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已经不去招惹他了,我都已经知道错了,也付出代价了……他为什么还来祸害我啊……”
“嗯?你说谁啊?谁祸害你了?”威尔听不太懂他的话,“你是以前犯了错,有过案底,才来这里的是么?”
“该死,都是因为他,母亲说得对,他就是个丧门星,所有挨到他的人都会遭罪的……”清洁工没搭理威尔,用灰色的衣袖用力压住眼睛,自顾自恶狠狠地咬牙,“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好东西,给我留条活路就不行么!”
“母亲……母亲……贱人!为什么抛弃我们!只知道追逐地位与金钱的贱人!”
“我的家全被他给毁了,他凭什么!不该这样的……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清洁工好像很不能接受,用手揉拽着他的金发,手背崩出青筋来。
威尔闭上嘴不说话了。他怕清洁工情绪不稳定起来,待会儿再拿个利器把他给捅了。
从清洁工破碎的话语中,威尔拼凑了一个大概的故事。
清洁工年轻的时候翻过事,受了惩罚,可能腿也是在那个时候断的,后来也没钱治疗。至于他说的“母亲”,这可了不得,只有那些上流星球的上流人家里,才可能娶到一位女性。
这清洁工以前家境应该挺不错的。后来估计因为什么事,可能与他做的“错事”有关,导致家庭破碎,母亲也跑了,就剩他一个人没处去,最后来了他们这个低等行星干保洁员了。
虽然威尔不知道清洁工憎恨的“他”是谁,但他落到如此,倒也不应该全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吧?难道他自己就都是无辜的么?
威尔眼中的好奇也淡了,他撇了撇嘴,往旁边蹭了蹭,离清洁工远了点。
可别发疯的时候殃及到他。
尼克勒斯从一开始转化出鱼尾时就掰开自己的腹鳞看了——那个缺失了一部分的地方,还是没有长出来。
即使是换了个物种,他的某一部分也永远失去了。
原本来抱有一丝淡淡期望的心,瞬间心死如灰。
他不明白。他曾做过一场梦,梦里他站在帝国的顶端,享受着无边风月姿色。
梦里维诺只是他面目模糊的早死哥哥。
他有时候会觉得,这个永远有维诺给他留下阴影的世界,才是虚幻的一场梦。
什么时候,他才能彻底醒来,回到那个风光的现实中呢?
他在持续的绝望中,等来了新的绝望——他变成了人鱼,并且依然没有他的男性雄风。
这不是噩梦!没有噩梦会一直保持连续性的!
尼克勒斯痛苦,他不能接受这个世界。
他不愿接受。
人都有犯错的权力,也有被世界原谅的权力。
他不过是冲动做了件男人都会犯的糊涂事,他罪不至此啊。
第245章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
尼克勒斯当初从拘留所服刑满三个月,完成了心里辅导的课程后,再次出监狱时,内心是充满复仇的动力的。
他的父亲赛切尔·沃克,原帝国第一军团的将军,守卫着帝国的核心——帝星的安全,是实打实的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不管出席任何活动,以他的地位来说都是被人恭维的对象。
他的母亲宋黎玥,曾经是上流贵族圈子中,最被人羡慕的太太。丈夫英俊有为,儿子前途无量,她长得又漂亮,一副被滋润得很幸福的小女人模样,谁见了不夸一句好命?
他自己,曾经以优秀毕业生身份从第一军校毕业,进入军团后本来有机会一路攀登,去争夺那属于帝国核心的高层位置,和天骄们并肩拼搏,相互竞争桂冠。
一切都是自维诺从那场让他濒死的战役中醒来后,开始逐渐崩坏的。
尼克勒斯曾在心理辅导课程之余思考过,他们一家好像在不留神的时候走入了一个圈套,一个诅咒。
越是打压维诺,想看他笑话,这股打压的力量越是会加倍反噬到他们身上。
明明以前那个苍白寡言的人,是任他们揉圆搓扁都没什么反应的。
可从维诺养了那条烂脸的人鱼后,一切就开始变了。这算什么?爱使人变得强大么?尼克勒斯被酸到牙倒,他真不屑这种可笑的情感幻觉……但心里冒出的酸涩又难忍的情绪,是什么?
拘留所的时间安排很规律,除了白天要学的心理辅导课程外,一切娱乐设施在这里都是没有的。尼克勒斯有足够的时间独处,面对惨白的墙壁静静思考。
他将自己的心绪反复咀嚼了一百遍后,终于越过了自己倔强的面具,不甘地承认,他在嫉妒维诺。他一个曾经拥有通往顶层的道路,居然也会嫉妒一个曾经他压根看不上的人。
不是嫉妒他的人鱼有多漂亮,当然,也有一少部分原因是的。那条漂亮又该死的疯子人鱼,对待维诺的与众不同,让他嫉妒。更重要的是,维诺和那条人鱼对他们之间感情的联结是如此坚定。
怎么真的会有人对短暂的荷尔蒙错觉产生持久的回应,并将这种名为“爱”的幻觉,日复一日地灌输给自己,让自己真的会为了这种“爱”,而产生改变的?
