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吃早饭,一心挂念着宠物鱼的维诺又灌了管营养剂,洗了两个苹果切成块状,装在碗中带着去人鱼池看鱼。
不知道人鱼现在是不是还在睡觉,为了不吵醒他的宠物,他放缓轮椅前进的速度,转轮和地面的摩擦声微不可觉。
夏季清晨的太阳出得早,此时已经天光大亮,日出的淡金色灿光透过天花板的透明天窗洒下,在空气中射入半屋光柱,有细微浮尘轻缓浮动于光中。
一眼望过去,波光清澈的池水上飘着可爱的小荷叶,荷叶底下有停驻歇息的小鱼。
人鱼呢?维诺继续往池边靠近,转动视线看向假山。
那条趴在假山上的人鱼似乎也感受到了维诺的来临,把脸从衬衫上缓缓抬了起来,漂亮的金色眼珠中似有淡淡血色。
一人一鱼距离不过两三米,维诺当然能看见他昨天的白色衬衣此刻黑红一片,有人鱼脸上旧有伤口里的黑色浓水,也有新鲜伤口里流出的鲜红血迹。
被揉搓得像一团腌坏的咸菜。
维诺:“……”
而罪魁祸首看见他后,明显眼神一亮,想要凑过来时微微一顿,金眸瞥了一眼手里弄脏的衣服,心虚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维诺面无表情,但并没有生气。
宠物喜欢扒在主人的衣服堆里很正常,因为那能让他们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从而内心平静。前世家里养的喵主子更是嚣张的打开他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团成窝的形状趴着休息。
他只是想看看这条人鱼面对面色不虞的主人会做什么反应。
于是人鱼在青年的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中,诡异的感到了不知所措。
道歉是不可能的,他的鱼设就是低智傻人鱼。而且他发现青年似乎挺喜欢他傻里傻气的。
于是维诺就看人鱼随手把衣服塞进了假山的石头缝隙中,没事鱼似的甩着尾巴欢喜凑了过来,金瞳中满是清澈光亮,抬起湿淋淋的手臂来够他。
轮椅稍稍往后撤了撤。
人鱼够不到他了。
浓密的银色长睫掀起,一汪金泉含着细微的血丝,被光照得晶莹剔透,犹如上等金琉璃。
人鱼还是那样渴望的看着他,甚至带着茫然的委屈。够不到他的人鱼启唇,似乎要发声。这还是他到家后第一次试图张嘴,维诺心里一跳,这是要说话么?他的人鱼会说什么呢?
“啊……啊……”低微的气流声从人鱼的嗓间流出,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见。
修长的手臂固执地朝维诺伸着,五指张开做抓握状。水珠从尖长破损的指甲滴落,在瓷砖地面,人鱼甚至探身努力向池外,试图把自己更靠近维诺一些。
算了,维诺心中的期待落下,看着人鱼手臂上还未褪去的青紫伤痕,被自家的傻孩子弄得有些难受。
他什么都不懂,可能连自己以前养的猫都不如,自己干嘛非要跟他计较呢。
于是青年操控轮椅向前,探出左手,白皙细长的手指张开,稳稳的握住了人鱼伸出的手,十指相扣。
人鱼眼神一动,稳稳抓住青年的手后,蓦地甩尾向后,手臂顺势向后一拉——
维诺猝不及防,一时愣神间被人鱼拉得往前一倒。右手掌心的麻醉针立刻被维诺按了出来,准备在人鱼靠过来攻击前插入人鱼体内。
“噗通!”黑发青年被拽入了池水中,溅起一片半人高的水花。
而想象中装傻卖乖准备攻击他的人鱼,则在青年入水后牢牢搂着他的后腰,将青年禁锢入怀中,埋入对方的肩窝,低低的从嗓间挤出“呜呜……”的委屈声。
沙哑的,低沉的呜呜声,带着粗糙的颗粒感,像是憋了好久不会说话的幼崽,只能用喉咙仅能发出的声音来表达依恋。
黑发青年睁大眼睛,盯着人鱼后背的光发怔。他的脸颊被池水溅湿,此刻又被人鱼乱糟糟湿乎乎的头发轻轻蹭着,于是连带青年自己的黑发都笼上一层湿气。
停在人鱼后背的机械手顿住了。钢针上还带有池水溅起的水珠,晶莹地挂在针尖,再有一毫米就能刺入人鱼的背脊。
其中能麻倒五个彪形大汉的麻醉剂量足以让普通人鱼昏睡个三五天,甚至有可能需要去医院帮人鱼清理体内的麻醉剂。
维诺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屏息顿了有五六秒,发现人鱼还是单纯的抱着他蹭,便心情复杂地收回了手中的钢针。
