活口不留!”
……
百丈高山,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士兵站在山脚下,新鲜的黄土翻出,土坑新鲜。
所有士兵面无表情,手持长槊,站成极为严整的队伍。而队伍的另一侧,则是被绳索绑缚的€€兵,衣不蔽体,黑压压地站在万人坑前。
人群黑压压,但一片肃静,谢无炽站到高台上,空气中吹过一丝一缕的腥风。
“将军,万人坑已挖好,等候指示!”
谢无炽抬手,不说话,年轻的属下已经明白,转身走向另一头:“立刻活埋。”
“是!”
一个一个€€兵,被推搡进泥坑里,身体摆出奇怪的形状。哀嚎阵阵,面孔年轻,其中有参与劫掠的暴虐之兵,也有心地善良不曾动手的人。
但现在,个体已经不重要了。
谢无炽神色冰冷,与他同来的景朝出使的文臣,双腿发抖,惊恐万状。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们!”
“谢,谢将军……”
人群被推下去,一铲一铲的沙土铺盖上面孔,谢无炽站在高台上,穿着一身为景朝百万伤亡百姓吊孝的素白丧服,冰冷地道:“无辜枉死的百姓,这仇,本将替你们报了。”
哭喊震天。
腥风再次吹来,拂开了他耳边的鬓发。
景朝廷使者双膝发软,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谢将军。”
……
酷热炎炎,骄阳暴晒。
屠烧后的城关内,脚步纷乱,时书和一众医药局的人在街道上狂奔,大声道:“快搬!现在天气炎热,不能堆积尸体,否则容易滋生瘟疫!”
“快,快搬!”“搬到城外坑埋!”
“不要放任尸体留在城中,火速搬去烧毁!倘若瘟疫一开,这场大战,瘟疫恐怕蔓延全国,持续数十年啊!快搬!”
时书拍拍车板:“搬上来。”
“我来,我来帮忙!”
阳光燥热,时书精神早趋近于麻木,他和士兵一起,将尸体搬上车,僵硬的身体像冰块撞在木板上。
时书戴上棉布制作的口罩,在医药局的热气中熬药,满头大汗,火光倒映在瞳孔当中。
直到空闲下来,满头大汗查看系统。
【当前存活人数:7人】
时书抬头左右张望,看见焦黑的城墙:“这是梦吗?我在做梦吧?”
时书好像在做一个噩梦,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2.
和谢无炽的对话宛如画外音,响彻脑海。
“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你受不了了,你不愿意在我的羽翼下。此时待在燕州,你可以安享富贵,和平和喜乐。”
“我不当这种人。”
杜子涵的信,依然每周寄来一封,有时晚两天,有时早两天。
时书每次拆开,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小书包,我学会了骑马,和思南半夜在月光下纵马奔驰,也躲在山头上截击€€兵,半夜袭击敌营,几乎很少睡觉,但这种生活很充实,我每天都过得很有意义。但是,我至今不敢杀人……思南学会了往后看,照顾我的死活,再也不会忘记同伴了。
时书给他回信€€€€你要好好的啊,打不过就跑啊,这不是游戏没有下一把,也没有复活赛,你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
狼烟四起,一片广袤的平原大地上,走动着许多推拉板车的人,排成长长的一列,黎黑的面孔麻木,拖着脚步往前走。
一旁的马鞭,甩的“呼呼”作响,骑马的高大将士握紧马缰:“快走!不许停!天黑之前要进城!”
有人脚步趔趄了一下。
“操!老子让你走!”
“臭流民!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将士正要下马,一旁的人拦住他,朝时书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别搞,随行的有大人物。”那人说,“军纪规定了,不许无缘无故打杀百姓。你也老实点儿。”
“他谁啊?”
“不知道,总之,上面多大的官都得对他卑躬屈膝。”
“不会是谢将军手下的人吧?”
“不知道,别说了。”
时隔三年,时书第三次来到舒康府。
第一次,瘟疫,第二次,流放,第三次,中原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