维诺因为有了那条人鱼,改变了他以往的性格,而那条烂脸人鱼因为维诺持久的照顾,对他格外亲近,和其他人鱼都不一样。
不是说人鱼都是认不清人,智商不高的物种么,怎么维诺的人鱼就能对人的“感情”产生回应呢?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
他只知道因为维诺,他的前程尽毁,还彻底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他的父亲被判了死刑,面对他不可置信的质问,一句话也不愿对他说;而在他怀着复仇的心出了拘留所,准备和母亲汇合,以后相依为命,努力奋斗保护母亲,最后向寻找机会向维诺复仇后,生活接连给了他两个响亮的巴掌。
在他被拘留后,他父亲也因为被举报罪性,被捕后判处死刑,而他的母亲,他最后的退路,趁着他们父子俩被**的时间段,消失了。
他该感谢那个女人还给他留了一张字条,让他不至于对着已经搬进去新人的家太过茫然。
宋黎玥变卖房产和资产,卷款跑得干净利落,没给蹲局子的爷俩留一个通用点。
老公和儿子都废了,她也不可能把自己大好的人生浪费在个伤心地,索性带着钱款去外面的世界转转。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前半生我把我的心血全都用在了你们父子俩身上,后半生我想为自己而活。尼克,别怪妈妈,你会理解妈妈的对不对?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东山再起,祝好。】
拿到纸条的尼克勒斯,一个人拉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孤身站在细雨中满心茫然,在拘留所里坏掉的一条腿尖锐地发疼。
他面前就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是父亲用财产买的大别墅,但现在里面住着陌生的人。
这座房子现在属于别人了。
他没了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住所。
光脑账户里的通用点还剩三万多,够活一段时间,但不够活到他自然老死,尤其在物价奇高的帝星。
别说什么遥远的复仇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得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
他有案底,腿还跛了一条,军部肯定是不要他了,一些大公司也是不要他的。他一个学战斗指挥专业出身的,他会指挥军团打仗,也会开着机甲杀虫兽,但别的技术性的工作他是不会的。
他也没有社会工作经验。
去找之前上学时玩得好的朋友,却发现人家早就单方面拉黑他了,生怕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二十多岁的青年第一次弯下自己骄傲的脊背,坐在路边绿化带的台阶上,把脸深深埋进手掌。
他不知道脸上的湿润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思绪茫然地飘过……维诺十几岁时一个人从家里出走,也是这种感觉么?
最后还是政府的就业指导部门帮了他,他们会帮一些进入社会不知道能做什么维持生计的人介绍适合他们的工作。
最后工作人员给他介绍了一份四等星球大厦保洁员的工作。
尼克勒斯想摔门走人,但他忍住了,他很清楚自己当前的境况,已经不能再让他耍大少爷脾气了。
他接受了那份工作。
换到一个低成本慢节奏的星球,住在公司的地下室单间,公司包两餐。他每天拿着扫把和抹布,一点点擦干净地面和柜台。
好歹省下了租房的费用,尼克勒斯告诉自己,条件已经不错了。
曾经那段金灿灿、意气风发的岁月,他连回想都不敢,每次不经意触碰到,都会感觉到嘴底泛起来的苦涩。
把自己安顿好后,他才通过光脑上星网知道了,维诺死在了剿灭虫潮的地方。
哈,死得好,尼克勒斯在心底讥笑。但他却没有自己想象中复仇成功的解气。
维诺死了,但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还是一个跛子清洁工。
治疗跛腿的最佳时间已经错过了,他花了自己大半积蓄在医疗舱上,也没能救回来自己的腿。
好在阴天下雨的时候,那条坏腿不会太疼了。
一年过去了,当尼克勒斯已经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时,星网又开始产生了波澜。
所有人都知道,维诺少将回来了!他所在的海茵斯彻协会意图帮助所有人鱼,让人们有机会养自己的人鱼崽,甚至还能让小人鱼变成人类小孩!维诺少将自己的人鱼都被他们组织研发的药剂,成功变成人形了!人鱼可能有机会独立走入社会,和人类平起平坐!
维诺在网上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凡是有他的话题,都会引来众多网友讨论。他们有人狂热地追捧维诺,有人痛骂维诺是沽名钓誉的骗子——但不可否置的是,他们的注意力被死死地拴在了维诺身上。
尼克勒斯沉寂了一年多,内心那股阴暗的、他不愿直视的酸涩感又开始出来了。嫉妒的情绪如同从阴暗处爬出的毒蛇,嘶嘶吐信,将毒液一股一股地注入进他的心脏中,让他彻夜抱着光脑,自虐般看着网上一切有关维诺的信息,不能入睡。
越看,就越嫉妒,他希望维诺真的像那些骂他的人说的那样,是在欺骗世人。
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嘲笑他,他明知道维诺不是那样的人。从小他就知道,维诺是个可以被他欺负的嘴笨的傻子,而自己在他面前永远不用担心被欺负。
“傻子”,意味着维诺不是会搞小动作的人。
这是个普遍意义上的褒义词,但在尼克勒斯这里,就是对他有利的贬义词。
他看不起这种“傻子”。但这恰恰说明——马尔斯战神在上,维诺所说的,所做的,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推动人鱼的权益提升,是真的研发出了解救人鱼的药剂,还想免费把药剂给星际所有有需要的人,用几根营养剂的价格就能换到。
怎么会有这种滥好人啊?
尼克勒斯在黑夜中看着屏幕——为了节省电费,他晚上都是关灯的——在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真讨厌承认这个事实,维诺和他早就不再同一水平线了。
说什么想要报仇,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谎言,他现在连维诺的边都挨不着。
直到帝国和海茵斯彻第三次会谈时,他终于知道了困扰他那么久的问题的答案。
原来维诺的人鱼,是第八军团的将军,谭遇。
原来那条人鱼一开始就有人类的思维和智商啊。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能互相奔赴,哈。
什么好事都让维诺赶上了。
他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瘫着沉重的鱼尾巴,被生活一脚踢入更黑暗的深渊。
他曾经把人鱼当成玩物,现在也亲身变成了人鱼。
这是什么讽刺的噩梦。
第246章 你不敢杀我!
不论人们面对自己的新生鱼尾时内心怎样复杂,他们都意识到,新的时代,已经不可阻挡地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