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被磨得没办法了,只好先去问医生。
路西鸣接替林芳的位置,守在病床边安慰说:“你今天晕倒太危险了,今晚上不可能出院的,况且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等明天吧,明天白天接你回家,要做检查的时候再过来?”
“可是我想练琴。”
徐明军急得只转圈,又不可能把徐知星接回家练琴。
路西鸣安静片刻说:“要不你今天先背谱?”
“你上次不是说想参加小柴赛吗?要不今天就先背柴可夫斯基的?”
徐知星犹豫地说:“柴可夫斯基的我都会了。”
徐明军趁热打铁道:“会了就更要温故而知新了,要是柴可夫斯基的背完了,那就背李斯特,还有巴赫,贝多芬,那么多音乐名家,咱们一个个来。”
徐知星也知道自己今天出院估计是不现实了,只好接受了背谱的计划。
小柴赛定在六月份的莫斯科,徐知星却在这几个月接连生病,直到五月份时,他还常常在医院跑。
“赵老师的意思是,你就不要参加小柴赛了。安心养好身体。”路西鸣坐在钢琴旁,握着水果刀,一寸寸地削苹果,小心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徐知星。
琴声渐停,徐知星没说话。这几个月,他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没什么肉。手腕细白,手背上的血管尤其明显。
五月份天气渐热,他在家里还要穿一件薄外套。
路西鸣把手中的苹果递过去说:“你这周还要去医院复查,六月份莫斯科虽然不是冬天了,可是昼夜温差大,还会经常下雨。”
看着徐知星失落的神情,路西鸣叹气说:“最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体,最好不要参加比赛。情绪波动大,赛事紧张,对你的病情恢复都不是好事。”
徐知星知道,道理他都知道。
无声的眼泪落在黑白的琴键上,徐知星喃喃道:“可是我还是想参加。”
“星星,一次比赛,比不上你的身体健康。”
“小柴赛在国际上的含量并不是特别高,你完全可以等身体恢复好了,直接参加柴赛,没有太大的区别。”路西鸣尽力安慰徐知星、
徐知星用手背倔强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只是越擦越多,声音哽咽地说:“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小柴赛的年龄要求是十七岁以下,两年一次,这是徐知星最后一次机会。
他以后可以参加很多次音乐比赛,柴可夫斯基,肖邦,利兹,克里夫等等国际比赛,但是小柴赛他只有一次了。
路西鸣明白徐知星的执着,他在小柴赛输过一次,所以他想赢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琴房内响起一阵轻叹。
“我等会再去找下医生问问,等医生评估下你的身体健康。”路西鸣犟不过徐知星,但也不想任由他胡来,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徐知星瞬间转悲为喜,眼泪也立刻停了下来,“西鸣,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吧,我真的很想参加小柴赛。”
路西鸣正色说:“我没有同意你去参加比赛,我只是帮你问下医生。”
徐知星双手握着路西鸣手臂说:“肯定可以的。”
“我说没用,要赵老师和你妈同意。”
“你肯定有办法让他们同意的。”徐知星晃了晃路西鸣肩膀。
“我没有。”
“你有!”
“你就是有,你最厉害了!”
看着徐知星这幅磨人的样子,路西鸣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
两天后,路西鸣告诉徐知星,赵老师和林芳同意了。
“但是要约法三章。”
徐知星迫不及待地说:“十章都行。”
“第一,在比赛期间,如果你有任何不适,都必须马上告诉我们,以身体为第一位,放弃比赛。”
“没问题,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们。”
路西鸣瞥了他一眼,嘴角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
“第二,从现在开始到去莫斯科,医生说的任何要求,你都必须严格遵守,不许讨价还价。”
“行行行,第三呢?”
