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却忽然像是静止一般,迟迟不再劈下,连同聚集压在在众人头顶的黑云,也在逐渐地消弭无踪。
这…?
观望的所有仙门百家都呆滞住了,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飞升天雷不是有九道吗?这算是渡劫成功,还是…失败?
众人一时拿不准,都僵立在原地,不敢向前靠近。
远处的天际,云层翻出熹微的天光。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众人的鼻息间弥漫焦苦味、泥土的腥味,空气中里流淌着潮闷的压抑。
偌大庄子在天雷中毁得七零八落,一片冒着浓烟的焦黑土地上,天雷余威掀翻废墟上仅剩的房间,烧黑的石墙、梁柱四分五裂的散落一地。
滚滚尘烟之中,一抹亮白的闪光闪上众人的眼帘。
众人下意识闭了闭眼,再定睛看去,发现是一柄通体灵力萦绕的无鞘长剑插在地面上。
以剑为起点,一道水波似的屏障在闪电的反光中,一闪一闪地反射着亮光。
屏障之中,面容昳丽的青年仰面漂浮在半空中,浓密纤长的睫羽不停地抖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黑曜石般的眸子像是隐藏在幽山中的墨玉,眼眶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迷雾。
青年微偏头,似在打量四周,一两息间,眼中的雾气散去。
他足尖点地,轻缓地落到地面上,乌发瀑布似的流泻在他周身,从层层叠叠的云袖之中垂落的指尖莹白如玉。
与满地的废墟格格不入,像是盛放在雪山之巅的莲。
周围鸦雀无声,隐约有几声喘气声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
第123章 心结
所有人都失神地盯着废墟上的青年, 心神一阵恍惚,隐约间觉得有些眼熟。
“他不是望宁仙尊的首徒么!?”
人群中有人认出青年,震惊得嗓子破了音,他观赏过季云宗的宗门大比, 对容瑟以弱胜强, 以炼气的修为夺下魁首之事犹有印象。
毕竟, 哪怕是在修真界的一个小仙门, 发生这种事的概率都低得可怜, 遑论是天才云集的季云宗,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你在说什么胡话?”同门的人嗤笑,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痴子。
仙门百家中谁不知道容瑟资质愚钝,十几年修为都停滞不前,比外门弟子都不如?
要不是仙尊一直没有废徒,他哪还有机会一直待在季云宗, 怕是早早被宗门扫地出门,泯然于众生之中,不知去向。
其他同行之人亦是满眼的轻蔑之色:“一个筑基都不是, 一个大乘巅峰的尊者,你说他们是同一个人,你的脑子秀逗了吗?”
离宗门大比仅过去几个月,凭容瑟的资质能一跃从炼气到大乘甚至差一点先仙尊一步突破飞升??
怕不是痴人说梦, 不过是尊者长得与容瑟有些相似罢了。
“不是!”最先开口的人无措地辩解道:“你们好好看看, 再仔细地看一看,真的是他!”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同门们相视讥笑:“行行,看就看, 让你死个痛…”快。
下一刻,几人的笑容一一僵在脸上, 眼珠子瞪大,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狂抖着,嘴巴张了又张,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容瑟!
真是容瑟!!
渡劫引动天地异象,惊动仙门百家,天赋与望宁仙尊不相上下的人,真的是容瑟!!!
他他他…他不是出了名的废物吗?!!
泥泞满身、仙门百家几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废柴,一夜之间凌驾在众人之上,变化不可谓不巨大。
二十岁出头的大乘期巅峰是个什么概念?
目前三界之中,除望宁之外,他是第一人。连闻也、夏侯理等一众有望在望宁之后飞升的大能,都要排在他的后面,更别提,闻也、夏侯理等人的年龄是容瑟的数十倍、数百倍。
在一众上百、上千岁的大能之中,容瑟实在显得过于年轻了,年轻到刺眼。与当年的望宁一模一样。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冻结,停止了流动,压抑感在所有人心头漫开,让人喘不过气。
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容瑟好像也是先天圣灵根吧?”
不是好像,而是本来就是。
当年得知季云宗又收下一个圣灵根,仙门百家不知有多羡慕嫉妒,以为又要出一个望宁,但到后来发现容瑟资质平平,跟望宁没法儿比,所有人又变了态度,对他无不是嘲笑讥讽。
原来不是平庸者突然变成遥不可及的天才,而是天才一朝跌落泥潭,如今不过是重归云端。
容瑟从一开始,本就该高站云端,俯瞰众生,恩仇快意,无拘无束。
想到以前他们说过的关于容瑟的坏话以及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心里面一阵一阵发虚,眼神闪烁不定,露出掩饰不住的惧怯之意。
大人有大量,容瑟想必…不会与他们计较?