稍微扭头看去,自己离岸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凭他自己是不可能上岸了。
现在,他在人鱼怀中。
这是他在这片突然大得见鬼的池水中,唯一能依靠的浮板。
*
于是萨里医生带着他的工具箱来的时候,跟着给他开门的家用机器人零一来到人鱼池,就看到这绝美一幕。
他们第三军团的、网传刚出院就领回绝美人鱼。有了人鱼不顾军职的维诺少将,和一条高大的人鱼紧紧抱在池中,穿着衣服浑身湿透,显然经过了一番激烈酣战。
池边的轮椅孤零零的歪放着,池中据说目前不良于行的少将满怀人鱼。
一人一鱼齐刷刷扭头看他,人鱼可怖的脸就这么露在萨里眼前,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里绝对没有友善之意。
在门口张口准备问候少将的军医就这么卡壳了。
萨里:“……”
萨里:“打扰了,我先到外面等您。”
眉清目秀的军医深知非礼勿视,垂下眼转身出去了。
感觉星网上的传言在放屁,但又有点对是怎么回事?
【欲言又止】
第14章 娇弱的人鱼是怎么被虫兽伤到的
萨里转身出门,机器人管家显然不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十分耿直的喊维诺上来:“少将身体还没有康复,请不要玩水,快点上来。零一先去招待客人了。”说罢也转身啪嗒啪嗒往客厅走去。
维诺张了张嘴:“……”等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搂着他的人鱼还在颈窝边蹭,左手被扣在人鱼掌中,右手搭在人鱼肩上,整个人全靠腰间有力的手臂揽着,他才没直接落入水中。
而他也不敢贸然把人鱼推开——这里离池岸边太远了,自己的腿里面还是机械骨架,推开人鱼后他估计得原地下沉。
维诺现在莫名觉得他领回家的并不是什么傻得纯粹的丑人鱼,居然还知道把他拉到池子中间,让他没地方跑。
人鱼还吸他!别以为他没听见耳边嗅闻的声音!
就离谱,他被自己养的宠物吸了。
维诺叹了口气,避开伤口轻拍人鱼肩膀,“别闹,把我送回去。”
人鱼的哼哼声顿了一下,脸贴在怀里人的颈窝边,鼻尖蹭着光滑的肌肤深深吸了一口。
他听不懂,他只是个莫得智商的人鱼而已。
啊,好闻,身体和精神海都好舒服,还想继续。
维诺:“……”总感觉腰间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
过了十几分钟,坐在客厅和家用机器人大眼瞪小眼的萨利医生终于听到了除了水花声外,他们少将叫他的声音,“萨里,进来。”
萨里深呼一口气,目不斜视地拎着工具箱走了进去,他们少将昨天刚领到的人鱼为什么会是那副乱糟糟的样子,这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他只需要解决上级交给他的问题就够了。
就见他们平日里一惯冷淡疏离的少将此时浑身湿透,半分形象也无,坐在人鱼池边被身前的人鱼搂着腰。
浅色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背后明显的脊骨将衣服撑起一串小小的凸起,显得人格外瘦削。
黑发少将此刻难得显得孱弱与放松,背脊自然弯曲,下巴和发尾都挂着水珠,正无奈的按在池中人鱼的头上,轻声推拒:“好了,放开,医生都来了。”
萨里:“……”这话说得,好像他不来就可以一直不放开似的。
原本仰脸看着少将的人鱼此时扭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原本看向少将时单纯的眼睛里瞬间就收敛了情绪,好像只是随便看了眼路边的石头似的,然后就一副胆怯的模样,埋头缩进了少将肚子前。
于是少将又摸着人鱼的脑袋安慰他不用怕。
萨里:“……”感觉不太对劲,少将您有没有看到他的眼神,那根本就没有怕啊。
维诺安抚着见到生人害怕地搂住他,缩在他肚子前的人鱼,想起来之前去接人鱼时,人鱼科研所的负责人跟他说过人鱼不是很配合人鱼医生,所以才被送去了研究部,把一身伤弄得更严重的经历。
估计这时候看见又一个身穿白衣的医生有些害怕吧。
他有些心疼地抚摸人鱼的头顶,乱糟糟的灰发被他摸得更乱了。察觉到手下的手感不对劲,维诺抬手看了一眼,手心上黏着薄薄一层油腻的物质,还有一起带下来的细微的灰黑色颗粒。
……这是去油田游了一圈么,明明是科研所出来的人鱼,回家第一天脑袋上就顶着烂叶子,今天更是让他发现满头油腻,为什么能脏成这样?
