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他对这些朝政一窍不通,也不相信他如别人口中那样阴险。二来,闻人修诚就是真的篡位登基了,对他又没有什么坏处。
闻人修诚在他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顺,夜夜都要来伺候他,极尽温柔,半点权臣的架子都没有,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冷酷无情。
这些天闻人修诚忙碌极了,陆长郁只能在用膳和睡觉时见到他,倒是闻人极经常陪着他。
闻人极比以前更黏他了,总是抱着他乱蹭,偶尔还会不小心在脖子上、脸颊甚至手指上咬一口,跟小狗似的,糊了他一身口水。
到了晚上被闻人修诚看到了,还要吃味,说他偏心弟弟,非要再亲回来。
俩兄弟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人,害得陆长郁经常头痛,不得不想办法端水,哄了这个就要哄那个,被他咬了就再让你亲一口。
不过大体上,日子还是轻松的,只是要哄两个争宠的幼稚小孩而已。
这天他刚把来献殷勤的闻人极赶走,就看到下人捧了个锦盒进来。
“陆公子,方才府外有个奇怪的人,说要送您这个。”
仆人将锦盒递上来,只见这盒子外面裹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素色缎子,显然是极好的料子,就是做衣裳都罕见,竟然这样浪费的用来包盒子。
陆长郁来了兴致,将锦盒抱在腿上,小心地打开锁扣。
还未离开的闻人极立刻转身回来,凑到他耳边,“这是什么,该不会又是大哥偷偷送的礼物吧。惯会讨人欢心,怨不得有那么多女子喜欢他。”
他见缝插针地想给陆长郁上眼药。
“不会,修诚要送礼物,也该是亲手送给我,哪里用这样折腾。”
陆长郁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铺了层同色的素色缎子,也是华贵无比,只是里面却没有放什么珍贵的物件,而是一截染血的袖子。
他当即脸色一白,啪的一下把盒子扣上。
那个人竟然还活着吗……还送了这样的东西,想威胁他不成?
“将这个扔掉,不,烧掉,烧得干干净净。”
陆长郁抿着唇,暗道玄崇就是还活着又能如何,他背后可是权势滔天的闻人府,有谁敢对他动手?
除非他是那个不知道死在哪里的皇帝,能把闻人府全抄家了,否则根本奈何不了自己。但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这可比自己一个男人能怀孕的概率还要低。
思及此,陆长郁暗暗松了一口气。
“郁郎怎么了?”
“无事,只管把这个脏东西烧了就是。”他语气嫌恶,好似被恶鬼缠上了一般,恨不得天天用柚子叶洗澡去晦气。
仆人便将盒子收起来,记着陆长郁的叮嘱要拿到府外烧掉,别把晦气留在府里。
刚从后门出去,就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乞儿抢去了盒子。
仆人郁闷地咒骂了一声,也没有多想就回去了。只以为乞儿看中了这盒子漂亮,想拿去换些吃食。
离闻人府不远的拐角处,乞儿将锦盒递给了一个被斗篷遮了全身的男人。
“大人,盒子拿来了!”
男人斗篷下探出一双缠了绷带的手,掏出半吊铜钱丢给乞儿,便见他欣喜地捧着钱离开了。
啪嗒,盒子被他毫不怜惜地丢到地上,素色的华丽缎子沾上脏污。
他抓起那块染血的料子,放到鼻端下轻嗅。
只觉得隐隐有股熟悉的幽香钻入鼻腔,果然是他的玉儿的味道。他手掌微微用力,紧攥着,尚未愈合的双手又渗出血液。
疼极了,他却眯着眼睛轻笑,神情略有些迷醉。
“终于找到你了,我说过,做鬼也会缠着你。”而现在,差点去了半条命的赵景崇,与恶鬼无异。
*
这日早朝上,十几位大臣上奏弹劾景王爷,说他荒淫无度、强抢民女,品行如此恶劣,要将他关押在宗正寺。
然而众人都清楚,这宗正寺一旦进去,可就难出来了。
这些时日,赵景辉接连被弹劾、被各种手段针对,势头一落千丈,身后那些仅有的几个保皇派大臣,也再不敢与他沾上关系。
而今日就是他最后的死期。
他冷眼看着那些臣子们纷纷拜倒,对着立在龙椅下的闻人修诚高呼“摄政王英明!”
“闻人修诚,忍辱负重了这么些年,总算不装了?”
“当年你初入朝廷,被多少人嘲讽你怕死、苟且偷生,谁能料到你狼子野心,竟然想着谋权篡位。”
闻人修诚听他痛骂自己,依旧面不改色。“这份野心,是被你们赵家逼出来的。”
他何尝不想征战沙场、为国效力,何尝不想和两个弟弟一样肆意,也不枉闻人一姓的荣耀。
可他看得很清楚,盛极必衰,闻人府要么渐渐没落、要么就是落得个功高盖主的悲惨结局。就如一团旺盛的火焰,等烧尽了柴火,迟早化成一堆灰烬。
闻人征的死,就是逼他谋反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家族迟早要覆灭,不如他拼一把,将这把火添得更大,把房子也一并烧了,如此,兴许还有转机。
为此,被外人误会他怕死、被亲弟弟鄙视他变了样子,或是学着要如何算计人心、如何压抑着性子与官员们来往,如何弯弯绕绕地说话,都无所谓。
和家族的兴亡比起来,这些骂名、屈辱都无足挂齿。
赵景辉哼笑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闻人府能有今天都是蒙了陛下的恩,你有什么脸面谋反?”