众人在心里不确定地想着,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脸上好似都被一层浓厚的阴霾笼罩,头颅缓缓低垂下,缄默不语,想要上前去攀交贺喜的心思立时消散去了大半,一个个的僵立在原地,踌躇不敢前。
正当众人纠结徘徊犹豫不定,一道残影忽然掠过眼帘,牢牢地将青年拥入怀中。
望宁一手揽着容瑟劲瘦的腰肢,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力道紧得似要将人融入骨血之中。
胸腔里涌动出的难以平静的情绪,酸酸的,麻麻的,苦苦的,化成一团团滚热的气流,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窜。
像是要胀满他整具躯壳,无法言喻,无处宣泄,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根根骨骼、寸寸皮肤都在膨鼓,又痛又爽快。
“容瑟…”
望宁低头蹭着青年溢着青竹香的发顶,一向冷漠低沉的声线发着抖,周身散发的热意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将容瑟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血红眼眸里蕴含的感情浓烈得要把人灼烧。
这…?
远处的仙门百家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着,都从同门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仙尊与容瑟的关系这般亲近吗?
季云宗的几位长老的表情俱是一呆,不等几人回过神来,望宁的身躯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弹飞出去,倒退出好几步。
上一刻还在他怀里的青年微低垂着眼帘,注视着推开望宁的手掌,墨玉般的眸子像是与浅淡天光颠倒在了一块儿,点缀着细碎的光芒,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身体内的强大力量。
修为涨得太过汹涌,容瑟重伤在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神智被迫拉进混沌的漩涡,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被望宁废除修为,身体比凡人都不如,连炼气都不是,一下子生出根骨,又从凡人一跃到大乘期巅峰,差一点突破飞升,其间的跨越不可谓不大。
他浑身的骨骼、筋脉不知被拆开、重组多少次,明明是他的身体,如今却感觉有些陌生。
丹田里不再空空荡荡,动辄疼痛难忍,内里充盈满强大的灵力,绵延不绝,用之不尽,畅通无阻地汹涌奔腾向全身各处。
滚圆剔透的元丹悬浮着,丝丝缕缕强悍的气息从中溢散中,他仅是用内视查探,都能隐约感觉到逼人的压迫感。
不止元丹,他还有元婴、身外身…前世他从未想过的一切。
容瑟的心里生出一股不真实感,大乘期巅峰…前世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原来他可以如此强大。
原来他是如此强大。
原来他本该如此强大。
前世的种种一一在眼前闪过,容瑟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微蜷曲着指尖,垂放下手,眸光淡淡地扫了一圈四周,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又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的望宁,长长的睫毛轻轻地一颤,白皙无瑕的肌肤在天光下几近透明。
修为攀升,他的五识亦变得比以前敏锐,望宁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浓郁的血腥气、粗重不稳的气息…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在容瑟所有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见到过望宁这么狼狈。
容瑟微抬起手,伸向立在他身前的弑杀长剑,稳稳握住剑柄。
指腹摩挲到什么,他半阖下眼瞥了一眼,是一些粘黏在剑柄上的皮‖肉,上面还弥散着一些血腥味,像是生生硬扯下来的。
容瑟修长的指节紧了紧,“铮——”长剑从地面里拔出,他手腕反手挽了个剑花,一掠向不远处的男人。
“仙尊——!!”季云宗的长老们脸色大变。
连仙门百家的人都瞪大了眼,盯着直指在望宁心口的长剑,大气不敢出。
什么情况?
容瑟要杀仙尊??
剑刃反射着冰冷的光芒,望宁脸色苍白,似半点没看到抵在胸膛上的剑,血红的眼睛在青年身上逡巡着,眼底流淌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有心结?”他低哑而迫切的声音在容瑟的面前响起。
九道天雷没劈完,劫云便退散,不是渡劫成功,相反是容瑟渡劫失败。
容瑟的道心不稳。
容瑟卷翘的睫羽扑簌两下,似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纤长的眉尖微微蹙起。
他微侧开脸,避开望宁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的目光,乌发滑落颈项,黑锻一般流泻在半空之中。
容瑟持剑的手稳而平,他轻轻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没有一丁点的波澜:“我问你一个问题。”
望宁紧盯着他莹莹如玉的侧脸,声音又低又缓:“你问。”
“十七年前,颜离山故意放出幽冥,导致生灵涂炭,甘北远境血流成河。”容瑟一字一顿:“你知不知情?”
望宁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震,缓缓地攥紧了拳头,手指甲狠狠扎地向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喉结微滚动,许久才张口道:“…知情。”
在幽冥逃出禁地,颜离山请他出关击杀,他隐隐约约猜到是颜离山做的。
“……”
容瑟握剑的手一颤,心里并没有多少意外,从长明寺回来,他询问望宁有关幽冥的事,望宁的态度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他不过是证实一下。
“你破例收我为徒,是良心不安的弥补,对么?”容瑟又问道,眼底倒映着无边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