洗头,必须洗头。维诺面无表情地把油乎乎的左手又盖在人鱼头顶,给人鱼清理身体的计划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
维诺招呼站在一边棕发的青年过来,轻声给人鱼介绍,“这是萨里医生,来帮你清理脸上的伤口的,他不是坏人,不怕啊。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萨里医生默默咽下口水,安慰自己,不奇怪,向来冷邦邦的冰山少将有了人鱼后说话轻柔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萨里走上前,顺从的蹲在少将身边打开医疗工具箱,带上一次性手套,拿出酒精镊子之类的清理创口的工具。
“少将,麻烦让您的人鱼把脸抬起来,我需要先检查伤口。”
维诺把手伸进腹部与人鱼脸之间,轻柔又不容拒绝的把人鱼的脸搬了出来,捏着人鱼的下巴让他仰起脸面冲医生。
人鱼被少将抱着,很安静的仰着脸,并没有危险性的样子。
又来了,萨里心里一跳,人鱼对上他的眼后,又是那种冷冰冰的眼神。
不过他到底是有职业道德的医生,眼神移开,立刻被人鱼脸上的大面积伤口吸引了注意力,专心观察起来。
能看出,伤口最深的地方,也就是这种大面积脸部溃烂开始的地方,是横跨左边颧骨,延伸到嘴角的一处划伤,外面的将要愈合的皮肤和血迹凝结成黑红色的结痂。
薄薄的结痂下还有脓水的样子,棉棒一按能明显塌下去,伤口最里面的细缝还在往外渗血,右侧脸部则是单纯的表层皮肤被腐蚀,均匀浅显溃烂的样子。
整体来说,就是惨不忍睹。
萨里皱着眉拿棉棒沾了沾人鱼脸上黑红色的脓水,涂上了自己携带的检测试纸上。
淡白色的试纸很快就氤黑一片,他将这片试纸塞进了一个巴掌大的检验仪器里,等待检验结果。
在这段等待时间里,萨里开口,“少将,您知道他脸上的伤口是被什么伤的么?”
维诺摇摇头,淡淡道:“不知道,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有办法清理么?”
“还需要先等一下检测结果,看看他伤口里有什么东西。我总觉得他脸上的东西有腐蚀性,才导致连伤口都愈合不好。您看……”萨里用棉签小心指了指人鱼脸上最深、烂得最厉害的那处伤口。
“他的脸上明显是有愈合迹象的,但贴近伤口肉的那种黑色的物质一直在阻止这种愈合,在结痂下埋了很多脓水,甚至有些肉都发烂了。而这些脓水流到周围,估计是水源更换不及时,水质遭到污染,把他右边脸上完好的皮肤也给腐蚀了。”
水源更换不及时,水质污染……这忽然让他想到了自己这一世的人鱼母父,也是因为水源没有及时更换,就那么死在了人鱼池中。
维诺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发紧,如鲠在喉,扶在人鱼下巴上的手轻轻蹭了蹭人鱼下颚边相对完好的皮肤。
萨里像是想到什么,“您的人鱼尾巴上有伤口么?”
“有。”
“那他尾巴上的伤口里大概率也有这种腐蚀性的物质。”萨里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