“王爷慎言,摄政王乃是为陛下分忧,王爷怎么能如此污蔑摄政王?”
“来人,还不快把王爷带下去。”
只消把赵景辉关押起来,朝中就再也无人敢忤逆闻人修诚。
闻人一派的臣子迫不及待地叫御林军把赵景辉叉下去,一行带刀侍卫走进来。
“快……额……”
这名臣子被侍卫一脚踹到地上,他们前头站了名高挑的蒙面男人。
扶手而立,冷冷地睥睨着众人。
“这天下,何时由丞相来做主了?”
众臣听闻,皆惊,当即哗啦啦一片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他们俱是两股战战,身上冒出冷汗,都快把官服打湿了。
闻人修诚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活着,更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及时。只能说时也命也,但凡他晚一点回来,这天下可就掌握在闻人修诚手中了。
可惜,到底还是他闻人修诚没有这个命。就是如此急迫地行事,也做足了万全准备,还是没能成功夺权。
赵景辉倒是毫不意外,也怨不得方才那么镇定,气定神闲地和闻人修诚对峙,恐怕他早知道陛下还活着了。
众人中,唯有闻人修诚仍然立着,修长的身影在伏倒在地的臣子中间格外显眼。
“丞相怎么不跪?当了几日摄政王,便以为能称帝了?”
“丞相胆敢谋害陛下,僭越皇权,这会倒是不敢承认了?还不快磕头认罪!”赵景辉讥讽道。
闻人修诚只定定看着赵景崇的眼睛,薄唇紧抿,僵着身子,好半晌才撩起衣摆砰的一下,双膝跪倒在地,只是脊背依然挺直。
他不像是粗野的武官,也没有文臣那样的迂腐沉闷,自有一种温雅正直的气质,叫人见了就觉得该是有风骨不慕名利的文人。
然而他也确实有着让人料想不到的野心。就连重用他的先帝也被那副表象蒙蔽。
“请…陛下息怒,此事是臣一人所为,臣不敢请陛下恕罪,只求饶我族人性命。”
“至于臣,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闻人修诚默默低下头,宽大的深紫色官袍被他的肩膀撑起,整个人如同一团凝固的沉淀多年的色泽。他的肩不算窄,才足以撑起全族的荣耀、性命。
他一早就由此觉悟,也做足了准备,正所谓成王败寇,也不打算狡辩,只求能让旁人少受些牵连,哪怕多受些折辱也无妨。
尤其是……他的郁郎,他是这场争斗中最无辜的存在。
若是多受些折辱,就能让他在乎的人、他珍爱的人安好,闻人修诚心甘情愿。
闻人修诚被关进大牢,对外界的情况一概不知。
他早早便做了打算,因此一出事,许多族人就闻风而动逃出京城了,而陆长郁也被收到消息的闻人极带走。
出城的路上,陆长郁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懵懵懂懂地被套上了一套裙装,接着便被抱上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郁郎就在里面等着,别出声。”
他们二人扮作夫妻,正要过了城门时,被守门的门兵叫住了。
“里面的人也要出来。”
“我夫人腿脚不好,不方便出来。”
门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前两步撩起车帘。
陆长郁猛地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腿往里面靠,眼眶也被忽然照进来的光线刺得发酸。
他穿了一身嫩黄的裙装,身形纤柔。不施粉黛,却自有清丽之美。一双凤眸含了泪光点点,眉宇间也似笼了丝丝愁绪。被人吓了一跳,眉头微蹙,微微喘息,身上便多了几分病态。
似一块水头十足的剔透玉石,冷清、冰凉,只能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稍不注意便要碎了。
门兵愣了好半晌,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不然怎么能见着了神仙妃子。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晓得要如何形容这小娘子的美貌。
但却觉得,就是天下最才华横溢的文人,也写不出什么合适的篇章来描绘这样的相貌。
他连连低声道歉,生怕声音大一点,就将这玉似的小神仙吓得碎到手中了。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守门的门兵都还在发呆。
交班的同僚踹了他一脚,“发啥呆,你又喝醉了?”
门兵被他这一脚踹回了神儿,挠了挠头,闷闷道:“没有没有,我不都说了不喝酒了。”
“不过是见着了下凡的小神仙罢了。”
“还说没喝酒,说什么胡话呢。”
刚出城不久,陆长郁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阵阵,似是有追兵来了。
半路上闻人极就丢了马车,两人共乘一匹马,仓惶躲进了一片深山中。追兵中有人开始放箭,闻人极为了保护陆长郁,被一箭射中了背部。
鲜血顺着肌肉的纹理溢出,打湿了整片后背。只是他不肯叫郁郎见着了,咬着牙一声不吭。
“谁让你放箭的!陛下说了不能伤到陆公子一丝毫毛!”领头人当即把那个放箭的随从踹下去。
“没有命令,你们谁也不能出手,否则就提头去见陛下吧。”
“是!”
耽误了这会功夫,他们彻底追不上人了,眼看追捕的目标失去了行踪,只能悻悻而归。