“第三。”路西鸣停顿下说:“无论这次比赛结果如何,你都不能放弃弹琴。”
“这点是赵老师补充的。”前两点是路西鸣和林芳共同商量的。
徐知星眨巴眨巴眼,“我不会放弃弹琴的。”
“我上次说不想弹琴也不只是因为比赛没发挥好。”
“我知道。”路西鸣语调认真,看着徐知星的眼睛说:“一次比赛,说明不了什么。我们就当这次去莫斯科旅游,顺便参加下比赛,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
“哎,你也要去莫斯科吗?可是学校七月份才放暑假。”
“那我请假。”路西鸣毫不犹豫地说。
徐知星性格看似柔和乖巧,实则骨子里有着天生的执着坚韧,不然他不会十年如一日地弹琴。
尤其是他在小柴赛输了一次,他不赢回来,他就不甘心。
甚至今年比赛准备演奏的所有曲目都没有更改,和前年一模一样。
他在哪输的,他就要在哪赢回来。
第54章 小柴赛
六月莫斯科的夜晚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徐知星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红墙金瓦的俄罗斯金色大厅,修长的手指抓紧了身下的抱枕。
明天是第一轮比赛,他此刻感到有些紧张, 薄唇紧抿, 面色有些苍白,察觉连心跳都在加速, 他无法避免地想到了在日内瓦的那次失败的比赛。
“星星?”路西鸣半裸着上身, 从洗手间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的毛巾, 随意擦着头发上的水珠,未干的水珠顺着身体的肌肉线条流向宽阔有力的背脊。
他喊了两声, 徐知星都没反应,于是走到他面前, 捏了捏他的脸,“不早了, 快睡吧。”
这次来莫斯科比赛, 除了路西鸣, 还有徐明军夫妻以及赵培生夫妻。
一路上他们为了缓解徐知星的焦虑,除了赵老师会提及比赛的各种事项,其他人更多的是把这次比赛当做一次旅行, 希望徐知星能放下心结。
听到路西鸣的声音, 徐知星才恍惚应了下, 站起说:“哦,我去洗澡。”
路西鸣有些无奈, 攥着他的手腕说:“你洗过了, 回来的时候你就要说先洗澡,然后洗完了, 我才去洗的。我现在洗完了,我俩该睡了。”
徐知星紧张过度,思绪有些乱。
“我……”徐知星垂下头,低声说:“我有点害怕,西鸣。”
“我担心明天弹不好。”
“弹不好会怎么样?”路西鸣坐在床边,示意徐知星先坐下,给他递上一杯温水。
徐知星掌心捧着水杯,皱眉说:“弹不好会输掉比赛。”
路西鸣耐心地问:“那你输掉比赛后,以后就不弹琴了吗?”
“还是有人规定,只要输掉这场比赛,你以后就不能弹琴了?不能成为一名专业的钢琴演奏家了?”
徐知星立即表态说:“不管输赢,我都会继续弹琴的。”
“对啊。”
“那无论赢或者输,你都会依然弹钢琴,你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梦想,努力考上柯蒂斯,成为一名钢琴家。所以这场比赛的结果输赢真的会改变你的人生吗?”
徐知星沉默几秒,喝了一小口热水后,慢吞吞地说:“可是我不想输。”
“我知道。”
“每个参加比赛的人都不想输,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路西鸣继续开导说:“可是,星星。输掉这场比赛真的很可怕吗?”
“可是我如果输掉了这场比赛,我就没有办法肯定我自己。我会觉得我自己不适合弹钢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我可能不合适当一名钢琴演奏家。”徐知星语速变快,思绪发乱。
路西鸣握住徐知星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星星。”
“成功不是必需品,热爱才是。”
“无论这场比赛输赢,你都可以弹一辈子钢琴。你第一次弹琴那天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徐知星睫毛微颤,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路西鸣。
“你说你喜欢弹琴,要弹一辈子钢琴。”
徐知星的记忆也随着路西鸣的话语飘回了过去,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弹琴的那一天。
当他把手指放在琴键上时,轻轻按压,钢琴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是钢琴独属于自己的语言。
太奇妙了。
不同的琴键会发出不同的声音。琴键组合在一起,构成一首美妙的乐曲。
这就是钢琴的魅力,黑白琴键交替构成无数首欢快,悲伤,忧愁,宁静,舒缓的曲目。
在第一次见到钢琴时,徐知星就无法抑制地被深深吸引。
尽管十一年过去了,可琴声给徐知星带来的震撼永远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黯淡消沉。
弹琴后的当天夜里他兴奋地睡不着,缠着路西鸣说,他喜欢弹琴,他要弹一辈子的钢琴。
徐知星眼圈有些泛红,十一年太久了,他已经弹琴十一年了,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
他最开始的梦想只是每天弹琴,无关任何奖项荣誉成绩,只是纯粹的弹琴。
在莫斯科的宁静夜晚,十六岁的徐知星仿佛再次回到了五岁那年,找回了他弹琴最开始的初心。
弹琴就好,无关第一。
路西鸣捧着徐知星脸,指腹抹去他的眼泪,等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你不需要任何人肯定你,你只需要自己肯定你自己。”
“如果五岁的你坐时光机器来到现在。他肯定会说,哇,我弹琴好厉害啊。他不会要求现在的你比赛要拿第一,他只希望你能开心地弹琴。”
“五岁的徐知星一定会肯定十六岁的徐知星。”
徐知星神情微滞,眼尾泛红,嘴唇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